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博士读几年 [非中文系不读]
时间：2018-12-28 03:37:14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初三毕业时,我从广州市盘福路的二十七中考上了市重点二中,同学们说:鸡窝飞出了金凤凰。 每天早晨,我从西华路往北往东,疾走半小时才抵达二中。为了把上学路变成学习路,我背起英语单词和《元素周期表》,背到卡壳处,掏出课本看上两眼。过了一段日子,我发现,要穿越横街窄巷,闪避大车小车,还是背古诗词比较靠谱。仅凭堂上印象,出门前再扫一眼,我就能把两三首诗词拿下来。再后来,我背诵与课文无关的流行歌词,我喜欢像宋词那样的长短句。记得有首关菊英演唱的《狂潮》,令我如痴如醉:是他也是你和我,曾相亲相爱也相争。大家偶遇在人海,你我各留痕。几许欢与笑,多少爱和恨。那狂潮卷起,灿烂又缤纷……
我沉迷于歌里的爱恨情仇。每天早晨,我轮番默诵着自己喜爱的多首歌词,把上学路当成江湖路。心潮澎湃,不经觉间已抵学校,正是“从不怕路长”。
有一天,同班的秀玲拿起我的笔记本,写下一首词:月缺花残,云山梦断,再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只怕是两两鬓皆斑。白云悠悠,杨柳低头,秋水望穿,宫阙迷漫,故国河山依旧,枫叶满枝头,冷雨秋风后,是何时候!……长空万里,寒鸦归巢,默默无语,就是那样别了。光阴过客,韶华流水,烽烟遍地,郎无归期。只有那狂潮怒涛,来寄托这流浪的悲怆。
沧桑心事,凄婉炎凉!看得我一片泪光,两遍便把它背了下来,有股甜蜜的忧伤弥漫心头。我发现词里的音韵和意境之美,我愿一生追随这种美感。后来我才知道,这词载于《参考消息》上,是台湾同胞的思乡之作。
文字之美致命地吸引着我,我由此爱上了文科。
上世纪80年代初,正是文学的春天。二中主楼西侧有一间大教室,每周四下午开放,里面摆满了文学期刊。周四下午成了我的幸福时光,我们有两节阅读课,我在这里读到了“伤痕小说”,读到了让灵魂震颤的新诗。经常地,一个中篇没看完,时间到了。我巴不得撕掉日历,让下周马上到来。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忽泪忽笑忽悲忽喜,人生陡然地有滋有味,丰富起来。在我眼前展现的是文学的星空,陈国凯、孔捷生、卢新华、王亚平、刘心武、北岛、熊召政等一批作家、诗人犹如天幕上耀眼的星辰。
有一天,我读到了一首引起激烈争议的新诗《请举起森林一般的手,制止》,作者是熊召政,诗中那种凛然的正气、摧枯拉朽的精神引起我和春喜(同班好友)的强烈共鸣。我们当即给诗人发去一封信,向他致意并询问何以走上文学之路。信投出之后,我们天天跑到学校的收发室等着回信。一周过去,没有回音;十天过去了,仍然没见回音。收发室的大伯都认得我了,担忧地问:“爸妈出国要你等信吗?”我们被失落感折磨着。
第十五天,校门旁的收发室黑板上,忽然出现了我的名字。我欣喜若狂,沿着主楼前的数十级台阶狂奔而下,果然是诗人的回信!诗人说:“小同学,如果你们要走文学之路,考大学的时候,就报读中文系,毕业后从编辑做起……”
这是定音的一锤!人生到拐弯处,往往只有两三步。
我从此记住了两个关键词:中文系,编辑。
编辑是干什么的?我们都不清楚。何止编辑不懂,那时我们把小说当成真人真事来读,读得牵肠挂肚爱恨交加。幸好,我们班有个同学的爸爸是中学语文老师,他知道编辑是干什么的:“编辑是把文字关的人。也就是挑选稿件,择优刊登。”我想,如果投来的都是小说,那当编辑岂不就是“看小说,拿工资”? 这么一想,兴奋不已。
这位同学的爸爸还说:复旦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几乎百分之百能当上编辑。
一瞬间,我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那年高考,我的总分超过重点线40分,在班里排第三。我填报的志愿,是复旦大学中文系,偏偏阴差阳错,数学分高语文分低。这天我接到通知,到招生办谈话。在招生办,一位瘦脸戴眼镜的中年人接待了我,他说:“复旦中文系今年只招2人,你的总分够了,专业分却不够,所以你到不了中文系,你的数学分高,只能转到哲学系,如果你不愿意读哲学,转政治经济学系也行。”
我一听,山崩地裂,眼前发黑,我的理想难道就此破灭?我猛然摇着头,像孔捷生《南方的岸》的女主角一样回答:“无论天涯海角,我非中文系不读!”“眼镜”好心提醒:“如果你不去复旦,会错过一类学校的招生时间,你的档案只能落到二类学校去。”
我竟然毫不动摇。之后半个月,我没有收到录取通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有种不良的预感,是因不服从指派被取消录取资格了吧?快开学的时候,我才收到暨南大学的通知。我成为二中最后一名被录取者,跌入当时还是二类的暨大。同学们天南地北,比比皆入名校,我觉得自己落入深渊,倒霉透顶。真是虎落平阳,鹤入鸡群,万般委屈。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果真到了中文系。
最具戏剧性的是四年之后,我以优异成绩在暨大毕业,并以校刊主编、系报副主编、校文学社、系诗社成员等多重身份,获得在文学界名声日隆的花城出版社录用,成为一名文学编辑。上班第一天,我发现一位复旦中文系的女生也分来了花城,后来还跟我住一个宿舍。我不由感叹:原来,条条大路皆通罗马!
我果真开始了“看小说,拿工资”的职业生涯。
钟洁玲 生于上世纪60年代,毕业于暨南大学中文系,曾任花城出版社中国文学室主任。1999年,被广东省新闻出版局授予“首届十优青年”称号。2008年11月,调至广东省出版集团北京分公司主持工作。
本栏插图 俞 茵
责任编辑 张家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