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海明威 [《太阳照样升起》的人物聚焦与主体焦虑]
时间：2019-05-14 03:18:05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摘 要：本文主要分析了《太阳照样升起》的人物聚焦，指出文本的人物聚焦行为对于不同的感知客体聚焦的层次不同，通过分析感知客体形象及其与聚焦主体杰克的关系，可逆向传达感知主体杰克的心理意识：男性主体焦虑。
关键词：《太阳照样升起》 人物聚焦 聚焦主体 聚焦客体 主体焦虑
国内外对海明威名著《太阳照样升起》的研究可谓百家争鸣、异彩纷呈。早期研究关注较多的是作品主题、人物、语言风格以及作家对战争、英雄、死亡等的态度。但少有从小说聚焦方面来做分析，尤其是聚焦对象及其功能与研究意义。张薇教授《海明威小说的叙事艺术》虽有所涉猎，但重在讨论作家总体叙事艺术，而对《太阳照样升起》的聚焦艺术及其功能并没有讨论。① 因此分析《太阳照样升起》的聚焦，尤其是聚焦对象，探求两者与聚焦主体意识刻画的关系，既可以凸显叙事研究中常被忽略的聚焦对象的重要研究价值，也可以弥补对多重聚焦能力（内、外聚焦）、聚焦者与故事的位置等关系研究的不足。
热奈特认为聚焦可以称为角度或观点，也就是主客体所处的位置导致的观察结果。里蒙·柯南认为聚焦是指故事得以集中的视觉角度。该视觉角度在某种意义上不仅包括了物质意义上的感知（例如，近或者远，全景的或者有局限的），也包括了认识来源（关于所描述世界的完整的或有限的知识）及感情来源（主观或客观的）。可是热奈特和里蒙·柯南大都将聚焦定义为“谁看”或“谁感知”，突出了聚焦主体和行为，却忽略了聚焦行为所涉对象，即与聚焦主体相对的聚焦客体。米克·巴尔将聚焦定义进一步扩展，指出聚焦是“‘视觉’（即观察的人）和被看对象之间的联系”②。因此，研究聚焦，应结合聚焦者、聚焦以及聚焦对象三方面进行考虑。他不仅将聚焦对象纳入叙事学视野，还指出研究聚焦对象的重要意义即不仅仅在于理论完善本身，更重要的是能加深对聚焦者的理解，由于“我们所接受到的对象的形象是由聚焦者所确定的”，因此，“聚焦者所表现的对象的形象也会表达出聚焦者自身的某些信息”③。在此基础上，可以更进一步领会作品主题。张旭春发表过类似观点，他认为聚焦的一大显著特性就是其具有主动性，它实质是感知主体对客体信息的挑选和过滤，什么成分予以突显、什么熟视无睹、什么轻描淡写都取决于感知主体有意无意的选择。而这种挑选取决于聚焦主体的情感、认知水平、意识、无意识等方面的内容。挑选的直接结果便是聚焦对象，所以反过来，聚焦对象则能够反映聚焦主体诸方面的信息，这就是所谓聚焦信息逆向传达性。④ 因此，研究聚焦对象，是理解聚焦者的有效途径，当聚焦者与作品主要人物重合时，这种研究尤为必要，可以帮助理解主要人物，并加深作品主题理解。
关于具体文本分析，米克·巴尔认为三个问题至关重要：1．人物聚焦什么：它所瞄准的是什么？2．它如何从事这一点：它以什么态度来观察事物？3．谁对之进行聚焦：它是谁的聚焦对象?”⑤ 即三要素：聚焦者、聚焦和聚焦对象。在聚焦者确定且固定的情况下，前两个问题显得尤为重要，如本文探讨的《太阳照样升起》中，聚焦者为叙述者杰克，因此，杰克的聚焦对象以及他对聚焦对象的态度成为分析重点。
《太阳照样升起》的聚焦主体杰克既是叙述者又是人物，这里出现聚焦主体与叙述者的重合，属人物聚焦，感知主体从头到尾都是杰克，没有任何转移，所以分析这样明朗的聚焦似乎没有任何必要。但是仔细观察聚焦主体对各个聚焦客体即小说中其他人物的聚焦行为，我们发现聚焦主体的聚焦行为并非客观、均匀投射，而是更关注科恩的内心世界，对于其他人，聚焦主体大都只注意到他们的言行和表情等外在表象，而少有深入他们内心。如果说这是因为他对科恩更了解些，那么他难道不了解他的恋人布莱特和他亲密的朋友比尔吗？又或者说这是因为科恩的情敌身份，那么另外的几个情敌如迈克和斗牛士罗麦罗为什么没有得到同等程度的关注？由此，我们认为，分析文本的聚焦、聚焦层次、聚焦行为下的迈克、科恩和罗麦罗三个人的不同形象以及他们各自与聚焦主体的关系可以逆向揭示聚焦主体杰克的意识和无意识的主要内容。
关于聚焦分类问题，在热奈特那里，聚焦可分成三种类型：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⑥ 但这种分法混淆了聚焦与故事的方位关系和聚焦在客体的外部观察和内心透视。前者涉及聚焦主体，后者相关聚焦客体。里蒙·柯南发展了热奈特的聚焦类型分类，分别以聚焦与故事的关系和聚焦的外部观察或内心透视两个标准来予以分类。根据聚焦与故事的内外位置关系，他把聚焦分为外聚焦和内聚焦。外聚焦的载体通常为叙述者聚焦主体，内聚焦发生于故事之内，其形式表征常为人物聚焦主体。从聚焦客体的角度看，柯南也分两种情况，从外在看的聚焦客体和从内心看的聚焦客体。从外在聚焦客体时，聚焦主体只能看到客体的言行表现等，从内心聚焦客体时，聚焦主体“或者通过让聚焦客体成为自己的聚焦主体（内心独白是最好的例子），或者赋予聚焦主体穿透内心世界的特权”。而且，他们与内外聚焦并不一一对应，外聚焦者既可从外在亦可从内心来观察聚焦客体，内聚焦者行为能力同样。⑦ 这里，柯南特别区分了两对内、外概念：“内”与“从内心”、“外”与“从外在”。这样，就把叙述者、叙述声音、聚焦眼光的位置和能力即聚焦与主客体的关系区别开来。
《太阳照样升起》的聚焦主体与其聚焦客体同属一个虚构世界，即柯南的聚焦主体在故事内，因此这里的聚焦属内聚焦，聚焦主体与叙述主体及人物杰克重叠。但杰克没有穿透内心的超自然能力，只有从外在来观察聚焦客体。科恩似乎被展现了内心世界，但那不能确定是科恩真实的内心世界，叙述中没有“他想”“他认为”“他意识到”等标志性语言，也没有自由间接引语直接展示科恩的内心世界，聚焦主体杰克在外部观察下凭自己的主观想象构造了科恩的内心世界。杰克为何有这样的构建，这是本文主要探讨的问题。
从聚焦客体的突显程度看，杰克的聚焦有两个主要内容：科恩与女人的关系及布莱特与男人的关系。杰克聚焦下的科恩自卑、懦弱，受女人控制，是杰克被战争夺去了性功能后重构男性主体的理想他者。布莱特与男人的关系常常威胁杰克重建主体的努力，尤其是她与在杰克眼里不具男性主体的科恩和同性恋鬼混时，杰克的男性主体意识遭到空前危机，因此杰克在这两件事上反应最为激烈。
首先，失去性能力的聚焦主体杰克最关注女性化的科恩，而且在布莱特众多的情人中，最恼恨科恩。从聚焦的信息逆向性角度看，这反映出聚焦主体心理意识的主要内容：男性主体焦虑。生理上的性无能导致杰克的男性主体意识危机，他需要在心理上不断确立、强化自己的男性主体。主体的塑立依赖于“他者”的衬托，科恩是杰克生活中最适合的“他者”。他自卑、懦弱，完全掌控在女人手中，根本不具备男性主体的自信和强权。在这样的女性化的客体面前，杰克才可能建立男性主体。所以聚焦主体杰克最关注科恩。一方面，杰克在故事开头就以两章聚焦科恩，细述其背景、心理和情感生活和态度，对于其他人则基本没有交代，连他的爱人布莱特的背景、心理和情感也是惜墨如金，寥寥数语。这一事实甚至导致科恩是小说的主要人物的说法。另一方面，聚焦主体对科恩的情感、内心聚焦最多。在他的主观聚焦下，读者看到科恩因自己犹太身份而自感害羞和自卑。他学拳击的目的就为能打翻别人，以此来慰藉和平衡这种缺失；此外，聚焦主体看到科恩婚后世界绝对只限于他的妻子；也看到《紫色土地》激发了科恩渴求浪漫爱情的全部情怀；还看到科恩在西班牙小镇等与他私游度假的布莱特时紧张和优越感等等。聚焦主体投射到科恩身上非同一般的注意力并非出于对他的喜爱，而是这种聚焦下所看到的各种女性化细节可以帮助杰克建立“他者”意识，从而塑立自己的主体形象。
不仅如此，聚焦主体似乎能基本接受迈克和斗牛士做布莱特的情人，却特别嫉妒、恼恨科恩做布莱特的情人。一方面，与迈克、比尔以及斗牛士三人和布莱特的第一次见面相比，聚焦主体似乎更紧张科恩与布莱特的第一次见面。“我看到科恩看着她，他注视着她，那么专注，就如同爱国者看见希望之乡一样”；“我从布莱特的肩膀上望过去，科恩站在吧台边，还在注视她”；“科恩在和她讲话”⑧“科恩还在和她讲话。”⑨聚焦主体杰克因男性生理功能缺陷而受挫于布莱特，如果女性化的科恩能获得美人归，岂不是嘲弄他连科恩都不如？这种主体焦虑使他不得不紧张万分。另一方面，当得知科恩和布莱特的关系后，他处处留意科恩的紧张、笨拙，不仅不设法帮他，还在旁边幸灾乐祸。初到西班牙小镇时，科恩不会西班牙语，没法让餐馆侍者明白他不想要第二道荤菜，杰克看到他的窘样，却故意不帮他翻译。在等待布莱特和迈克的过程中，科恩十分紧张，洗澡、刮胡子、理发，坐立难安，杰克却说：“我没有尝试去帮他。”一句话，道出了感知主体理智与情感的较量，理智上作为朋友，他觉得应该帮帮科恩，但情感上的嫉妒使他没有任何行动，即便如此，心中也不免忐忑不安。不仅这样，杰克还不怀好意、酸溜溜地取乐科恩。“科恩站起来说是要去车站（接布莱特和迈克），我说我和他一起去，只是为了使他难受。”⑩ “为什么我总想让他难受，我不知道，当然我知道，我非常嫉妒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当然恨他，但在午饭时他表现出那点优越感之前，在他洗澡理发之前，我不认为我恨他。”这里，感知主体杰克最恨的还不是科恩与布莱特的关系，而是科恩因此而获得的优越感或男性主体地位，相形之下，杰克自觉成了女性化科恩的“他者”。在心理上，杰克痛遭阉割，把他的“男性主体焦虑”推至极端。相比之下，聚焦主体杰克对布莱特的另外两个情人迈克和斗牛士罗麦罗的关注则淡漠了许多。他甚至能基本接受他们作为布莱特的情人。杰克聚焦下的迈克和布莱特的初次相识场面，除了双方一般性客套话之外，杰克只注意到三个细节：第一个是对方的伯爵身份。杰克叙述的整个会面从头到尾都只用“伯爵”来指称对方，而且，当晚杰克回到家处理邮件的过程中，布莱特新近认识伯爵的事实总在脑海中盘旋，“伯爵，那伯爵有些有趣，布莱特也有贵族头衔……”这不能不表明对方的“伯爵”身份在聚焦者杰克心目中的分量，而且，他似乎已经承认布莱特与伯爵比布莱特与他更靠近些。第二个细节是伯爵表链上的麋鹿牙饰品，这是财富的象征。第三个细节是伯爵在“买香槟”，这是男性主体的表现。第一回合，伯爵的地位、财富和男子气概就已经让杰克甘拜下风、无话可说。由此，在布莱特亲口告诉他之前，杰克已经告诉科恩布莱特恋上迈克，将要与他结婚。他已经接受伯爵与布莱特在一起的事实。而且，在后续的所有会面中，杰克都没有专注于伯爵，没有嫉妒，没有愤怒，他永远都没法依赖伯爵确立主体，伯爵所思所想于他一点也不重要，因此，他没有必要聚焦于伯爵的内心世界。
这种情形在斗牛士那里几乎重演。斗牛士身板笔直，年轻、漂亮，使杰克与他握手时感觉“离他很远并且尊严高贵”。在这样典型的男性主体面前，失去性能力的杰克当然自觉差距很大而备感自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是杰克教会布莱特欣赏斗牛士的力量和技巧——男性主体的重要元素。在斗牛士男性主体的强大魅力折服下，杰克没有任何空间嫉妒、愤怒，甚至不由自主要把他呈现给爱人布莱特。反过来则进一步展示杰克意识活动的主要内容：男性主体意识。
从以上聚焦主体对科恩和另两个情敌的不同程度的聚焦和态度，我们可以看出杰克的男性主体焦虑。杰克意识中最重要的内容不是爱情而是他的男性尊严。战争在生理上阉割了他，由此开始了他心理上的焦虑之旅。他不断尝试、挣扎着想要重新确立自身的男性主体。伯爵和斗牛士男性主体特性太过强烈，有生理缺陷的杰克根本不是对手，无法以他们作为自身的男性主体映衬下的“他者”。卑微懦弱、女性化的科恩是杰克最好的参照物，是他树立男性主体的唯一“他者”。唯有借助科恩这个受女人控制、“婚后世界绝对只限于他的妻子”的所谓男性才可以不断提醒杰克，毕竟我还比这个男人强一些。但科恩与布莱特的特殊关系粉碎了杰克仅剩的最后一点男性主体意识，使他感觉自己竟然不如这个自己瞧不起的女性化男人。心理上他又一次痛遭阉割，维护男性主体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嫉妒愤怒吞噬着他。
类似的情形在布莱特出场时就已经发生。布莱特因杰克没有性能力而不愿与他一起生活，却与男同性恋（非男人）打得火热，这对杰克的男性主体地位无疑是最大的否定，是对他男性主体的嘲弄。因此杰克感到无比窝火，两次重复：“布莱特竟然和他们在一起”，“布莱特竟然和他们在一起?”这里用强调句型把“他们”提前，显示出对“他们”的不屑一顾和对布莱特居然能与这种非男人的人在一起而不愿与他在一起的愤怒和窝火。
综上所述，聚焦主体杰克不仅处处关注和构建科恩女性化形象，还在科恩超越女性形象时表现出不一般的嫉妒和愤怒，对女性化科恩非同寻常的关注和杰克聚焦客体不同程度的聚焦逆向反馈出聚焦主体的情感意识和心理的主要内容：男性主体焦虑。
① 张薇：《海明威小说的叙事艺术》，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88—91页。
②③⑤ 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谭君强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19页、第122页、第122页。
④ 张旭春：《话语冲突：自我与他者之间》，载《东方丛刊》1998年第3期。
⑥ Genette Gerard. Narrative Discourse （sixth editi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5：189—191.
⑦ Rimmon-Kenan,Shlomith. Narrative Fiction: Contemporary Poetics， Methuen, 1983：74—76.
⑧⑨⑩ Hemingway, Ernest. The Sun Also Rises，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54：22，23，97，98，30，162，20.省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