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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青衣不归客却因浊酒留红尘_青衣红尘

    时间:2019-05-22 03:32:57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并不是每个年代的大家闺秀都是养在深闺里的。也并不是每个大家闺秀都是那么端庄秀丽的。   比如在林赛的年代。林赛这样的大家闺秀。   毕竟,林赛命好,身在这个连戏子都能做官,连妓女也能嫁好人家的年代。又毕竟,她爷爷在长安呼风唤雨,林家家大业大,各路官员都要看几分薄面。
      所以即使她名声再不堪了,那也只是叫风流。
      风流跟风骚不同。
      林赛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逍遥玩乐的机会。
      也就是在上元灯节,林赛招摇出门。千人万人里,灯影幢幢,便独独看到了傅曲辞。那是个相当清秀的男孩子,在五色的灯影和焰火里,竟然显出了八分妩媚的样子,左不过才十七八,一脸温柔的笑,身姿挺拔而面容清俊,生生将周围的人都称得矮了几分。那人拿着个橘黄色的灯笼,画着的是年年有余,看着自己眼前的灯谜,有些兴致盎然的样子。林赛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遇到这么俗气的情节。
      只这一眼,就叫她情不自禁。
      她任性妄为,区区一个傅曲辞,哪里逃得过林家的调查。不过才第二日,林赛便知道傅曲辞空有那么空灵又灵气逼人的名字,竟然是个戏子。林赛认识的戏子不在少数,甚至,有那么一点暧昧情节的,也不见得少到哪里。那些人百般可爱又贴心,林赛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却从来连傅曲辞的名字也没听过。
      细细地问,才知道这傅曲辞竟是从杭州一路北来。家中世代书香,在他十三岁那年负罪中落,傅曲辞这才做了戏子。
      整个北方的人都对南方的男人女人们有着难以言说的好奇与好感。仿佛沾了南方的水汽土气,便连猫狗都变得精致起来。于是林赛说,难怪。难怪竟然能有那样精致的眉眼,难怪能有那般淡雅高贵的气质,也难怪在转首回眸的一瞬间,便有着氤氲的妖娆。
      如此凄凉的身世,如此卑微的职业。如此的精致,如此的脆弱,像是轻轻一碰,那脸上的细致皮肤便要荡起水波了似的。
      林赛深深怜惜。
      一
      整个长安都知道杭州来的精致武生傅曲辞得了林赛的欢心。
      那武生身形挺拔颀长,手脚利落,招式间又干脆凌厉,少了花拳绣腿的纠缠,确实是一等一红角的样子。偏偏唱腔高昂处像是金翠交鸣,低回处却带着点磁,衬着他那桃花一样的眼睛,便是连小生也是能唱的。眉眼转处,勾得这众男女连心都要搅到一起。
      人都以为林赛的捧才红了傅曲辞,其实这倒不是的。长安怕是再没几个人知道,其实林赛还连傅曲辞的手都还没摸到。不是没有邀过的,那戏班子主人百般巴结,偏偏却将林赛要请吃饭的邀请堵得严严实实。
      林赛只是一点点不开心,她的教养还不至于让她跟一个戏子生气。况且她久经花丛,自然知道有个词叫做“欲擒故纵”。这傅曲辞谁的请都去,谁的饭都吃,偏将她拒之门外,这怎么都说不通。难得林赛觉得有些兴致,这小小的招数当然不会影响她的情绪,只是心里暗暗有些叹息,说,这傅曲辞看来是清淡悠远的样子,也不过只是些小小手段。
      林赛却是不知道,这“欲擒故纵”纵然是的,纵的也的确是她林赛,但擒的,却跟林赛半文钱关系没有。好吧,是傅曲辞希望苏声慢跟林赛半文钱关系没有。傅曲辞跟苏声慢从来不提长安林家,在别人提到时,总说,我家跟他家,半文钱关系没有。
      林赛若知道淡雅高贵又精致的傅曲辞连比喻关系都用钱,怕是要揉碎了一颗少女心。或者,林赛若知道傅曲辞吃了那么多的请只是因为要省一顿饭钱,怕是更要百味陈杂。只是这百味里,还有没有那“深深的怜惜”,就要看傅曲辞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傅小公子,加油。
      为着傅曲辞的小小手段和情趣,林赛倒是培养了一个说好不好,说不好却让她觉得兴致勃勃的兴趣。
      那就是,跟踪。
      傅曲辞下了戏之后总是换回一袭青衫,那衫子整整齐齐,连边角都是熨帖的,偏偏带着一点点长穿后洗出的白色。又合身,于是衬得他腿更长,肩更宽,脊背更直。傅曲辞脚步走过时,那衫子便荡起小小的褶皱,又慢慢的展开,风华绝代的样子。
      林赛觉得,这人果然是个妖孽。
      妖孽得在一堆觥筹交错、脸颊泛红的人里,难得清醒自如,笑容妍妍。难得别的戏子妓女都顾着秋波暗送的时候,他还能全神贯注地啃他的水晶肘子。多难得,水晶肘子这东西,都能被他啃得风情万种。
      除了林赛,大概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人看着这些胡天胡地的世家子弟,不是鄙视,不是羡慕,也不是巴结,竟然是满满的兴趣。像是世间,对他傅曲辞,就是个声色犬马的游戏,他悠游其间,片叶不沾。这人眼中,自有骄傲。
      除了林赛,大概也没有人知道,这人竟然跟清宁寺弘一法师交好。真难得,得道高僧和当红戏子,坐在一棵老槐树下面,有时候下一局棋,有时候喝一壶茶。傅曲辞总是在说话下棋的时候,轻轻抬头,透过枝叶,细细地看,像是在看那上不去的青天。
      林赛享受这个过程。只是却从来享受不到结局。因为不知有意无意,傅曲辞总是或早或晚地消失在林赛眼前,于是,林赛跟了两个月,竟然还不知道傅曲辞的住处。
      没关系的,林赛这么想,要是都知道了,这游戏,就失了乐趣了。如今她玩性正浓,不能被自己破坏了规则。
      天知道,傅曲辞根本不知道原来这个游戏竟然充满了让林赛误解的情趣,也不知道这游戏竟然还有规则。
      若是知道了,他必定也要揉碎个什么东西。像是老南瓜,或者老土豆什么的。
      认知有差距,偷窥要小心。当然,以林赛的话来说,这叫少女情怀总是偷。
      天啊天啊林小姐,若这话被你的老夫子听到,他一定要咬碎满槽黄牙。
      二
      灯节后的第三个月是白蝶的生日。
      林赛毫不遮掩对白蝶的厌恶。三十一二岁的半老徐娘,因为富商丈夫死了,便竟比林赛更加放浪形骸,连遮掩都省了。林赛见不得她故作娇笑时眼角浅浅的皱纹,更见不得她脸颊上那一粒人说添了风情的笑涡。
      当然了,更更见不得,她竟然有几次抢了林赛还没有玩够的男人。林赛简直搞不懂,白蝶这么大年纪了,如何拉的下那张老脸。
      所以,林赛逼不得已碍着哥哥林杨的面子去参加白蝶的生日宴,这件事本身就让林赛火冒三丈。更何况,竟还让她撞到白蝶拉着傅曲辞眼冒精光的样子。
      坦白来说,白蝶和傅曲辞站在那么清静的假山后面还能衣衫整齐,那么他们的行为实在不算过火。
      毕竟,白蝶只是拉着傅曲辞的袖子,笑容并不算轻佻,说:“曲辞,你说我们多久不见?”
      这“曲辞”二字让林赛恶心。加了“傅”这个姓,这名字多少还带着点风流倜傥的意思,而单单“曲辞”两字,却显得有些脂粉气。林赛直觉傅曲辞是不喜欢人家这么叫他的。
      但傅曲辞竟然还能礼节完美、笑容浅淡,虽然没有半分迎合的意思,但也绝对没有躲,只说:“难为夫人记得。”
      在林赛看来,白蝶这算是绝对的借酒装疯,所以才会这般厚脸皮,因为她又说:“怎会不记得?曲辞,我忘记谁都会记得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拒绝?若你同我在一起,你何以今日受这么多轻薄?”
      傅曲辞轻轻地皱了皱眉,说:“有区别么?”
      白蝶转过头,指着西边,说:“你看,那是当年我见你之后为你修的屋子,看到了吗?外面有槐树,里面有葡萄架,架子下面有一张沉香木的木榻,还有一口井,能镇凉葡萄和西瓜。都是你说的你喜欢的样子。这么多年,一直为你留着。”
      傅曲辞还是在轻轻皱眉,那清淡的模样显得有些飘渺,眼神望向西边的时候像是透过了那堵墙那座房子,在看不知是曾经还是未来的美好时光。林赛站在稍远的地方,傅曲辞的悠远目光刺得她心中一寒。她以为她了解他,却是原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林赛忽的觉得怒火冲天,比之前对白蝶的怒气还要厉害百倍。
      这阵怒气一直持续到傅曲辞将白蝶很温和地交给了路过的下人。林赛几乎是无法控制地让下人将傅曲辞捆回了家。
      林小姐,夫子一直跟你说,女孩子要谨言慎行。连你那衣冠禽兽的哥哥也教育你,泡男人,要温柔。你竟然又忘了。
      好在,被捆的傅曲辞还是温温柔柔的,面色柔和的,这才免了人家说你林小姐霸王硬上弓。看看人家傅小公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被你这女人绑了还没有惊慌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反抗。
      于是这样一个人,林赛却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了。这很容易想象,若傅曲辞神色惊恐,那便一定会减了颜色,那么林赛狞笑着把他办了之后说不定也就丢开了。若傅曲辞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那么两人也当然能有一段不错的情分。
      偏偏这傅曲辞,不动,不闹,神色自然,活脱脱弘一法师诵早经上身的模样。林赛对千万种的傅曲辞感兴趣,丰神俊朗的,妖娆婉转的,玉树临风的,偏偏对弘一那老和尚没有任何兴致。所以当傅曲辞已经坐在林赛家后院里过了一炷香了,林赛还在苦思冥想该怎么做。
      傅曲辞看起来还颇为自在。不管是因为他出自书香门第的气质,还是他身为名角的见识,林赛家的后花园,即便豪华得赛过皇宫,也还不足以让傅曲辞晃花了眼。
      于是下人们看到,自家任性妄为的小姐一脸局促不安,旁边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温柔优雅,活脱脱一副要用美貌和温柔勾引良家妇女的林家大公子模样。下人们几乎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晕倒。
      小姐,这真的是你在泡男人吗?其实是大公子在泡你吧?
      林赛曾经觉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从容是傅曲辞最难得可贵之处,如今,那从容显得有些薄凉,仿佛怎么也捂不热。在这看起来是温柔其实是清冷的面容里,林赛很清楚,原来他过尽了万花,自己竟还连花也不是,不知是散在哪里的一株野草。
      若是知道林赛心中所想,傅曲辞必然说,哎,林小姐,其实,你是散在别人家的野草。幸好两人还没有熟到心有灵犀的地步,否则,要出人命了。
      在淡定又薄凉的傅曲辞面前,任凭林赛多么的骄纵任性,此时也有些局促。这份局促,林赛觉得新鲜,觉得可怖,也觉得慌乱。她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那戏文里面心里头有小鹿乱撞的感受,她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爱情。
      而仅仅这个觉得,已经足够让林赛看似繁华实则荒凉的生命变得斑斑驳驳。
      于是林赛让自己在傅曲辞对面坐了下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林赛的软段子鞋面看似不小心地滑过傅曲辞的小腿,也刚好能让傅曲辞看到林赛垂眉低坐时满面的娇羞和一片春色。
      那件束胸,是苏州许如云所制,金线银丝,工笔细秒一般,千金不得。没有人能逃得过这样的美景,林赛确认。
      傅曲辞却只是微笑,像是面前立了一株美丽的植物,或者是一座风光秀丽的山川,有欣赏,说到爱慕,却是无中生有了。然后傅曲辞笑问:“小姐何时送我回去?”声音清冷像骨子里的骄傲,却在尾音处生生转出有些淘气般的甜腻,勾得人心发麻。林赛早就知道这人有倾倒众生的资本。
      林赛顺便有些慌乱,只得说:“等一下。”说完却又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又怔怔地看他。
      傅曲辞却笑了,叹气一般说:“都这么任性,何必呢?”
      林赛没有计较傅曲辞将她和白蝶混为一谈,下个问题已经脱口而出:“你跟白蝶,什么时候认识的?”
      “六年前,杭州几面之缘。”
      林赛有些咋舌,终于还是被白蝶的肆意妄为吓到:“六年前,你不是只有十一二岁?”
      “是十四的,”傅曲辞纠正,“不过也不要紧。不过见过几面,实在不值得这般地大动干戈。”
      正说话间,管家脚步如飞冲进后花园,本欲说话的,见了微笑的傅曲辞又有些迟疑。林赛一看管家眉头紧皱的样子,虽为了被打扰而火大,却还是不得不出去应付——反正,现在当着傅曲辞发不了的火,可以冲着白蝶发。白蝶来讨人,这不是第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呢?林赛满含兴味,设想着自己以后的安分守己和未来与傅曲辞的美好日子。这样的日子,谁又敢说不撩人呢?
      三
      就想着院子里等着的傅曲辞,林赛竟然都没提得起跟白蝶吵架的兴致。想当初,林家小姐和白寡妇在长安街上当众抓脸的戏码,看得整个长安的人们多么欢乐。
      谁知等到林赛回了后花园,园里却是连半个人影也不见。
      林赛有些气闷。在她十八年的生命里,这种荒谬的事情还从来没有过。自己心心念念地牵挂着,急匆匆地赶路,谁知,原以为等着的人,竟然不见了。林小姐那并不算聪明的脑袋瓜第一时间浮现的还是“欲擒故纵”,只是现在似乎又有什么不同,但是究竟不同在哪里,林赛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待到林赛找到傅曲辞的时候,傅曲辞正在书房与林赛的大哥林杨聊的兴高采烈。两个人从墙上的字画诗词说起,又说到桌上的几管毛笔,然后是砚台、墨、纸,再然后是窗台上罕见的兰花,再到戏曲,再到苏声慢。
      “苏声慢。”傅曲辞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轻轻吐了一口气,顿一顿,脸上顿时多了怔忪。门外的林赛舒了一口气,可算说到了自己知道的话题。
      林杨是跟林赛不同的人。
      若是林赛在长安是以风流骄纵出名的话,那么林杨则是用他的温柔他的优雅征服了长安。温柔优雅的林家大少,六年前成亲的时候,让多少闺阁女子哭断了肝肠。特别是,闺阁女子之外,还多了一个苏声慢。
      解语似林杨,当然轻易发现了傅曲辞的走神,却仍旧笑得温和:“怎么了?”
      傅曲辞又吐出一口气,几乎叹息一般说:“我多想见见当年的苏声慢。就戏子看来,苏声慢这一生,算是走到了巅峰了”。
      林杨却没有接这个话题,眉目间的惋惜似乎情深意重得苍天不忍,他说:“曲辞不过是因为世道不好才走上这条路,有如此横溢的才华,曲辞必定能出人头地,又何必为一个消失多年的戏子自轻自贱?”
      话虽然跟白蝶说得不同,意思却如出一辙。林赛头一次知道自家大哥竟然有这份心思,几乎心里作呕。
      傅曲辞却笑了,仍旧清清淡淡的模样,说:“原来林少也觉得戏子低贱,看来倒是曲辞高攀。我只是听说当年林少与苏声慢算是缘分不浅,才……是曲辞唐突。”
      林杨哑口无言。
      傅曲辞转过头,对着门外的林赛笑:“小姐现在可以让我走了么?”
      林赛是认识苏声慢的。那是个刚烈而美丽无比的女人,六年前的林赛只有十三岁,然后林赛透过这几年的风风雨雨回望过去,仍然记得苏声慢时而清冽时而妖娆时而狠绝的脸。然后心里便是一惊。
      苏声慢的当年,绚烂得像是燃烧的芙蓉。林赛第一次觉得自卑便是因为看见了戏台上的苏声慢。苏声慢的声音不像黄莺——若像黄莺,估计跟她浓艳的脸也配不上——那是一把深得像是潭水一样的声音,从胸腔里透出来,带着薄凉,让人轻轻的酥,微微的麻。她的花旦身段妖娆又率性洒脱,眼神回转处,一派的清冽,却又似乎在那份清冽里带出了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挑逗和魅惑。为这,林小姐学会了唯一一句有点诗意的话,却是句艳词,说的是:眼儿媚,媚眼如丝。
      对于苏声慢,林赛其实不懂欣赏,照她看来,苏声慢漂亮是极漂亮的,声音也极好,身段也好,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太高,她怎么会有那份天真,竟然相信温柔优雅的林大少竟会娶她。林赛跟苏声慢的出身不同,她富有天下,于是对着苏声慢,林赛甚至连点兔死狐悲的意思也没有。
      但是其实,她自己也知道的,苏声慢那样的人,虽是被人背叛了,也不枉了一生。毕竟,整个长安城的人望回去 ,人人都要叹一句,再或惋惜或羡慕或爱恋的的叫一声苏声慢。长安秀色,尽属绝色名伶苏声慢。
      在苏声慢的绝代风华里,豆蔻一如林赛,富有一如白蝶,都一败涂地。
      四
      傅曲辞回家的时候,介于平常和太晚之间。
      家里已经点了灯,从窗纸里透出淡淡鹅黄的颜色。见了这片灯光,傅曲辞便不由自主地微笑了,温润如玉,又剑眉星目的样子。
      进了屋,灯下的女子眉目如画,睫毛在灯下映出扇形的阴影。脸上的神色是放松的,手上的针线舞蹈一般来回穿梭。
      傅曲辞便问:“还有饭么?”
      那女子抬起头,眉眼稠丽,一股子抹不开的的艳色,笑出声:“苏曲辞,你不会这么不中用吧?一大早的出去,连顿饭也捞不到了?”声音薄凉,让人轻轻的酥,微微的麻。
      傅曲辞却自顾盛了饭吃起来。沉思几秒后,傅曲辞偏头:“我也觉得快要老了的样子。等过两天我们待够了,便去别处买房子安定下来吧。”
      苏声慢有些微愠:“才二十岁便叫老,没出息。我可没有钱买房子。”
      傅曲辞嘴巴里包了半口饭,毫不在意地说:“有什么关系,我有钱。”
      苏声慢口气并不好:“你的钱买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
      傅曲辞笑:“我的钱买的房子自然是我的房子。那么,我们去哪里买房子?”
      苏声慢停下针,偏头想了一阵。嘴角勾起促狭的笑:“朔州。”
      哎,傅小公子,不带你这样转移话题的啊,苏家姐姐被你诓进去了喂。
      傅曲辞停了筷子,看嘴边勾起笑容的苏声慢,隐隐的几分尴尬就又柔了下去,波澜不惊的问:“为什么是朔州?”
      苏声慢的笑容又展开,像是一朵绽放的芙蓉,说:“朔州的芦花鱼八文一条,猪肉才四文钱一斤,去哪里找这么便宜的吃处?三文钱两个大烧饼,不撑死你也美死你了。”
      傅曲辞只觉得眼前一花,说:“还有呢?”
      苏声慢重新又开始缝傅曲辞那件内衬,说:“朔州人爽快,连我也可以出去做账房。”
      傅曲辞眼前又一花,几乎咬牙切齿:“还有呢?”
      苏声慢终于又放下了针线,头几乎埋进了桌子,肩膀颤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堂堂苏曲辞,在朔州摆了七天堂会,来的人不过三五个,我干什么不选朔州?”
      傅曲辞本来时一脸的无奈的,却在看到火苗烧到苏声慢的头发是微微变了颜色,眼疾手快地将灯扫下了桌子。灯盏在地上跳了两下之后熄了。
      屋里安静了一下,之后传来苏声慢含着一丝怒气的声音:“苏曲辞!你如今果然出息了。这么瘦的人,你一顿要吃三碗饭,还要喝一大碗汤!你不知道长安的米菜多贵么?如今你又翻了我半盏灯油。”
      于是,我们终于知道,书香世家的傅小公子,为什么连比喻关系都要用到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怒气听着是大的,不过也在瞬间被安抚干净,在这瞬间,门外的人听到傅曲辞微笑的声音:“声慢,今日弘一法师派了人来,说清宁寺的槐花打上了苞,明天可以开头一茬。我明天没有事,去给你摘些回来?”
      苏声慢又点上了灯,身影映在窗纸上依旧是几年前曼妙的模样。然而相较于以前的纤细轻浮,似乎又多了些说不明的刚劲的味道。她静了半晌,开口时语气有些无奈:“养了你多少年,没曾期望听你叫一声娘,叫声姐姐总是应该的。越大越是不懂规矩。”
      傅曲辞又是笑,说:“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年纪的是吧?”
      在不要脸的傅小公子面前,苏声慢完败。
      五
      傅曲辞隔早起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苏声慢的影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半碟蚕豆,半碟咸菜。都飘着淡淡的香油和小葱的味道。
      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绝色戏子如今洗手作羹汤,连羹汤都带了如今铅华洗尽的模样。
      清宁寺的槐树长了七百多年,槐花串串肥硕丰腴,枝枝叶叶间伸出来,挡住了一束一束的阳光。傅曲辞抬头看那些星星般散落的槐花时,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喜悦,像是在看不知是曾经还是未来的美丽时光。
      到今天,他也记得,当年苏声慢跟他说,她以前的家,门前有棵老槐树,每到春天,摘了槐花焖饭,香得像梦境。
      你看,林小姐,认知有差异,偷窥要小心。你以为他想飞上青天,其实人家不过是在思念。
      傅曲辞上山的时候露水还没有散尽,水珠在阳光里显得晶莹透亮,更衬得槐花新鲜可爱。傅曲辞面露喜色,只跟弘一大师打了声招呼便爬树钩花,半分不带客气。弘一刚诵过早经,正在槐树下翻一本老佛经,也一副不介意的样子,只说你小心猴掉了我的树枝。
      傅曲辞只钩了小半筐就要告辞。弘一有些小小的意外,傅曲辞想槐花已久,还以为会摘多一些,便说:“年轻人手脚灵便,怎么不多要一些?”
      傅曲辞笑,说:“够了,两个人吃而已。我后天有空还来。”
      弘一便挥挥手,一副不耐其烦的样子。傅曲辞不在意的作揖道谢,又小心地摘了些叶子盖了花才离开。弘一曾经觉得傅曲辞有慧根,又难得的心平气和,倒是个修法的好苗子。后来想一想傅曲辞顶着一头青皮又拈花微笑的样子,觉得还是算了。佛门要清净。
      傅曲辞走过长安北街的时候被一个娇俏的丫头拦住了。那丫头年龄还不甚大。十二三岁,却眉清目秀,身板还没长齐,却有了些出挑的意思。
      傅曲辞只想了几秒,便想起当日见面时这个丫头身边娇弱像是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子。于是便跟那丫头进了旁边的忘归楼。进去前有些为不能及时把新鲜的花带回家而稍稍惋惜了一下,于是轻轻拍了拍装着花的筐子。
      才上了楼便看到那个临窗静坐的女子,江南烟雨般的飘渺出尘。想到家里那个明丽却泼辣的女子,傅曲辞微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拱手:“含烟姑娘。”
      柳含烟回头看到是傅曲辞,便也笑了:“傅公子。”
      傅曲辞觉得柳含烟配着这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女子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只是这世间,弱水何止三千?他所需要的,连一瓢都不用,半瓢足以。更何况,那半瓢水似柔却刚,正正好让如今的傅曲辞溺死进去。
      柳含烟看着傅曲辞放下竹筐坐下来,顿了半晌后说:“这些年,我有些防身的银子。公子若是说一句,含烟就自行赎身,从此天涯相随。”
      傅曲辞倒是没想到这个看似孱弱的女子会有这般坚决,稍稍愣了一下,还没说话,便听柳含烟语声幽幽地问:“槐花?”
      傅曲辞看了一眼还新鲜着的槐花,目光轻轻回暖,说:“是,清宁寺头一茬。”
      柳含烟目光盯着槐花不动了,手指却绕上了一条丝帕:“公子倒是很好的兴致,做什么用的?”
      傅曲辞轻轻地笑:“焖饭。”
      柳含烟终于将眼光转向了别处,说:“真好。”
      这句“真好”里面透出了点淡淡的哀愁,沁在还在散着幽香的槐花味道里,显得很不真实。
      傅曲辞终究还是不忍,说:“槐花香而不腻,姑娘留一点吧?”
      柳含烟于是将攥得都有些皱的帕子拿出来,笑:“也好,多谢公子了。”
      两手相碰的时候,柳含烟的手碰到傅曲辞的,淡淡的温暖,还沾着槐树的绿色的汁液。难得身为下贱,一双手却纤长,又干净清爽。
      柳含烟望着傅曲辞手上残留的绿色,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她必是极好的。”
      傅曲辞却笑:“好是好的。只是脾气有些大,又惜钱惜命的紧。”
      柳含烟轻轻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又笑了笑。得你如此相待,好便好了,你又何苦人前展示你们的幸福,生怕旁人不死心似的。
      聪明如柳含烟,未必不知道傅曲辞其实心里早有了心上人,只是,没听他亲口说,总是不甘心。
      就像过尽花丛如林赛,其实谁真心谁假意,谁曲意奉承谁有心躲避未必是不知道的。所以林赛一直与傅曲辞离得不远不近,远了,怕远离了幸福;近了,又怕靠近了痛苦。
      六
      傅曲辞回自己的小院子的时候苏声慢还是不在,于是傅曲辞将槐花慢慢捧出来,细细地掏了掬在一个筐子里。忽然间像想到什么似的奔出来,在院前的小片地上发现几片凌乱的足迹,还有轿子落地的几道痕迹。
      傅曲辞顿时后悔得一个仰倒。昨天见了林杨失了分寸,竟然连林家小姐喜好身后跟人的把戏也忘了。正奇怪今天大街上晃了这么久怎么没见林赛,原来竟是趁他出门将他媳妇儿拐了。苏声慢自从独身出了长安,后来又带着十三岁的傅曲辞艰难求生之后便劣根不少,你看她连个线头也要算得清清楚楚,生生把自己逼得可以做个账房。
      傅曲辞简直越想越觉得悲观。他倒不是怕林杨和苏声慢旧情复燃——苏声慢骨头里那点骄傲还是在的——可他就怕林赛用钱收买。这些年,傅曲辞费了不少心思藏钱,不管是苏声慢挣的,还是他挣的,为的就是不给苏声慢留下除了买菜之外的钱。自从他露出了对苏声慢那点心思之后,苏声慢简直满腹心思攒了钱要跑。要不是他动作快,又机灵,苏声慢早跑了。哪能像现在这样,只能缠着他非要他改姓苏,两人改称姐弟。
      想到这里,傅曲辞又忍不住嗤笑。改姓苏?当他傻的么?然后又得意起来,自己当年才十三岁,到底是有多聪明才拒绝了叫她姐姐的?
      想到这里,傅小公子又得了自信。他这么聪明,长得又好,还会写几首歪诗歪词,连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他还怕林赛那点钱?居然将自己与那堵物相比,傅曲辞拍了拍自己的头,愚蠢,愚蠢,简直太愚蠢。
      我们的傅小公子,堂皇家世虽然没有了,那点顽劣却还是在的。若不是他当年爬树沾了自己一头一脸的花,白蝶这种家世这种财力,何至于就一下子将微风中青丝飘扬的傅小公子惊作了天人。
      其实傅小公子,你担心什么呢?林赛就算要用钱收买,买的也是你呀。她买个女人回去,做自己嫂子么?
      于是如今声震八方的名角,当年艳名才名冠绝江南的傅曲辞傅小公子,又坦然的回屋焖饭了,顺便还择了两把马齿笕,然后就想,其实朔州是真不错的,那么肥的芦花鱼,竟然也才八文钱一条,哪里还用得着自己纡尊降贵去后山摘野菜?
      林赛若是看到了他这一串坦然又从容的动作,估计还是以为自己碰上了爱情,可若知道了傅曲辞心里那点小九九,必定要口吐三口热血。林小姐,你看,你的眼光还嫩得很,竟不知傅曲辞乃彻头彻尾的俗人,亏你还以为他喝露水长大的。
      午饭前苏声慢终于还是回来了,走路回来的。林赛这女人真可怕,一旦人家不合她意,竟然连轿子也舍不得派一张。
      待到傅曲辞帮苏声慢打水泡了脚,又端了饭上来,一直不吭气的苏声慢才终于回过神来,问:“你洗手了么?”
      傅曲辞得意地笑:“小声慢,连脚也给我摸过了,你还是从了我吧。”
      苏声慢气得脸色煞白,被自己小了四五岁的小孩子调戏的事实让她有些挂不住。这傅曲辞常年唱着戏,那点小腔调捏得死准,活脱脱一个二世子,刚想出火,那双被傅曲辞用温水细细揉过的脚竟然慢慢放起火来,烧得苏声慢一头一脸的红。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小声慢,你竟然能被自己养大的狼给啃了。人家娘亲嘱托你时,明明说让你把他当亲弟弟。都坚持了这么多年了,你简直晚节不保。
      傅小公子,你坏得出水。
      七
      傅曲辞和苏声慢在长安待了不到三个月就走了。长安繁华,再怎么红火,再怎么漂亮,一个戏子,也渐渐掩在了日复一日的繁忙生活里。林赛甚至怀疑,除了自己,还有人知道妖孽一样的傅曲辞来了又走了么?
      你看,白蝶不是照样日日流连花丛么?柳含烟当着自己的花魁,身价还是照样一笑千金。
      可怕的倒是林杨。几年前情热的时候,尚能因为家里的安排干脆利落地甩了苏声慢,再见时,明明苏声慢早不是当年风情万种的模样,竟然还开始神魂颠倒。当时一乘小轿子抬了苏声慢来,没拆散了傅曲辞和苏声慢,竟还将自己那薄情寡性的哥哥搭了进去。人心真可怕。
      当年苏声慢为了林家大公子成亲独身出长安,舍了名声舍了财富舍了前尘,恨得多少公子爷们儿咬牙切齿,林公子还一脸的坦然。那日苏声慢不过随随便便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啃着以前碰也不碰的千层糕,百无聊赖地听着林二小姐的万丈怒火,实在不耐烦了眼神一转,便让林杨看见了她流光溢彩的眼睛。
      于是薄情寡性又衣冠禽兽的林大公子竟然简单就将苏声慢放了。
      林小姐,这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顺便多说一句,如今的苏声慢到底是不是风情万种不是你说了算,你们是情敌,两看相厌么。
      而除了林赛自己,大概谁也不知道其实林家的小姐,竟然真的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单恋。热情得林赛都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到十八岁,算是真的见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虽然早就过了豆蔻年华,那心里的花苞却终于开了,但又谢了。旁人看来,不过是林赛又捧红了一个戏子,然后又丢在了一边,至于傅曲辞和林赛的人生呢?芸芸众生的长安人,谁又真正的在乎?
      不管长安如何,傅曲辞终于还是走了,带走了心心念念觊觎了多年的苏声慢,干净利落,像他舞台上的动作。
      而躺在朔州一个三进四出的精致小别院里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傅曲辞还是止不住的得意。
      傅小公子如今只能被人叫傅公子。真正的傅小公子睡在另一张藤椅上,劈叉着腿吐着口水打呼噜,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得了爹妈最好的遗传。
      虽这一生因为家里负罪而颠沛流离饱尝艰辛,不得不抛却了一生的才华埋身乡野,可是谁说这又不是其乐无穷?谁说一定要货比帝王家才是光宗耀祖?谁又说一定要站得腿酸还要跟朝廷里的酸腐老头吵架才是真正的全了忠义?傅曲辞过着现在的日子,觉得自己真是智勇双全。
      如今的傅公子闲时在街边摆个小摊儿,帮人算算卦,他口才好,随人家写了什么烂字也能吹得天花乱坠,于是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有时候也帮人写写家信,过年时也帮人写个对联画个年画。
      苏声慢果然做了账房,日日拨弄算盘数钱记账,终于得到了钱财上的满足。前些年被傅公子欺压了个够本,多少年没有见过整锭整锭的银子,如今得到饱足,于是也终于大方起来,时不时往家买点猪下水。
      这一对神仙般的夫妻,人家开始时还以为是喝露水的,最后竟发现,俩人坐在院子里,端着一大盆猪大肠把酒问青天。朔州人民无语泪流。
      当年弘一法师见到傅曲辞带着苏声慢回长安,还以为傅曲辞能成人之美,全了当年苏声慢与林杨轰轰烈烈的爱情。谁知傅小公子算盘忒精,别说苏声慢对林杨早没了半点情意,就算有,那也得给她生生掰断咯。带她回去,不过是为了让她看一眼死了心,也不过带她看家大业大的林家起高楼宴宾客。整一场搅得林赛、白蝶、林杨等人心旌荡漾的风月故事,原来不过是傅公子带着心爱妻子的试探游戏,顺便了了傅曲辞自苏声慢提起就一直想试试槐花饭的心愿。
      笑话,傅曲辞是个戏子,身为下贱于是心眼忒小,那林杨当年得了苏声慢半点心思,傅小公子心火三丈,不看一眼林杨死不甘心。只有看了,才知道怎么在心里把他踩进茅坑。
      弘一法师一直说难得傅曲辞年纪轻轻,静得下心,又有慧根,可怜入世太深,受那红尘之苦。只是,你怜人红尘苦,人怨你佛门枯。大师,你可知道,佛门有清静,尘世有幸福。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你只看到傅曲辞那么难得,苦守半月迎来了第一茬槐花还能克制自己只摘了半筐,却忽略了人傅公子还说了,人家两天后还要再来。
      这才是傅公子,心眼天大,想的是天长地久。念了那么多年书,傅曲辞总算没白费当年老爹的教诲,知道什么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
      弘一老头,你慈悲为怀,终究敌不得傅公子,妖法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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