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边缘的留守者 边缘性人格障碍
时间：2019-03-25 03:26:51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们站在生活的边缘，我们是生活边缘的留守者。我把这句话写给猫看，猫看后狡猾地一笑，然后抬起了头，我们互相盯着对方心领神会地笑着。这些举动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匪夷所思，只有我俩心里明白，其实我们是一伙儿的……
很难想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们这样的一群人存在着。我们生活在偏僻的晋西北小城。我们吼着最滥俗的歌，在最破的球场上打球。我们呼吸着最浑浊的空气。我们没有钱，没有原则，甚至没有信仰。我们读不到许多好的书，我们写的文章没人愿意看，我们无一例外地超过了十八岁并且无－例外没有见过抽水马桶。我们像无人打理的野草杂乱丛生存这脏乱的小城里。我们自负，我们放肆，我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猫是我在初中认识的，我们在合伙揍了一个家伙后一见如故结为兄弟。我们抽烟，喝酒，经常出入于网吧、录像厅，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找人眦毛打架。每次，我总是站在旁边心惊肉跳地看着猫将对方抡倒在地并拳脚相加。猫很少能遇到对手，他打架总是异常拼命。猫的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他习惯捋起袖子把它暴露在空气中。猫很够义气，他帮我打过两次架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猫有时在抽着烟若有所思的时候突然抬起头鄙夷地看着我，然后往地上吐口痰说，你他妈真是个孬种。猫有一次对我说，其实打倒别人并不能得到想象中的那种快感。他每次挥出拳或者将对方抡翻在地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这种罪恶感带给他无尽的梦魇。他在打倒别人的时候也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打倒在地。但是他又不能停止打架，压抑畸形的内心支使他一次次出拳。他无法选择一切，正如他无法挽留他妈妈的猝然离去。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是有泪的，只是我一直都读不懂它们。
和猫在一起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的成绩从初一时的全班第一开始直线下降。老师们提到我总是无奈地摇摇头。那是从一个极端向另一个极端的过渡，我深深地陷在里面。
我说猫，我喜欢上咱班的莹了。猫低头吸了两口烟说，你小子眼光不错，挺好的一个女孩，沉默寡言的。你要好好把握，兄弟支持你。后来猫搞到别的男生给莹的一封情书，署名是兔哥哥。我红着眼睛问猫兔哥哥是谁，猫吸了两口烟咬牙切齿地说妈的最好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后来学校的两个暴牙哥被人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我和猫被学校记大过。在政教处的门口，我拉着猫的手说我们永远是好兄弟。猫弹掉烟头握住我的手说，永远是好兄弟。
我习惯写下一些琐碎的文字，他们给我带来充实感和成就感。我在任意的时间里摊开稿纸，课后、自习甚至是课堂。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目标有追求的人，至少我可以说我追求的是文学。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位老师拆穿我自欺欺人的谎言。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他讲课的时候常能引得一部分学生笑出声来，而其他的学生怎么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发笑。我在没带课本正在一张纸上涂涂抹抹的时候突然被提问，我慌忙站起来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老师静静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我说，你把学校和养老院的功能混淆了。然后他留下一句“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转身离开。下课后我真的跑到厕所照了照，结果我伤心地哭了。
那洼水中，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我老爹在酒后红着眼睛对我说，你要好好活着，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听后很害怕他会做出什么来。于是我戒网，不说脏话，决心重新做人。
今年的愚人节，上帝和小城的百姓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万年火炮厂的九位女工被炸得尸骨无存，小城陷入了空前的骚动和悲痛中。强的母亲也在其中。听到消息后，强整整一下午一动不动地呆坐在那里，不吭一声不掉一滴泪，眼神空洞得可白。然后他突然伸手擦了擦鼻涕，自言自语地说，妈的，今天是愚人节。那一瞬，我觉得强真他妈的是个男子汉。
那晚我们又去喝酒。火辣辣的液体穿过肠胃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流泪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举杯，纪念并埋葬那些永远失去的东西。我们喝剩满桌的空瓶并吐得一塌糊涂，我们跌跌撞撞走在小城肮脏的街道上，又哭又笑，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酒水还是泪水。不知谁起头，我们唱起了羽泉的《人间》。我们流着泪唱道――
钢筋和水泥丛生在田野里
纯真季节荒芜在这城市里
等待一颗被关怀的心灵
我在奔波中寻觅
风霜和雨雪撒落在四季里
尝尽辛酸苦辣之后是甜蜜
追逐爱与被爱的永恒谜题
想明白活着的意义
潇潇洒洒世间游戏
逍逍遥遥笑看天地
平凡路上牵手的我和你
我们是人间的奇迹
那天晚上在酒精的刺激下，我一夜没有合眼，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我们生活在这座几乎被世界遗弃了的小城，我们没有钱，没有原则，没有信仰，我们毫无选择地被生活所玩弄所出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呐喊都注定徒劳。我们一样会毫无选择地长大，为生活而奔波操劳，沦为一个喋喋不休的母亲或一个任劳任怨的父亲，最后我们老去，死去，灰飞烟灭。最悲哀的是当我们在临死前回顾自己一生的时候，却发现一心想成为世界球星的猫最终无缘到草坪球场上踢一次球，而一心想写一本书的我，厚厚的稿纸只能让自己的儿孙折纸飞机。一切毫无意义。
强流着泪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一周后，当人们还未从灾难的悲痛中醒过来时，大街小巷已经有小孩在高唱“炮厂炸死九头虫……”教室里我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敲着桌子也唱着这样的顺口溜。这时我看到强走进来，他兴高采烈地加入了我们。他唱道：“炮厂炸死九头虫……”他那略微沙哑的高音在别的声音里格外地突出。
那一瞬，我觉得强真他妈是个混蛋。我也是。我们都是。
我喜欢在晚饭后到外面散步，哼哼老歌并在高兴的时候撵几只流浪狗。这时，我的老爹一定正在家光着膀子卖力地扒饭。我有时想，如果老爹年轻时像他扒饭那样卖力地赚钱持家的话，或许我的母亲就不会出走，而我们的生活将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但我很难让自己去埋怨或是憎恨他，有时盯着面前这个有点陌生的老男人，我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做不出任何一个表情或动作。我悠闲地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听到几声狗吠，感受到一些世俗华美的点点滴滴。还有几声夫妻的争吵声和小孩的哭声，我会鄙夷地笑一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这是我一天中神智最清醒，精神最放松的时候。我肚里盛了两碗饭，脑袋上留着微微的汗珠。我既不冷也不饿，我不担心有人会突然追着揍我，也不会有人在我耳边说明天就是高考你该如何如何。我迈着轻轻的步子，想着一些并不轻松的往事。我有时会幻想人的一生如果全部用来回忆或思考，那该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既然所有人都活不明白，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更明白一点呢?夜色真的很美，我常常散步散到半夜，感慨万千，有写字的冲动。而当我回到家坐在桌前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生活太复杂了，而我的文字太单薄。老爹在这时已经沉沉睡去。我关上灯钻进被窝里，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像灯泡一样又圆又亮。这时，隔壁女人的谩骂声开始越来越响亮，有时是莫名其妙的 嘻嘻哈哈。那些嬉笑声总能让我联想到猫儿叫春。这个世界。
和莹经常在一起的女孩有一天气喘吁吁地找到我说，其实莹是喜欢你的。我怔了怔然后平静地对她说，谢谢你的消息，可惜它来迟了一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老爹对我说，你现在已经是高二了，学业是你一辈子的事，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说老爹你放心，我已经开始努力了。以前我每晚十点睡觉，现在我已经能坚持到十点半了。事实上，我在每晚吃过晚饭之后，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同时开始胡思乱想。在抽完第六支烟且尚未思考出任何结果之前头昏脑涨地睡去。
我觉得我抽烟是应该的。首先，我活得不能糊涂，我必须进行思考，而烟正是一种帮助思考的好东西。我每晚都进行很艰辛的思考，同时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抽完第六支烟且尚未考虑出任何结果前昏然睡去。
猫已经不再去打架了。他总是在操场上拼命踢球或者含着一支烟坐在那里发呆。我知道我们已经开始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了。这也许是必然。生活已经让我们变得沉默了许多，却始终无法压弯我们的脊梁，因为我们并不是孬种。我很希望他见到我还会像以前一样拍我的肩膀喊我兄弟，可惜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用淡淡一笑代替了这个动作。
有人说，其实当年那个兔哥哥是猫。有人说我隔壁那个女人果然是干那个的，被警察查过好几回。有人说当年死了母亲的强现在做生意挣了大钱。我抽烟已经从三天一包变成了一天一包。我考虑的越来越多了。直到有天我意识到我可能会因为抽烟过量而莫名其妙地死去。我对自己说反正有些事永远也想不明白，干脆丢开那个吞云吐雾的习惯吧。我在仔细地吸完最后一支烟后，将烟盒和打火机一起丢掉。
我在傍晚的时候看天边那片火烧云。两个月前死去的老头以前经常在我现在的位置看天边的火烧云。他曾对我说，火烧云的变幻很像是演一台戏，但它比戏更深，比戏更真。我记得老头去世的那天傍晚，整个西天一片血红。我盯着那一片火红色，努力地看却总看不明白，眼睛看得酸胀，低头的时候有两滴冰凉的泪顺着脸流下来。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我想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明天我会把自己的脸擦得更光亮一些，并且让自己比前一天活得更勇敢一些。
我，猫，强，以及所有处在生活边缘的人们，我们将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纪续言：
这是一篇很真实的文章。不是虚构，是真实。直面自己的现在，逼视自己的劣行，弯曲地成长。而真实这个词，本应具有的现实主义力量，却正在为当下流行写作情绪的无节制和漫无边际的感伤代替。还有就是文字所突显的青春血液的高温，向上拔节的力量。这篇文章无疑是强大的，它几乎是无所畏惧地在刻下生命的印记。
侯婧言：
我妈力捕捉回忆，想要构建出一种与我扑朔迷离的生活，一座陈旧的小城，一群游离于明亮生活之外的少年。这不是真实的小说，而是真实的生活。在不真实的伤痛和实实在在的生活中，我们来者不拒地接受一切灼手的馈赠，试图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活着。有些时候，我感觉自己丧失了所有语言，在我想要写些什么的时候。也许我一直是个不坚强的人，也许我们都以为自己很坚强，其实，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一如我们的胆怯与懦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