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的南明美人画]

时间：2019-06-01 03:25:52　来源：柠檬阅读网本文已影响人

　　“知识就是财富”，这是编辑读此文时，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句子。文章作者金申先生是知名的佛像鉴定专家，多年来致力于佛教美术史和佛教考古研究，他的学识和运气让他有了一个传奇的收藏经历……
　　还记得几年前参观匡时一次艺术品拍卖会书画拍品预展的情景。在满目琳琅的书画作品中，突然一幅山溪美人图使我一震。这幅画旁边还放有原装的木盒，与画面的状态全然依旧，宛如昨日所见。此画就是当年我经手之物，屈指却已整20年。
　　1987年我到日本爱知学院大学搞研究，次年转入东京艺术大学研究东洋美术史，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在池袋(日本一条著名的繁华街区)开画廊的增田氏。一次在他琦玉县的家里，我看到了这幅双美图。画面上一位贵妇倚树凝思，旁有站立一妇人在吹箫。美人脚下有朱栏，背景是山石流泉。静谧的环境和典雅的美人，画技高超，绝非庸手画家可为。左上角还有题款，一时未能详查时代和作者。
　　我不知当面询价是否合适，几天后打电话，被告知购得需7万日元。我一惊，比我预想的价格低得多。我策略性地问是否可便宜些，告知不可以。待我再次到他家取画时，他还特意告诉我：“便宜呀!还能赚钱。”
　　我夹着木盒回宿舍，趁等车的间隙在电车站台夜晚的灯光下迫不及待地拆开层层包装，又欣赏一回，美人的粉白色罗裙在灯光下更为悦目，真是好画，我捡到了宝贝(图1)。
　　回到屋内审视，画面的左上角有题记：
　　隆武二年岁在丙戌暮春之初，为羽之尊叔大辞坛写，圮。(图2)
　　隆武是南明唐王朱聿键的年号。朱聿键是明太祖二十三子朱桎的九世孙，原封南阳。明朝灭亡南京陷落后，他在南逃途中被总兵郑鸿逵、南安伯郑芝龙、礼部尚书黄道周等原明廷大臣拥立于福州称帝，年号隆武，时在1645年5月，改福州为天兴府，组织抗清。顺治三年(1646年)正月，黄道周出兵江西，兵败殉国。二月，朱聿键亲征至福建建宁，清兵入仙霞岭直驱福建，朱聿键在汀州被俘，八月在福州被杀，南明隆武政权实际上只维持了前后不到一年即灭亡了。
　　就在这个短命王朝的隆武二年春，朱聿键出兵之际，这位名为圮(qi)的画家，不知在福建什么地方还有兴致画这种清虚幽静的世外桃源般的美人画，看来到底古代山区交通闭塞，讯息不畅，以致兵火乱世中还能安心绘画。从题记中还可知道，这是画家为羽之尊叔的辞坛(即诗社聚会的场所)而画的。
　　这位名为圮的画家，尊姓不明。在装此画的木盒盖内有题记：
　　圮，未详其传然观此幅，其笔致、敷色潇洒出尘，应知以士女画有名者，暂识以质识者云、戊午首春观于媚志园中，竹坨识。钤“竹坨”印。(图3)
　　竹坨(cha)即大学者朱彝尊(1629～1709年)，浙江秀水人(今嘉兴)，后定居北京。戊午为康熙十七年(1678年)，时年50岁的朱彝尊不知在什么地方曾观赏过此画(图4)。
　　看来对于“玘”这个福建地方画家，朱彝尊不知道此人，但称他的画用笔敷色潇洒，高于其他以画仕女出名的画家，确实评价不低，相当公允。
　　不管怎么说，能得到南明带年款的仕女画也属机缘，即使在福建各地博物馆，能有如此短暂的小王朝的确切遗物，也应该是凤毛麟角了。
　　当年为写佛教考古方面的论文，要不时到东京国立博物馆查找资料。资料室很宏阔，馆藏的各类文物图片都分别贮在各大抽屉内，读者自行翻阅，遇有可参考的图片，填个单子即可复制，只要不是用于商业目的，手续费几百日元，极廉。一次随手乱翻馆藏中国绘画，又使我触了—下电。馆藏的一幅美女游春图，绘画风格、人物造型一看就和我这幅双美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特别是题款的书体和签名二者也完全一致，款题：
　　漫笔法刘松年画于邻天阁之山居余圮(图5)
　　重要的是“圮”字的写法毫无二致。这回算无意中弄明白了名“圮”的画家姓余。查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大辞典》，余圮的简介赫然在目：
　　余圮(明)字玉己，福建莆田人，善仕女或作喜人物，引自《福建画人传》《莆田县志》。
　　至此，作者总算考证出来了，善画仕女也符合，这幅画的画家就是余圮可以定论，没问题了。不唯如此，还知道日本藏有余圮的另～幅群美图。这些画估计是在清代由福建流入日本的，海内外余圮的画说不定就仅此两幅了吧。
　　1989年时，我结识了上海旅日的卢某，他在东京一家艺术品公司就职。为了生计，这幅美人图转让给了他，价格自然是按那古董商所预言的“可以赚钱”。
　　不过此画在我心中却总挥之不去。偶然翻捡旧杂物，看到当年拍的此画的照片，心中仍依然不舍，甚至到福州、厦门公干，看到高速公路上“莆田”二字的路标，竟然又想到余公和这幅美人图。自以为从此即“别时容易见时难了”。
　　之所以如此，我以为明清的人物画家虽然不少，似余圮这样的人物造型准确、画面意境深沉，笼罩着一股淡淡忧愁气氛的画，实在并不多见。这幅美人画，在南明的绘画史上也应算是个小坐标之作。对于余圮，画史上本应该大书一笔的，大概由于他僻居海隅，故声名不广。
　　再者，明王朝灭亡后，在福建流亡的南明小朝廷，年号使用不足二年，却落著于人物画上，无疑是宝贵的南明实物史料，能流传至今，也实属万难了。
　　不意在这次预展上竟又能重逢此画，会上碰到几位书画鉴定家，问之对此画的评价，多轻描淡写地说：这类小名家的画，往往是真迹，价钱不贵，挂着玩玩可以。他们肯定没有我对这幅画的隐衷，并且对隆武年款也全然没有注意。
　　拍卖现场上我是作好了志在必得的准备，预算是十来八万也要拿下，岂料全场无一人举牌，底价2万元，以1.8万元就成交了。
　　屈指此画失而复得竟整整时经廿载：海跨北京、东京万里之遥，昔日的情景宛如昨日，且价格合算起来竟也与当年割让时一样，也真是如有神明暗助，所谓奇缘了，不可思议。
　　责编　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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