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good,things stay is not good bye
时间：2019-01-05 03:24:07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十二月初,北方寒气浓重。天空与大地的颜色越来越相似,都是苍茫泛白的一片,一群灰黑色的大鸟在屋顶上方飞过,乌亮的尾翼划裂了冬日本身就稀少的浮云,混着思绪散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忘记是哪一个黑暗弥漫的冬夜,孩子清醒的头脑和钟表指针的位置成反比,刚刚和母亲闲聊了几句以前的事。母亲沉沉睡去,孩子背靠着燥热的暖气,低下头,借着环境的几丝温热拨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冗长,而且充满了这个孩子独特的气息。
如果说童年的界限就是还不知道童年是什么的时候,那么孩子的确度过了一个不错的童年,三岁以下的日子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的记忆从四岁开始,而四岁时母亲恰好离开了他。这里的离开是指离开了家乡。早在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为了谋求更好的生活,给孩子更好的环境,父亲就离开了小镇去了济南这个省会城市,经过两年的打拼后有了一点基础,便把母亲接到了济南。母亲刚到济南的那一年是他们最苦的一年,没有家,没有固定工作,济南的冬天天气干冷,气温比镇上低很多,加之母亲身体畏寒,那段时间单单是维持生计的问题就让他们焦头烂额。
后来父亲回忆那段最艰苦的日子时总是感叹着苦难才能教会人怎样去拼搏更好的生活,去珍惜那些来之不易的幸福。
艰辛的付出总是有回报的。父亲的努力不是没人看到,在单位里大家都很欣赏这个热心而且有能力的男人,母亲也有了固定的工作,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之后他们便商议让孩子来济南上学的事情。
那时孩子在小镇上生活得很好,他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很疼他,最疼爱他的就是年事已高的老奶奶。每次父母从济南回来时孩子都没有多少感情的波动,只是会窥探旅行包里的糖果和书。以至于父母说要让他去济南时,他会产生一瞬间的厌恶和不知所措。
孩子还是答应了,他总归是三岁时那个依恋母亲的孩子。
离开时老奶奶浸满泪水的袖口,爷爷不断往背包里塞的食物,奶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成为了孩子脑海中一幕一幕后退的影片,他不厌其烦地播放着,好像只有这些才能止住他在封闭的公共汽车里想要呕吐的冲动。
下车后孩子脸色发白地跑到路边去吐。吐得撕心裂肺,好像把身体里的器官拆卸下来后又重新拼装了一遍。吐完后孩子抚了抚胸口,若无其事地冲着父母摆摆手示意他好多了,然后他们一起去新家。
这大概是孩子第一次看到居民楼。以前在镇上都是住在有着很大院子的平房,还有曲里拐弯的巷子。巷子就像一棵粗壮的大树,每家每户都是这棵大树上的分支。孩子对这样有楼梯而且楼道昏暗的楼房很好奇,还有家里双层的门,一层是铁门,一层是木门。孩子觉得很没必要,以前家里就有一个大大的木门,邻居进进出出很方便,现在的两层门,好像与外面的世界画了一道清楚的界限。
这就是城市了吧。孩子蹲在院门口数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路两旁卖牛奶和报纸的小商贩,他们嘴里说着孩子听不懂的济南方言,那些鳞次栉比的楼房的方块屋顶把天空分割成了一块块的,看上去真没有美感。
刚到济南的一段时间,父母去联系幼儿园,把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他时常把木门打开,蹲坐在铁门前面,打量着他的邻居们,虽然那些人从来没看过他一眼。
他想家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他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外面的路灯与霓虹灯交织出光怪陆离的剪影,孩子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可光芒再亮也照不进他的心。他抓着铁门放声大哭,像所有这么大的孩子一样,大哭是他们的权利,只是他以前没有怎么用过而已,毕竟那时的环境没有让他大哭的必要。孩子用力地摇晃着铁门,他想把门打开,他想回家。晃门的声音震得整个楼道的居民都能听到,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其实有人理他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说着孩子听不懂的方言,他们不能把爷爷奶奶和老奶奶叫来,也不能把巷子里的那群孩子们叫来,他们不能送他回家。
孩子累了,瘫坐在地上,他又一次验证了大哭这种方法的幼稚和无用。他放弃了哭喊,他红着眼睛跑到床上,蒙着头睡觉。
从那时起他开始嗜睡,因为他发现了睡觉要比大声哭喊好得多。陷入一种完全黑暗的地方,任由黑暗侵蚀着一寸寸的体肤,倒让孩子觉得无比安全,有时也会梦到爷爷他们,所以他觉得睡觉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2000年,孩子上了幼儿园。
那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孩子刚到济南几个月,不会讲普通话,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交流起来十分困难。而且也没法交流,那些小孩们不待见他,他有乡音,他家穷,他穿地摊货,他孤僻,他的牙齿很丑而且有黄斑,他笑起来让人恶心。他不哭不闹,他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对那些孩子们的谩骂嗤之以鼻。
他不快乐。那一次父亲因为加班来迟了,路上闯了红灯,被交警罚喝了,交警让父亲留在那里,父亲急了,说:“孩子还在幼儿园没接呢!那么晚天黑了害怕了怎么办!自行车你留着吧,我不要了!”说罢就急匆匆地走了,父亲到幼儿园的时候真的天黑了,孩子一个人背着书包在校门口等着。按说应该在教室里有老师陪着才对,父亲带着孩子进教室责问老师为什么不看好孩子时,老师却说是孩子自己跑出去的。父亲看了看孩子,孩子歪着头,拽着父亲的袖子,说:“咦,不是你让我出来的吗?”
看着老师一阵白一阵青的脸,孩子心里得意得很。那个女人以为自己不敢说吗,她错了,就是因为恶心这样的人孩子才一次又一次地隐忍,他从没有怕过任何一个人,他没有一个有钱的家庭,他的样子不好,他孤僻,他不受人待见,这不证明他没有一颗勇敢倔强的心,一双明亮的眼睛。
孩子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嘲笑别人,而且是自己的老师。这让父亲很吃惊,但是父母第二天就给孩子退了学,母亲轻抚孩子的额头,对父亲说:“不能让孩子再受委屈。”他们找了一个更好的幼儿园,把孩子送了过去。
这个幼儿园条件比前一个好很多,有很多社团活动,孩子去上了国画班和书法班,这很适合他。孩子小时候看姥爷画画写字,毛笔勾勒出一幅幅优雅的画卷,心里很羡慕。姥爷还说书法和国画是修身养性的艺术。他在国画班里画的第一幅画是一棵带着青须的萝卜,孩子执意不让家人动这幅画,第一次回老家的时候他送给了爷爷,爷爷奶奶把这幅画挂在了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老奶奶浑浊的眼睛里漾起一汪柔柔的欣喜。
那些是孩子所想要的,他得不到城里孩子的喜爱,他也不需要那些怜悯,他只是努力把所有的东西做到最好,看爸妈疲惫的脸上因为他而显露出的骄傲,看爷爷、奶奶和老奶奶笑出褶皱的脸,看最亲近的姐姐展露出最灿烂的笑颜,这些就够了。
每个幼儿园的小孩可能都是这样,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孩子和小班的几个小孩玩得很好,两个可爱的小女孩,一个小男孩,都比他小一年,都是老师的孩子。几个同班女孩义正言辞地说他是故意和他们在一起的,孩子不在乎她们怎样说,倒是那几个小孩很在乎,他们变着花样安慰他,纯真又直白的语言让他很感动。在这个幼儿园的最后一天,父亲晚上骑着摩托车去接他,三个孩子跟在车后面不让他走,他感动得哭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幼儿园哭,老师误会他偷同学东西的时候都是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所谓,可是真的不在乎吗?这种事情谁都会委屈的,何况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曾经也很崇拜老师的孩子。
孩子从幼儿园离开的那一天充满了感动和快乐,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对于别人的价值。孩子不是不流泪,他心思比谁都敏感细腻,他看不得别人的苦难,看一本小说看一部电影就会哭得泪流满面。他接触的东西太多,他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认识得很清楚,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了就必须承受,这些令人难过想要遗忘的经历只是帮助这个孩子成长得更快,所以他早熟,他过于懂事。孩子知道父母的不易,他珍惜眼前所有的东西,他想父亲说的是对的,苦难才能教会人怎样去拼搏更好的生活,去珍惜那些来之不易的幸福。
孩子说,他的过去是用来缅怀的,而他的未来是光明的,他有温柔的母亲,正直的父亲,疼爱他的爷爷奶奶,虽然已经过世但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老奶奶,他有姐姐,他有很多关心他的朋友,他还有那些书。
麦子是金黄色的,会使我想到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动麦浪的声音。
孩子就像一只等爱的狐狸,他的眼睛是向着远方的,他一边努力向前,一边等待他的小王子,他从来不会放弃什么,他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放弃,他失去的关心和爱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弥补。孩子会眯着眼睛笑,爱他的人都说:“你的笑容真美好,让人看见希望。”
孩子想了想,又快乐地笑了起来,只要有希望,一切就还没有结束,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
未来虽然看不到,但是孩子可以肯定,它会是美好的。■
临杰简评
这是一个孩子成长的“断代史”,跟作者的名字颇有些巧合。在随着作者缓缓流淌的语言读完这篇文章时,我的心情忽然变得更加明亮。虽然成长中有磨难,有困苦,但是在作者的叙述中看不到悲伤、难过的气息,而这一切被视为理所当然,并且这颗童心依旧朝向阳光四溢的地方。未来是美好的,侯忆童的这篇文章,也是无限美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