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青春存放在我的记忆里_《青春的往事,我的记忆》这本书
时间：2019-03-22 03:28:17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的高中生活大部分寄存在我同学黎锐的记忆中。多年以后，每次见面，她便会将记忆的包袱抖一抖，不留神又爆出一些猛料来。在她的回忆中，高中时的我是个孤芳自赏又有点忧郁的人，不太善于与人沟通。她还能列举出众多的事例加以证明。那些细碎的事从她记忆里跑出来让我很吃惊，因为，高中的后两年时间，我们根本不同班，而她的记忆覆盖了我的整个高中三年，甚至更多。
正如她所说，高中时候的我很没有人缘，大部分女生视我为敌，所以，我根本不可能有所谓“闺中密友”(我曾经把这个归结为我的成绩出色)，她也不是。可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也把她的青春放进了自己的记忆里。
我和黎锐小学时就是同学，初中分开三年，高中又考入同一所中学，到了同一个班。她妈妈曾经是我的小学老师，她对我的欣赏超过自己的女儿。我那时的确是老师和家长都特别喜欢的类型。
黎锐个子不高，头发卷卷地黄黄地，眼窝深陷，架着一幅度数挺深的黑框眼镜，像俄罗斯姑娘，但她不喜欢穿裙子(那时候有点个性的女孩都不太穿裙子)。她喜欢把袖子挽得高高地，抱着胳膊，离人群远远地站着，脸上似笑非笑，嘴角上总是挑着些桀骜。黎锐言语不多，我觉得那是因为她的嗓音天生是用来唱歌的。她唱《心中的玫瑰》，把换气的地方换得像哽咽、像抽泣。而且她的嗓音特别浑厚、宽广，有磁性，她的发音部位跟别人不一样，好像后背上有个共鸣箱(今年夏天看“超级女声”，评委们说尚雯婕的发音部位很特殊，这才发现，她跟黎锐很像)。但是她不太唱，不像那个年龄的女生，老喜欢把嗓子捏得细细的，一边哼哼唧唧地唱，一边期待着男生们的目光。我喜欢黎锐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喜欢在作文里用第二人称思考一些很独特的问题，抒一些很另类的情。我是语文课代表，收作文的时候经常偷偷拿她的作文来看，看完有一种自叹弗如的愉悦。最让我佩服的是，她从初一开始每天用小楷记录电台的天气预报，从不间断。她说是为了磨练自己的毅力。我相信这绝对不是从励志故事里抄袭的方法，这种事只有这个人能干出来。那时，她是惟一让我深刻地服气，并让我感到自卑的人。而且，我认定，她是能成大事者。
我那时候心态有些不好，好像全世界都在嫉妒我，都在与我为敌，于是脸上常常高挂一脸秋霜，作为“自我保护”的屏障。看人的时候，视角不会超过60度。可是我对黎锐的好感多过对自己，我觉得她也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对我好感多于恶感的女生之一。我们有一万个理由彼此走近一些，但是没有。她抱着胳膊，静静地笑看众生的时间总是很短，她那时的地位类似于班上女生的精神领袖，人缘好得让人嫉妒。她在哪里待上两分钟，马上就有一帮女生围上去。女生们都以能够偶尔到她“内心”做一回客为荣，有几个女生动不动就爱说：“黎锐说了……”如果谁某一段时间跟黎锐走得近一些、亲密一些，那么她说话的声音会大很多，头也扬得更高。我想大家愿意接受黎锐是有道理的，首先她的成绩不错，但没有好到遭人嫉妒的程度：其次她的诸多才华虽然不被老师看好、不被学校重视，但是，在同学当中很有市场。在一些同学看来，跟她交往，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自己的品位。而我更欣赏她气定神闲的气质和深陷的眼窝里的睿智，我觉得她抱着胳膊，静静地站在一边的时候，笑容后面总是另藏深意。我相信其中的内容我能够破译，但是，我不想借此证明自己的品位。
文理科分班前，我们班集体春游了一次。那时理科成绩很好的我选择了文科，即将离开这个班，班里因此有了一丝怪怪的、空前和谐的味道。男同学们争着献殷勤，女同学们的目光和言语里都少了一些敌意，而我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地傲慢。
爬山的时候，我们很有默契地制造了一个由头就走到一起了，但都有点尴尬。两个人话都不多，沉默地走了挺长一段，黎锐看了看我，长长地唉了一声，挺真诚，却不是她的风格。我先是一阵无语的感动，接着回味出她的反常，被逗笑了，她也被我逗笑了，我们一起笑。在蒙山顶上，两个女孩子豪气的大笑被风吹得很远。
那天我们在一棵山茶树旁坐了很久。好像都鼓足了勇气向对方打开心扉，却不知道怎么说，似乎从来都是知己，要问什么要答什么彼此都知道，一切语言都多余。的确，我和她的交往好像真的不需要语言。很多时候，一群人笑闹着从我身边走过。她安安静静，面带笑容地走在其中，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懂得她在向我道歉，因为她身边的热闹影响了我的安静。那天，同学们都在忙着开心，没人打扰我们，可是我们的交谈仍然嗑嗑巴巴的，很多时候干脆低头不说话，许久才相视一笑。那时候黎锐正陷于一段无法言说的感情，有些憔悴，同学们在背后议论、猜测，都想尽可能多地知道一些“内幕”。她好像想跟我说说，可是我没有问，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多年以后，我们在一起回忆起那次交谈，黎锐说，我们模模糊糊地谈了一个话题，我问她，同样是优秀的女生，为什么她那么受欢迎而我却那么不受欢迎。黎锐说，当时她的答案是，我的优秀是有杀伤力的，而她的优秀与他人不相干。“其实现在想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你的优秀，还因为你的性格，你只能伸不能屈。”人过三十以后，我们都睿智了许多，想通了许多问题。我那时的确挑剔，希望能有“聊得来”的伙伴，其他人都人不了我的“法眼”。而黎锐，她能笑对所有的人。她不强求身边的人一定能理解她，她不一定要向对方倾诉。
那次春游以后，我们就分开了。有时在回家的路上，或是在操场上遇见，只是点头一笑。
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我所在的文科班出了一桩震惊全校的“盗窃案”。我的所有课本、笔记、复习资料被洗劫一空。那段时间，放学的时候，黎锐总是从教学楼的西头绕到东头，让我在一出教室的时候邂逅到她。然后，我们俩各自把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低着头，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语不发。
那年高考，我如愿地考入了一所著名学府。在填报志愿时，黎锐作了一个惊人之举，她坚决地填报了本省一所冶金学院的选矿系，并被录取。同学当中有很多猜测，诸如感情受伤等等。我却想起了三毛。想到以后她可以把远远近近的大山当成三毛的撒哈拉，我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感伤。
在大学里。我们依然断断续续地通着信，仿佛有默契似的，想她了，她的信也到了。信总是短短的，淡淡地浅浅地说些学习、人际，快乐或不快乐的事。可是我们好像对彼此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大二的时候。她生病了，先是保守治疗，后来又手术，那段时间我的信好像琐碎些，学校、班上、寝室，大大小小的事都絮絮叨叨地对她说，她却仍然惜墨如金地告诉我治疗的进程。轻轻松松地跟我讨论万一怎样，以后便如何如何。我看得心里沉沉的。终于，她来信说手术成功了，她已经返校。
那病在她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卷土重来。来势更猛。她不得不面对再一次更残酷的手术。我去看她，面对面坐着，只是相视而笑。她说：“被我说中了，还真就万一了。”她那副轻松的样子让每一个去看她的人都觉得自己内心的虚弱。
出院后，她再一次作出了惊人的决定：拒绝了单位为照顾她所作的种种精心安排，辞职，一个人南下广州，当记者、做经理、办企业。1997年，我出差到东莞，她当时在一家港资企业当厂长，晚上，她坐了厂里一辆送货的车来看我，在一家小咖啡馆里，我们隔着一张桌子对视良久。那时我们已经四年没见了，也少联系。那些年她好像有意地躲开所有喜欢她的人。我理解她，像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生活在别人的心疼中呢?我只是偶尔从她家人那里打听一些她的情况。
她头发留得很长，在咖啡馆的灯光下，她面容清癯，眼窝好像陷得更深。我很想劝她回去，话在嘴边含着，怎么也开不了口。那时我已经做了妈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儿子而变得婆婆妈妈，变成了一个无法理解她的庸常的女人。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够不着她，只是在强装理解她。
她只字没提四年的苦辛，也不提她的病。我们只是聊小时候，聊得开心了，她就哈哈地笑。临别的时候，她拍拍我的手说：“放心，我不会漂太久，累了，我就回家去，开家小书店，到时你要帮我。”
那几年，我常常托朋友到处物色店面，甚至请好了书店的装修设计师。可是，又是十年过去了，她终究没有回来。现在，她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
我们见面比从前多了，有时，躺在宾馆里，我们可以聊一整夜。我们都过了羞涩的、彼此仰视的年龄，可以放松地说从前。于是，我们的青春从彼此的记忆中一次次走出来，在深夜的静谧中鲜活地重逢。
我对她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