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文
  • 文章
  • 散文
  • 日记
  • 诗歌
  • 小说
  • 故事
  • 句子
  • 作文
  • 签名
  • 祝福语
  • 情书
  • 范文
  • 读后感
  • 文学百科
  • 当前位置: 柠檬阅读网 > 句子 > 正文

    离开_离开的说说

    时间:2019-03-30 03:20:43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1  周大林在园子里砍荔枝,不是削枝叶,是齐根砍,笃笃笃,一刀刀结实地落下去,就仿佛是落在周地的心坎上。周地坐在守园寮上,看着父的刀扬起又落下,堵在喉咙里的话几次想吐出来,但都不敢。周地是反对父砍荔枝的,毕竟是父子俩一棵一棵接种、栽植、落肥灌水,才长到了今天这样,虽说怯了点,总有茂盛的一天嘛。周地这么一说,周大林生气了,这气来得有些没来由,让周地摸不着藤牵不着瓜。周大林说,你再嚷叫,父我把整个园子都砍了,看你闷头闷脑,不思长进。周地就怕了,他怕父一气之下真的把荔枝都砍了,就像当年他一时兴起满山头都种上了荔枝一样。
      周地也不知道家里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山头,足足有十亩之多,村里好多人都羡慕,说这么一块地,要是搁在香港,你家就是李嘉诚了。就是搁在湖村,这块地还是挺有价值,何况还栽上了满山的荔枝。粤东这里的气候不太适宜种其他水果,种荔枝倒是一流的合适。早年人家种荔枝只是为了自家吃,再好的果子,桂味糯米糍妃子笑……扑哧溜进孩子们的嘴里,淌出两道乳白色的汁水,汁水还带粘,偶尔有苍蝇停留在孩子颚下,竟有半天飞不起来的。后来嘛,人们精了,改革开放啊,湖村人一边往外跑一边也嘱咐家里的人,土地一分别出让,实在不行,就都种上荔枝,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一时间,周围的山体都换了新装,松柏砍了一干二净,一个坑一棵苗,满山遍野尽是荔枝了。
      周大林和周地,父与子一起把荔枝园料理了几年,眼看荔枝一棵棵比周地长得还快,周大林眉开眼笑,敷了蜜,还学着村干部们抽上了烟。周大林时不时喜欢坐在守园寮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满园翠绿,说,子啊,将来都是你的了。语气中透着慷慨,也有不舍。周地一边听着,不知道是该为自己高兴还是为父伤心。父开始老了,白发不觉长了出来,母找到一根,铆足劲拔了,一边还念叨着什么,可没过几天,那拔掉的一根就变成了十根,在父的头上肆意报复。母不敢拔了,她说,子啊,以后园里的活就你一个人去做吧,让恁父歇息。周地点头说好。
      周地索性搬到了园里住,他把荔枝看成家当财富。周大林也说了,以后子娶媳妇得靠这一园子荔枝了。周地相信,德民就是有一辆拖拉机才娶了秀英,要不秀英压根不会嫁给满脸疙瘩的德民,夜里月光一照,像见了鬼似的。
      父知道子比德民长得好,有一点却比不上,德民再丑还有个好身板,子没有,子矮,瘦,虽说已经十八岁了,看着却是十二三的模样。有一段时间子刻意蓄上胡子,想看起来成熟一点,父看了,气得直晃头,说你想让我找个洞藏起来吧,赶紧把胡子剃了。也难怪父会生气,听母说,恁父年轻的时候,不知多俊气。说完就噤声了,看看父。父站在门边,歪着头抽烟,他的背已经驼了下来,可他那样站着还是要比子高出一个头加一个肩膀。这样的父怎么就生出了那样的子?父大概也在想,不过他没说,他把烟嘴子扔在脚下,再抬脚猛踩了几下,扬头唤子,去,去园里。
      2
      周大林砍掉了几棵荔枝,放在守园寮前,他喘着粗气,接着把刀用力地扔在沙地里,喊道,唬鬼,我还不是砍了它们。周地没说话,他知道父生气了,父要他砍荔枝,他不肯,说要砍你自己砍去。父拿起刀,脸憋得通红,他还想原地跳一跳,把大地踩得砰砰响——他以前生气就这样。他说,父我还没死,我一天不死,这园子就还是父的,我想砍就砍,想烧就烧。子扑通给父跪下,说别这样我求你了。周大林理都不理。
      晚上吃饭时,一家人都不说话。周地想说点什么,见父一脸的不喜欢,就不敢多嘴,他怕父一气之下真的把荔枝砍了把园子烧了,别说媳妇娶不到,以后的生活也过不下了。子早就把园子看成了自己的生命,这么多年来,哪个年轻人不往外走了,去深圳去广州去东莞,谁想呆在这么个四面环山的山窝窝。周地没打算出去。周地想和园子过一辈子,园子里有妃子笑,仿佛真的能在月色朦胧的夜里朝他盈盈而笑。他喜欢夜晚,月色照在园子里,照着每一棵荔枝,也照着守园寮。他甚至感觉月色不但没能把园子照白,反而被园子染绿了。真舒心,这样的日子。子轻轻地笑。
      父的不开心,子其实也能想到一些,湖村那些有子女外出的人家,大都起了新房子,就算不起新的,也都把旧屋翻了新,刷墙换瓦,跟新起的没两样。一家两家,父不看在眼里,说人家只是暴发户,年月不久长。可眼看三家四家都那样了,风风光光的,走在湖村的路上,人家的脚步声都要比父响很多。父就开始寻思了,当然硬话也不敢到处讲,怕有人笑话。回家看了子,看他那模样儿,和园里喷了精喹禾灵的蔫草一样,父也跟着蔫了,看来真的是比不上人家。父年轻的时候可是一顶仨的好手,没想到进入老年,威信全都败在了子手里。父的烟越抽越大,半夜经常咳醒,咳醒了就不再睡了,而是坐在门楼口上继续抽。看样子是想把所有烦心的事都当烟雾抽进肚子里去。父在咳的时候子听见了,他知道母也听见了。子叫母,父在外面咳呢。母不吭声,继续睡。子听见母深深地叹了口气。
      吃完饭,周大林坐在茶几上冲茶,母收拾桌子,周地打开电视看新闻。周大林埋怨新买的茶叶怎么越喝越苦,肯定是让人给诓了。母觉得父这话是针对了她,因为茶叶正是她刚从镇上买回来的,还不便宜,三十块钱一斤,说是铁观音。母故意把手里的碗筷磕碰得砰砰响,嘴里嘟哝,不敢明着顶嘴。周地假装没在意,继续盯着他的电视,他想不明白母为什么那么怕父,有时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周地知道湖村的男人大多怕老婆,就说李金贵吧,就因为提前一天卖了荔枝少了百余块钱,结果被他女人提着扁担满村子追,最后跳进后湖里了,泡了半天也不敢上岸,皮都泡皱了。这么一比,父在村里显出与众不同来。
      父说,把电视关了。刚开始子没听清,他的耳朵不好使,以为父是叫他关小声了,就到处找遥控器。结果父一个茶杯砸了过来,砰的一声在砖地上炸开了花。子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母跑了出来,一手抓着筷子一手握着碗。子担心母也会把碗砸了,他做着再吓一跳的准备。然而母没有,母找来扫把和粪斗,嘎嘎地把地上的瓷碎打扫干净。
      砸完杯子后,父只对子说了一句话,园子我来看,你出去打工。
      3
      周地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巷口的榕树下耍,有大人在身边说话,不知谁说了一句,瞧瞧,那孩子越长越不像他父了。不像他父,那像谁哦?有人问。那人笑,其他人也跟着笑。子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就呼呼地跑回家,把听到的原话跟母说了,母的脸色顿时铁青,捂住子的嘴,摇头示意他别再说,对谁都不能说。周地就更不明白了,又跑到园子里跟父讲,父不像母,父还牵动嘴角笑了笑,然后突然扬起大手掌,一耳光就把子扇出了几米远。周地的耳朵就是从那时起不好使的。   子不像父,当然可以像母。问题是子也不像母。子像米贵,而且越往大长看着越像。湖村没人敢明着说,心里都清楚,有时也会开开玩笑,问周地,你父叫什么?周地支吾半天,不敢说父的名字——子不能说父的名字。是不是叫米贵啊?众人大笑。惟周地蒙在鼓里,他不知道他和米贵怎么就扯上了关系。
      如果真是米贵的子,还真不是什么坏事。米贵有好几山荔枝,在村里是地头最多的人,如果搁在香港,他比李嘉诚还李嘉诚。米贵年轻时当过干部,当干部时倒真的是无私奉献,钱一分没捞到,人家要钱他要山,每天扛把锄头,一划拉,石界立上,山地就归他了。下来后,米贵就开始栽荔枝,东一棵西一棵,如今都长成大树一般高了。米贵有钱,谁都知道。米贵却像个穷鬼一样过日子。
      小时候的周地曾去偷过米贵的荔枝,那时没人敢偷米贵的荔枝,他是干部,威严得很;荔枝一红了肩头米贵就在园子门口挂上牌子:荔枝有毒,后果自负。谁敢去负这样的后果,再说自家又不是没荔枝吃。而自家的东西往往就不香不甜——周地倒不是故意走上半里山路去偷米贵的荔枝,他只是路过,父叫他去后山村沽酒,回来的路上,刚好和米贵红彤彤的荔枝粒儿撞了个满怀。说实在,米贵的荔枝是好品种,粒儿大,核儿小,薄薄的皮子扒出一小口,五指捏着,往口里一挤,吱溜一下果子滑进嘴里,汁水溢出口角,像婴儿含了满嘴的母奶哩。周地趁着昏色连吃带装摘了一带把,吃完还把核子往米贵写的牌子吐去,粒粒击中,牌子被击得轻轻摇晃。周地不相信米贵会给荔枝下毒,他那牌子是挂出来唬人的。
      周地吃饱带足,提着酒壶,两个口袋晃悠悠地正往村里走,突然一个人影蹿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时天已经大黑,村里有狗吠,隐隐地传来。蹿出来的人影正是米贵,他推亮了手电筒,在周地的脸上晃了几下,随即又把手电扣灭了,伸手摸了摸周地的脑袋,说,走吧。周地的双腿还有些抖,荔枝在他的口袋里发出摩擦的声音。
      周地没走多远,米贵又呼呼地追了上来,他的手电筒一闪一闪的,在周地的身后摇晃着,周地又吓了一跳,以为米贵是赶上来打他的,米贵后悔了。周地正想夺步离开,却被一手按住了。米贵气喘吁吁,塞给了周地一个袋子,袋子很沉。米贵说,给恁母带去,新种,没核。说着笑了笑,转身回园。
      那晚似乎还发生了一些什么。周地想不太起来了,毕竟已过多年。有一点周地一直想不明白,米贵没有女人也没有子女,他种那么多荔枝干什么呢?或者米贵以前是有过女人的,或者也有过子女,只是周地没见过,也从不听村里人说起。
      4
      周大林要周地过了新年就出外打工,跟金枪去深圳。金枪过年回来,周大林到时出面说一声,金枪不会拒绝。金枪从小跟周地一块长大,他没去深圳时就经常在守园寮和周地一块睡觉,有时拿个手电筒去巡园,结果贼没抓到一个,野鸡倒是捕到了不少。他们在园里生火,架根扦子把野鸡烤了吃。月亮很高,很亮,周地望着月亮发呆,突然说,这月要是一天一个颜色那该多好看哦,一天蓝一天绿一天红的。金枪正撕着一根野鸡翅膀,说,听说城里的月亮就这样,五光十色。
      一年后,金枪去了深圳,进工厂,一个月能寄好几百块钱回家;又是一年,他家的瓦屋就翻了新。第三年,金枪回来过年,硬是要把周地带出去打工,说外面到处是赚钱的门道,守着一园子荔枝没什么出息。周地考虑了几天,最终没答应。初四,金枪急匆匆走了,说厂里等着他开工呢。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个数钱的手势,意思很明显。金枪还说,这乡下,我呆不习惯了,一到晚上到处都黑抹抹的。
      周地望了望月亮,亮得很呐。
      年关一天天逼近了,周地的心里说不出的紧张。父那心肝儿越来越硬了。周地却心存侥幸,希望父改变主意。父却一直闷不做声,每天提着砍刀来到园里,瞄准一棵就笃笃笃地砍了起来,照这样的速度砍下去,满园的荔枝迟早会被父砍完。被砍的荔枝都晒在守园寮前,刚开始几天还青青翠翠,后就蔫了枯了,直到变成焦黄色。父又拉来板车,把枯荔枝拉回家。母看着堆压成山的枯枝枯叶,说了一句让子很伤心的话:“过年了,是需要点柴草。”
      母要子听父的话,母还说,父之所以砍掉园里的荔枝,是想空出地方将来给你起房子。
      然而过年金枪却没回家,不但金枪没回家,其他出外的人也没多少回来。这个年,湖村过得少见的冷清。父叫子给金枪打个电话,子打了,金枪说,外面经济形势不好,厂里没多少活做,没钱回去,丢人现眼啊。子按照父的吩咐说了自己要出去打工的想法,金枪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在家里呆着吧,搞不好我也要回家了。子挂了电话,把金枪的原话跟父说了,父不信,非要自己问个清楚,父抢过电话,却久久的沉默。
      父说,你自己去吧,也不是小孩了。母听了,插了嘴,说你让一个娃儿独自去城里,你放心啊,他还要生活呢,你有多少钱哦。母的话说到了父的痛处,父是没钱了,今年荔枝少产,再说价格也不怎么样。母又说,干吗非得要子出去呢,你不也需要帮手?父生气了,父说,子大了就该去外面闯,你懂个屄,你想他窝在家里丢人现眼啊。母不言语。
      5
      有一段时间,周地老照镜子,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又在脑海里把米贵的脸想了一下,嘴里念叨着,不像不像。可越看,他都不得不承认,真的有点像了。小眼睛,大鼻子,就连那额头,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抬眼望物,额上的皱纹不多不少,就三根半。越往深想,周地越是烦,把镜子扔出好远,第二天又找了回来,继续照。周地更害怕在村里和米贵遇上,远远看见了,见了鬼也没躲得那么快。
      米贵和周大林是没来往的,至少在周地的印象里没有。听村里人说,米贵曾经和父的关系密切,那会还没有周地。关系密切的两个人最后怎么就互不来往了呢?周地怀疑问题就出在自己的脸上。
      有一次不知是什么缘由,父和母吵了起来,而且吵得凶。子从未见过母发脾气,那次母却疯了一般,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泪和鼻涕涂了一脸。母说,你行,就你行。父一手抓起一样东西朝地上砸,开花,又伸手抓东西,想抓茶几上的水壶,位置偏远,抓不着,反手却抓到了哆嗦的子。父把子一把拽了过来,拽得子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等子转完站定,父手起手落,一个响亮的巴掌在子的脸上开了花,花开五瓣,深深的,殷红的,渗着血珠子。子顺势跌在母身上,落进了母的怀里。母抱紧子,伤心欲绝,痛哭。父这才喊道,我行?我是不行,我行的话,早已儿孙满堂,还用落得今天的下场,我一万个后悔,早知今日,我宁可自己为自己送终……父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止住了,他看了看地上哭着的母子,自己也站不住了,蹲了下来,掏烟来抽,却怎么也点不着。父的手在抖。   子已经能从父的言语里听出一些东西来了,只是他没想太多。子老早就听村里人说,说的人声明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子却知道,人们说的便是其父——周大林。人说,以前村里有人不会搞,请朋友来喝酒,求他和老婆睡一觉,借种。还举了例子,说德民就是一个外乡人的种,那外乡人丑得可以,德民他娘都好几天吃不下饭,结果生出德民,看看,一个德行,丑得不忍心看哩。说着哈哈笑起来。人们一笑,周地的脸就红了。他偷偷溜走,害怕人们会把下一个例子举到他头上。
      周地有时很羡慕金枪,金枪那张脸长得跟他父孪生兄弟一样,人群里一眼扫去,就可以揪出那是一对父子,错不了。周地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园子里,有时连饭也不回去吃,是母给送过来的。周地把荔枝之间的园地开荒了出来,种上番薯种萝卜,一刻都不让地闲着,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不闲着,他就不去想自己的脸了。
      周地不喜欢村里人朝他指指点点,更不希望和米贵在同一个场合里出现。米贵其实也很少回村,他直接把家搬到了园里去,偶尔才回村买点菜割斤肉。周地想不明白米贵为什么要到园子里去住,不过倒是乐意他躲得远远的,最好只步不进湖村里来,那样人们就可以把米贵忘记,像忘记一个死掉的人一样忘记。
      不过米贵还是存在的,尤其是周地的存在,更加证实了米贵的存在。
      每年夏季,父看着荔枝枝头挂着的果实,不知怎么就老想喝酒,一想喝酒就得叫子去后山村沽。后山村的酒是自酿的,酒筒子往窖里一沽就是一块钱。每次父就交给子一块钱,只沽一筒子,一顿喝完,隔天又要子去沽。子虽烦,也不敢说什么。再说子也有阴谋——米贵的荔枝园就在去后山村的路上,每次路过,子都会乱扯一把,就像是在报复。即使被米贵看见了,米贵也不会说什么,不过一般情况下米贵都没看见,他整天在守园寮里,不见有出来一样。
      6
      这天晚上,米贵来到周大林家里。米贵刚开始只是轻轻地敲门,敲了几下,惹来了邻居的狗,狗吠了几声,大概借着月光认出了米贵,就不吠了。米贵再敲。门咦地一声开了,开门的是周大林。周大林面无表情,似乎知道米贵会来,做好了等他的准备似的。
      周大林把米贵带进了厅里,米贵左看一下右看一下,似乎走进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周大林坐了下来,扔给米贵一支烟,米贵接不住,掉地上了,弯腰去捡,拿在手里,去摸口袋,却摸不到火,就没抽,夹在了耳朵上面。周大林有火,自己点了烟,没有帮米贵点的意思,而是把火机放进了口袋里,呼出一团烟雾,看着对面坐着的米贵。
      米贵突然问,她呢?
      父说,睡了。
      米贵又问,他呢?
      父说,在园子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米贵又伸手把耳朵上的烟取了下来,放在手里捏几下,再凑到鼻子下嗅一嗅。米贵说,我听说你要把他赶走。周大林笑了笑,说,我只是想起新屋。米贵说,别骗人了,你是害怕,他往大长就越像我,你肯定是害怕了,是吧?周大林说,你放屁,那是我的子,像你干嘛?米贵说,你的子?那可是我的子,你都搞不了哦你。周大林似乎不生气,半会才说,我把荔枝都砍了,留下荒地,还给你,子是我的。米贵说,不是一块地的问题,现在是一个子的问题,你说,他到底是谁的子,你说呀。周大林扔了烟嘴子,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周大林说,是我的子。米贵冷笑,那笑在那样的夜里显得很是阴郁,十个月亮似乎都不能把他的笑容照清晰。米贵说,有我在,你休想让他成你的子。说完起身,走出了门楼,像一缕月光消失在了巷子里……
      周地突然醒了,一摸额头,惊出了一头的冷汗。醒来的周地依然能清晰地想起梦里父和米贵二人的表情。
      周地匆忙下了守园寮,朝村里跑去。到了家门口,邻居的狗追了过来,还没吠出声就认出了周地。周地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静悄悄的。偶尔父会咳几声,更衬出了屋里的静。周地想着要不要敲门进去,举起的手却放下了。站了一会,他原路返回园子。
      7
      子回到守园寮,在寮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了角落里的半盒子火柴,那似乎是他和金枪一起烧野鸡的时候剩下的,似乎又没这么久远。金枪走后,子再没用过火柴,更别说烤野鸡了。子把半盒火柴揣进衣袋里,踏着月色,又离开了园子。
      月色真美。子想,等火光烧起来的时候,月亮肯定也会变了颜色,变成了红月亮。子还没见过月亮变成红色是什么模样的呢,黄月亮他倒是见过的,那就是刚从天边升起来的月亮。
      冬天冷风吹着,吹得子像只野鸡,行走在野地里,趔趄。等一会就暖和了。子想。等一会你也会温暖的,米贵。子又想。这么一想,子倒觉得米贵是需要火的。米贵肯定很冷,他没有家,没有女人,没有儿子,就他一人,在茫茫的园子里,连守园寮都是木搭草盖的,他能不寂寞吗?能不寒冷吗?
      子感觉自己要去做一件悲壮的事情了,他开始发抖,但绝不是因为冷。
      从自家的守园寮到米贵的守园寮,几乎要绕湖村走一圈,还没有路,到处是野地,除了整人高的草,就是一排排阴森的松柏。子却异常的勇敢,他一点都不怕。他想过了今夜,他就可以安然地离开村子了,心里的疙瘩从此就解开了。
      来到米贵的园子时,月已西斜,有多晚,子却摸不准,可以确定的是米贵肯定是睡着了,拿他怎么样都可以了。只有园子门口可以潜进园子里去,因为园子周围都种了密密麻麻的拿刀刺,别说是人,野鸡也钻不进去一只。子借着月色看了看园子门,发现只是虚掩着,没锁。其实就是锁了,子也不怕,他有办法。子的袋里还带着一把钳子。子推开柴门,发出吱啦一声响,不大,瞬间就被呼呼的寒风掩盖了。进了园子,子还是小心了起来,虽然此时的荔枝早已摘了,不存在有偷荔枝的嫌疑。可园子里可能会有狗,狗可顾不得这些,它们见生人就咬。米贵园子里的狗只认识米贵一人,从来就没到村里溜达一圈认过人。
      奇怪的是,园子里却静悄悄的,不但没狗,似乎连人也没有一个。子以为是走进了别人的园子,别人的园子在这样的季节是没有人守着的,冬天还在守园寮里睡觉的大概就只有周地和米贵了。
      子确定走进的是米贵的园子后,才悄悄地猫腰向不远处的守园寮走去。湖村几乎每家都有园子,而园子里都有守园寮,守园寮的搭建足以见园主的态度。子发现米贵的守园寮是最好看的,木板墙,稻草顶,有古朴的味道。子也想把守园寮弄成米贵的这样,但父不肯,父说,有钱还不起新屋啊,学什么米贵,他那屌毛样,也是你学的么?父每次说起米贵语气都很冲。在父面前,子甚至不敢提米贵二字。
      这么结实漂亮的守园寮顷刻之间就要消失于一场大火,子还是感觉惋惜。但有什么办法呢?寮子不烧,米贵就不可能在村里消失。子又想起了梦里父那流下来的两行泪,那泪水让子锥心的痛。子虽然没看见父在自己的面前流过泪,但子坚信父眼里的泪的存在,只是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罢了。
      这么想着,子的心就横了,像把门闩,哐当一声,就闩上了。风有些大,即使被茂密的荔枝挡着,被高高的守园寮挡着,这冬天的风还是无孔不入的样子,好几次像一张倔强的嘴巴一样把火柴的火吹灭。子只要把寮下的枯草点燃了,枯草的火就能把木板烧起来,然后火由小到大一路向上,最终像棉被一样把米贵严严实实地裹在里边。
      就在子擦燃第五根火柴时,守园寮却亮了起来。那是寮里用的气灯,虽然不是很亮,足以在这个月已西斜的夜晚制造出一团炫目的景象。子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让米贵察觉了,他赶紧挥灭火柴,躲进附近一棵茂密的荔枝树里,静观其变。
      一会,寮里还响起了声响,接着有人走动的噗噗声。一会,噗噗声走下了寮梯,看样子是要下来察看情况了。子不禁哆嗦了起来,连忙把兜里的钳子拿出,握紧在手,立马就握出了汗水来。
      一个声音顺着寮梯下寮了,可寮上还响着另一个声音。子就奇了,寮里有两个人?不可能啊。米贵是没有女人和子女的,寮里除了他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呢?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子微微探出了头,想看个究竟。可当子稍稍一动,米贵说话了。
      米贵说,天快亮了,赶紧走吧。
      那人沉默。
      米贵又说,起了新房,他就不会叫他出去打工了。
      那人终于说话,你真是个好人!声音很小,似乎还在哭。听到这话,子瘫软在了地上。他已经用不着看了,声音很真切,那是母的声音。
      米贵叹了口气,说,你看我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
      他都还没叫过你一声父。
      叫了叫了,梦里叫了。
      子感觉浑身燥热,似乎有好几把大火在炙烤着他。园子之外,他看见世界已经微亮,西天边挂着的月亮,月亮煞白。他突然想离开,就想离开,到城里,看看城里的月亮,是不是真如金枪所说,五光十色。
      责任编辑  聂作平

    相关热词搜索: 离开

    • 文学百科
    • 故事大全
    • 优美句子
    • 范文
    • 美文
    • 散文
    • 小说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