[干妈]

时间：2019-03-24 03:32:15　来源：柠檬阅读网本文已影响人

　　掐指算来干妈离开清溪镇已经十多年了吧。清溪镇是个美丽古朴的小乡镇，一条清澈透底的小溪将它环绕着，潺潺溪水映照着红砖碧瓦的村舍已有久远的历史了，镇子周围有一种树，它的叶片很像展翅欲飞的燕子，所以乡亲们叫它“燕子树”。
　　干妈19岁就嫁到了清溪镇，她的美艳和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清溪镇里的女人们无可比拟的，一颦一笑伴着得体的举手投足都让那些穿着极其懒散的婆娘们十分羡慕和嫉妒。干妈在市豫剧团里是唱青衣的，声音很甜美，说话就像是念台词，比起那些说话粗鲁言辞庸俗的村妇，干妈真的很脱俗。小时候，我只记得干爸领着一帮人在省里搞建筑，通常不在家。闲暇之余，母亲时常牵着我的小手到清溪镇的干妈家做客，每次去妈妈总会带上七彩的毛线让干妈教她织一些新的花样。冬日午后的阳光下，她们并肩坐在院子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窃窃私语，偶尔发出一阵阵欢快的轻笑。阳光把她们的脸折射得红红的。母亲是个戏迷，经常缠着干妈清唱一两段，于是干妈就非常乐意地亮起嗓子，兴致来时索性穿上戏服抖动长长的水袖，在铺满青砖的院子里旋转，像飘然欲飞的仙子。
　　每逢市剧院有演出时，干妈定会让人捎给母亲几张门票，我原本听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韵律，只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但只要干妈摇摇曳曳地走上场，台下便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在《泪洒相思地》中，当唱到：“千悔万错儿招认，悔不该讲真情隐瞒父亲，生母早死去爹爹您苦受尽，千辛万苦您恩养我十八春……”那种自尽前泪水涟涟肝肠寸断的哭诉，让身边的母亲和许多观众唏嘘不已，这时候的我仿佛也很懂似的把脸沉下来，想起定是干爸的缘故让她哭成那个样子，于是撅起嘴巴，从心里开始诅咒那个经常会给我买糖果的胖子。
　　每天早晨干妈喜欢散步，到野外练声：咿――啊――咿――，燕子树上的鸟儿也跟着一起叽叽喳喳起来。在通往村外的青石板路上，干妈微笑着和每一位认识的村里人打着招呼，那些和妻子去赶集的男人们热情而拘谨地回应着，她们的妻子也会一脸假笑地敷衍着。
　　我上中学后的某年暑假，爸爸不慎从正在操作的吊车上跌落，颈椎神经受损，单位让妈妈陪着爸爸去北京看病，我被暂时寄养在干妈家。由于十分想念爸妈，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悄悄地哭，干妈就会给我唱戏，声音很婉转。有时讲她们剧团里的趣事，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她讲得最多的就是一位叫马云涛的演员，他演的武生最受观众的欢迎…… 墙壁上挂着干妈的许多帧剧照，她娥眉婉转，扮相千娇百媚，难怪“小美玉”的美名响彻整个豫东。其中有一幅英姿勃勃的武生剧照，不是挂在墙上而是被干妈压在枕头下面，好几次我在午夜醒来看到干妈痴痴地盯着手里的那幅剧照…… 曾经断断续续从大人们的闲聊中得知，干妈15岁就拜豫剧艺术大师常香玉为师，他和师兄马云涛感情笃深，无论台上台下都是长辈们看好的一对，可就在他们编织着人生美梦的时候，对干妈死缠烂打了很久的干爸在一个酗酒后的晚上对干妈强制性地“生米做成了熟饭”。所谓丑事不外扬，何况是发生在一个豫剧名角的身上，经过半年的纠纷与调节，在那个“脸面”高于一切的年代里，最终干妈违心地出嫁了。俗语云：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用在肥肠圆肚的干爸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他围着干妈转了一年后，就慢慢失去了热情，除了忙于工地上的事，就又经常不回家了。
　　有时候干妈去外面演出几天不回来，我就整夜整夜地亮着灯睡觉。一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和狗叫声，然后是干爸低声呵斥狗的声音。一听是干爸回来，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隔壁干妈的卧房传来一阵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我听得出那个女的不是干妈。已经上中学的我懵懵懂懂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我用枕巾拼命地塞住耳朵，抽噎着为干妈流下了屈辱的泪水。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去干妈家了，尤其是干爸在家的时候。
　　后来我去开封上学离开了故乡，也逐渐疏淡了对故乡的音讯，对干妈的印象就像我在阳光下吹出的七彩肥皂泡，越飘越远最后化作一滴小水珠杳无声息于天地间了。后来回故乡度假，母亲黯然地告诉我，干妈走了，跟马云涛一起走了。清溪镇一些恶毒的婆娘称之为“跑了”，我当然明白她们意指私奔。我吃了一惊，稍后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仿佛几年前的那个猥亵的夜晚终于得到了报应。母亲为我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略有些不满，她哪里知道我们这代人，当然还有像干妈那样的，敢于与世俗作斗争的女性对待爱情的态度，只是她的勇气来得晚了些，但最终她还是挣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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