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的年代艾柯 [倒退的年代]

时间：2019-04-18 03:22:53　来源：柠檬阅读网本文已影响人

　　恶意吸引注意与善意吸引注意　　修辞学是门说服的艺术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连自己都不知道值不值得说，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谈话的对象是群脑壳里装了豆腐渣的蠢蛋，而且百分之百确定你们什么也听不懂。
　　这样的开场白你们听了高兴吗？这在修辞学的术语中称作“恶意吸引注意”，换句话说，就是使用一种现实中不存在，同时也无法存在的修辞格，目的在于和听众之间产生疏离，并使其面对演讲者时自觉处于劣势。
　　让我离题一下，我以前一直以为“恶意吸引注意”是自己在几年前发明的，目的是定义某位友人的特殊态度。然而后来上网一查，才发现如今有不少网站都提到“恶意吸引注意”这概念。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我的发明广受各界采用，或只是一种文学的多发性现象。
　　如果我将上面那段开场白换成下列说法，那么情况就会完全不同：“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连自己都不知道值不值得说，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谈话的对象是群脑壳里装了豆腐渣的蠢蛋。但我仍要发表意见，那是因为我要尊重这演讲厅里那两三位不在蠢蛋之列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恶意吸引注意”就变成“善意吸引注意”，因为你们之中的每一位都会自然而然认为自己就是那两三位的其中之一，然后怀着轻蔑的态度看待在场的其他人，并满怀类似共谋者的心情听我讲话。
　　“善意吸引注意”是种修辞手法。我想各位大概都已看出，它的目的在于从论述一开始便确定争取到谈话对象的好感和同理心。
　　“吸引注意”这类修辞的其中一例便如以下的口头禅：“我能对在座学养丰富的各位先生女士演讲，是何等荣幸。”“吸引注意”的一种古典形式便是：“正如同各位告诉我们的。”其用意在于提醒对方他所忘记的，或告诉对方他所不知道的。借由此一方式，论述者似乎在宣称自己得很羞愧地重复对方的话，而且前提是假装是对方首先听闻了那件事情。
　　为什么在修辞学领域中要教“善意的吸引注意”呢？你我都知道，修辞学并不提倡使用空洞虚无或太过表现情绪激动的字眼，因为那在人际沟通上是很不适切的。而且，这门学问更不是诡辩学家搬弄的油嘴滑舌。
　　修辞学是门说服的艺术。这门技术不断被研究，而且巧妙程度越来越可观。这意味着，世间鲜有我们用寻常说理方式便能令交谈对方点头称是之事。一旦人家证明了角、边、面、三角形等几何问题后，没有谁还能够对毕达哥拉斯的原理抱持怀疑态度。然而，在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总要费尽唇舌去讨论说明许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
　　修辞术的目的在于博取听众同意
　　技巧只在自由民主社会中才可能有发展余地
　　在古代的修辞学中，修辞学就被分成许多名目，例如：法律修辞学；议事修辞学（打个比方：在狭路上驾驶可否超车，要不要更换公寓大楼经常故障的电梯等等）；褒贬修辞学，换句话说就是赞美或贬损某事。
　　在世间绝大部分的讨论场合中，大家的目的都在劝服别人摒弃自己的意见并接受我方观点，所以修辞技巧便是叫人找出能令大多数人接受的看法，细密地建构起让人很难再有反驳余地的推理过程，并运用最得体适切的语言彰显出自己论点的质量内涵，最好还能激起听众的情绪，以便让我们的辩证能够压倒其他论述。
　　当然，有些说服性论述很容易就会被更具说服力的、有时已达技巧极限的论述驳倒。各位或许可以想象一下如下的广告词：“大家吃屎吧，有几百万只苍蝇为证，错不了的。”这种论述有时被用于讽刺并反对“三人成虎”、“曾参杀人”的定律，也就是说，不见得大多数人说是真理便是真理。
　　要反驳上面有关苍蝇的论述，就应质疑苍蝇真的比较喜欢吃动物的排泄物吗？此举是出于偏好抑或逼不得已。如果你在动物的排泄物旁设置鱼子酱或蜂蜜，说不定苍蝇就比较会被这些甘美的食物吸引。
　　此外，反驳“苍蝇爱吃屎”这一观点的人也可辩道：“动物会摄取某种东西，必然是因为它们喜欢。”这是个很容易推翻的前提，因为世上就是有许多人不得不吃他们憎恶的东西，比方监狱里的囚犯、医院里的病患、军队里的士兵，或饥荒时节的灾民。
　　于是，我们更容易明白为何“恶意吸引注意”不可能是种修辞技巧。修辞术的目的一定在于博取听众同意，所以无法接受必然立刻引发嫌恶或反对意见的言语。因此，这种“技巧”只可能在自由民主社会中才有发展余地。
　　要是我能使用武力将观点强加别人身上，那么我就不必去关心同不同意的问题，也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小偷、强盗、强暴犯、烧杀掳掠之人或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刽子手，是不必为修辞技巧伤脑筋的。
　　因此，或许我们轻易便能划出一条界线：在某些文化和国家中，权力的取得必须靠大多数人同意才行。在这种地方，大家必须广泛运用修辞技巧；另外有些专制集权国家只靠强者法则或贪赃枉法运作，这种地方则没有说服谁的必要。
　　但世间之事并非如此简单，因此，我们才要在这里大费周章谈谈贪赃枉法者的修辞术。
　　贪赃枉法者的修辞术
　　恶行需要找个正当借口
　　如果“贪赃枉法”是指滥用权力以便在侵害别人利益的情况下从中获得好处，而且所用手段也逾越法律许可范围，那么干这勾当的人应该会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贪赃枉法的，而且更会将自己的罪行合理化，甚至（比方发生在某些独裁政权中的情形）还要受压迫受侵害者表示同意，或找出能为自己行为背书的人。因此，有些人可以一面贪赃枉法，一面擅用修辞技巧来为自己的滥权辩护。
　　这种所谓“贪赃枉法者的假修辞术”中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古希腊寓言作家斐德尔所写的那篇野狼与羔羊的故事了：野狼和羔羊因为口渴而来到同一条溪流边。野狼站在高处而羔羊位居下方。那时，这同时也饿得胃口全开的坏东西便找了个吃羊的借口。它说：“你为什么故意搅浑了我喝的水？”羔羊害怕至极，连忙答道：“抱歉，不过我怎有这个能耐？我喝的水是从你那边流过来的。”
　　我们大家看到，羔羊并不缺乏修辞技巧，而且，面对野狼站不住脚的论述，它也知道如何精确地加以反驳，因为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河水只会从上游把脏东西带往下游，这现象是绝对不可能反方向进行的。
　　面对羔羊的反驳，野狼便改口提出另一种论述：“六个月前你说了我什么坏话？”可是羔羊再度回嘴：“可是六个月前我都还没出生哪！”这又是羔羊另一次漂亮的响应，但穷追不舍的野狼再度改变论调：“我凭大力士海格力斯起誓，是你爸爸说了我的坏话。”然后它不由分说便立刻扑向前把羊咬死并扯个稀烂。这则寓言的用意在告诉世人，欺压善良的恶徒如何善于使用虚伪的借口。
　　这则寓言告诉我们贪赃枉法之人处心积虑最想做的便是替自己的恶行找个正当借口，甚至用暴力的无论述来压倒修辞技巧。这则寓言说的并不是什么凭空捏造的东西。在这次演讲中，我接下来会举出人类历史上的实例来印证（只是这些例子中的野狼，手法都较细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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