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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眼睛] 那一双无助的眼睛作文

    时间:2018-12-24 03:18:23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天空雾沉沉的,像大都市的喧嚣躁动了万顷尘埃升腾后,天空又似乎难以负重,遮天的尘埃便往下沉落。常平穿一身藏蓝色警服兀立在候车的人群中,格外惹人注目。那天新民街拆迁群众闹事阻塞交通,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多,常平和分局的警察们为维持秩序在街边站了大半天,站得他腰酸腿疼,来不及回所换制服,只想早点回家躺下。
      车站是在C城闹市的商业区,时值下班客流高峰,车站聚集了大片等车的人群。从报上得知公交公司与民营客车公司为争抢客源扯皮,那几天的客车营运处于不正常的状态。急于回家的人们只要看见一辆客车缓缓开进车站路口,便在车还未停稳时就迫不及待蜂拥般冲向客车。和往常一样遇到车挤,常平总是踌躇地站在原地,并不跟着去挤。望着人们挤车的情景,他心里禁不住有几分好笑。如果不加班,每天下午五点多钟下班,出了派出所,他都要走到这里待一阵子,体味一番寻常百姓的生活滋味。如脱下制服穿上便装,他也和街上的人毫无二致,在这些候车挤车的人群里,他分明见到了自己的影子。
      派出所所长常平一米七七的个头,四十六岁,常年在外奔波,身体不胖不瘦,也还壮壮实实的,保持着警察的一副好身板。警帽的黑色帽檐,在额前戴得微微倾斜,在帽檐的阴影下,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在眨动,习惯地向四处睨视。无聊至极,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警服和胸前的银色警号,下意识地抿唇苦笑。两只袖口下露出的手张开五指,然后捏紧拳头,再张开再捏紧,不停地机械重复,一直到手掌和小臂的肌腱酸胀。这个习惯动作,是他候车和车途中打发时间的运动,这样经年累月下来,常平的手练得又厚实又有力。平日只要他捏住案犯的手,就会听到对方嗷嗷叫疼的声音。
      大约半小时后,过了七八辆车,候车的人群并不见减少,站得腿软力乏的常平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客气了,便暗下决心再来一辆车非要跟着挤上去,找到一个搁屁股的地方。又一辆公共汽车驶进车站,一大群人蜂拥追随围住了车门,常平挤在人群里一只手捏着警帽,借助推搡的人力冲进了车门。可晚了半步,他冲到一个临窗的双人座前时,一个染了一绺红发的小伙子刚刚在椅子上落座,双手死死地握在前排靠背上,拦住了靠窗的空座。常平四下环顾,车上的位子已满,只有他眼前这个小伙儿抢占的空位了。当时,他也没想别的,只想既然都是抢来的位子,哪还有抢来空着的。
      常平欲进入,说:“请让一下!”但那青年气冲冲地说:“有人!”常平一听便火了:“不行!哪有这个规矩!”说完,一屁股坐在座位边,用力往里一挤,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那青年见这个警察来硬的了,再也没吭声。
      接着,一个打扮得妖艳的年轻女子走到那青年的位子前,看样儿是他的女友,也挤了进去,在临窗的椅子上与男友并肩坐下。三个人并坐在一个双人座位上。年轻女子把手里未吸完的半支香烟丢出窗外,嘴里又嗑起瓜子来,犟着颈子咕哝道:“哼!还是个警察!”常平知道她有气,装着没有听见,缄口不言,双手在膝下捏掌伸指做他的“运动”。
      三个人并坐在双人座位上,尤其有个惹人眼目的着装警察,显得有些喜剧效果。四周投来异样的目光盯着常平,车行一段路,常平渐渐觉着脸上有点火辣辣的。他本想站起来让座,却又不服这口气。汽车摇摇晃晃在高楼壁立的街上驶过,昂首看上去,如江舟驶过峡谷。
      这时,忽听得车门边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叫喊:“我的钱包!我的钱包!”常平下意识地站起来,离开座位,拨开前面的人,挤到门边。只见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人环顾四下,盯着她身旁的一个年轻男人,说:“是不是你?肯定是你!就你在我身边挤得凶!”“狗日的,被挤昏了,乱咬人!”年轻男人翻开自己的上衣口袋和裤包,说:“搜!搜!搜不出,老子揍你!”说着就要挥起拳头朝那女人打去。
      “慢!”常平的一声吆喝,像一阵咆哮的风震荡在车厢里。“打不得,打不得。”常平迎上去,那个年轻男人左手拿着一本旧杂志,见到着警察制服的常平,脸上分明掠过一丝惊慌。常平再环顾四周发现两个年龄与其相仿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当目光同常平相遇时,仿佛被蜂儿刺了一下似的,赶紧把脸朝向车窗外。凭常平二十多年与罪犯打交道的经验,直觉告诉自己这三个人可疑,但没有证据,不能挨个儿去搜身。
      “钱包拿出来!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吃饭不要钱的地方!”到了这个份儿上,常平不能退缩。他话里的意思,一方面是诈那个拿杂志的年轻男人,一方面是试试对方的反应。哪想那三个小子一起拥上来,但其中一个用手拂开身边的同伙,小声地对常平说:“哥子,放条路,大家都好过。不然……”他一听全明白了,那女人的钱包就是这伙人扒去的,居然还胆敢威胁站在眼前身着制服的警察,你不是耗子摸猫脸找死哟。“不然,咋的?”常平挺起胸膛说道。
      三个小子迅速挤在了一起,昂头伸颈地用眼睛把常平恨着,挨着常平站的这个小子把牙齿咬得发响。常平看清楚了他面前的这小子头发里太阳穴处有条较长的刀疤。这时,一车的人,眼睛都盯着常平,分明是在看眼前这一幕将要如何发展。常平在想,这车上人挤得像打了捆似的,如对方要动手,施展不开手脚,这不可怕。最怕的是,拿不到他们扒去的钱包,没有证据,这伙人又叫又闹的,警察的脸面要遭戏侮。常平深知,处理车上扒窃的事最为棘手,只要不是扒包时拿到“热赃”,一般都处理不了扒窃人员,能追回赃款算是上策了。但追回赃款不能蛮干,要用脑筋的。于是,常平计上心来,看那三个小子往不往他的套子里钻。
      “把钱包拿出来!”常平对身边的几个小子说,他的声音不高,但听上去却有分量。只见对方把头朝向一边,装着没听见他的话,接着车内是一阵沉默,车轮转动,车身微微在摇晃,窗外的喇叭声不断响起。
      常平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的反应。他又大声说:“请大家配合一下,把窗子都关起来!司机同志,你把车给我开到新华街派出所去。”他知道那个派出所就在不远的街边。车上的人听到常平求助的喊话,立即伸手去拉车窗,随后只听见车窗哗哗地响。
      常平身边的三个小子,没有想到这个警察用这一招,面面相觑,竟不知所措,目光立刻失去了开初的凶相。这时,汽车突然一个急刹,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迅速地跑到马路的人行道上去了。车上的人们在刹车的惯性下,立即往前一拥,在一片埋怨声中又站定了。
      “乘客们!大家看看,在车上找找,看有啥东西没有!”常平估计刚才那一个刹车,是小偷处理钱包的最好时机,据他的经验,车到派出所前,小偷不会再把钱包揣在身上了。
      这时,一个乘客叫喊:“这里!这里有个钱包!”钱包很快被传了过来,递到常平的手上。只听有人在赞叹,这个警察太棒了,钱包自己跑出来了!
      那个被扒包的女人挤到常平身边,要来接钱包,常平说,别忙,你包里有些啥东西?
      “我包里有我的身份证,我叫耿丽,有三千多块钱,都是百元的。太谢谢你了,警察同志!”那女人激动地说。
      常平打开钱包,看了身份证,又看了女人一眼,包里确有一沓厚厚的人民币,都是百元的。“对的,姓名对的,是你的钱包。以后要小心车上的扒手。”那女人从常平手里接过失而复得的钱包,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眼里闪着泪光,望着常平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里马上响起一片掌声。汽车在车站停下来了,车门打开,那三个小子立即挤下了车,车上的不少人都瞪大眼睛说:警察,抓他们,你为啥不抓他们呢?
      常平说:“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扒的包,抓他们来怎么处理?警察也不能想抓谁就抓谁。说实话,今天是大家和司机配合我敲山震虎,不然,这个女同志的钱包早就喂老虎了。”车上的人都笑了。
      常平在这个车站走下车,等他下得车来,汽车就开走了。他转头望着那辆车离站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对自己说,怪。刚才车上的那十多分钟,开始人们见他们三人并坐在一个双人座位上还投来异样的目光,后来又获得了那一片掌声,自己无意间在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着实让常平觉得好笑,这世上好坏的事儿,偏偏让自己遇上了。
      这只是他回家途中转车的车站,他还要在站上等从另一个方向开来的公共汽车。
      
      常平在所里又上了几天班,几乎都忘了前几天的事。一天,分局监察室李主任打来电话,说有事叫他去一趟。他走在路上边开车边在心里纳闷:“监察室找我有啥事?”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走进监察室的门,李主任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说,你读读这封信。常平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只写了市公安局局长收,寄信人是市中区滨江六路,没有详细地址。打开信一看,上面只有几行歪七扭八的字:
      你们的警察是啥子人?那天在车上同我们挤座位,穿件警察制服,和我们三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全车的人都看到的,他不起来也不脸红。这种人还在当警察?他的警号是020036。
      信没有落款,匿名。李主任说,这封信是从市局监察处转下来的,他们查到警号是我们分局的。我们一查是你的警号。怎么回事,老警察还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常平说是我,但当时的缘由是,他开始向李主任讲起那天上车时的经过,但他没有讲车上后来发生的另一件事。
      “不管好累,不管那个小青年好霸道,我们当警察的也要让嘛。不然,群众影响多不好,我们随时随地都要想到自己是一个人民警察。”
      常平见再解释也不起作用,只好作罢。就对李主任说,我今后一定多加注意。其实,现在想来老李说得很对。
      走出分局大门,常平想,那两个小男女还记仇呢,不会吧?我后来在车上的表现,只要稍有良心,也该猪羊抵消了,他们不可能记那点小事的。是不是那三个扒包小子写的?唉,现在的人都不好说,吃个哑巴亏算了,何必去想它。
      又隔了两天,常平到辖区处理一起打架纠纷回到所里,只见所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他拨开人群走进去,一眼就认出那个在车上被扒包的中年妇女,她手里展开一面锦旗,上面写有“人民卫士,智勇双全”八个大字,正在讲什么事情。见到常平,她激动地顿着脚就说:“就是他,就是他!我找了好多人才问到你们派出所。那天如果不是他,我的钱包不仅被偷还要遭打,我发誓一定要来感谢他,他是一个好警察!”她拉住常平的手激动地摇着。没等常平插话,监察室的李主任迎上来说,我和她一起来的,她找到分局,她记得你的警号。你也是,都是一个车上的事,你也不讲完,害得挨我一顿批评。
      
      大约过了半个月,常平下午下班又在那个回家转车的车站等车。车站上只有两个等车的人,他偏头看着来车方向的路口,没见一辆车从那个路口开来,估计是前面在堵车,这是常有的事。
      正在这时,突然从背后轻脚轻手上来一个人,用双手紧紧蒙住常平的双眼,笑嘻嘻地说:“王哥,你猜我是谁?”常平还未回过神来,霎时间只觉得两只眼睛火一样灼痛,��地发出声响,就像一个烧红的铁块突然丢到水里。他立即拼命地挣扎,想扳开那人的双手,但那人控制得很紧,身体紧靠着常平,他正想再次发力扳开那两只手时,那人松开了双手,说:“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吃饭不要钱的地方。”这时,常平的眼前一片血红,眼睛已看不见面前的一切了,那如万箭穿心的疼痛,充满了整个大脑,像马上就要爆炸似的,常平倒在地上打滚。模模糊糊中,他听见有至少是两人发出的狂笑……
      当常平苏醒过来,他竟不知自己在哪里,他用手摸他的两眼,已是缠满了纱布。“我在哪里?”他要去撕缠着自己的纱布。“不要撕!你在医院!”这是他妻子的声音。他的眼前依然是一片血红,看不见任何东西,头脑是清醒的,耳朵能听见声音。“我的眼睛怎么了?”常平急切地询问。
      “你现在住在急救中心,我是眼科医生,你的眼角膜被大量的石灰烧伤,视觉神经末梢受损,我们作了清洗,可能要做角膜移植手术,现在还不能看东西。”
      常平记起了那个声音。“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吃饭不要钱的地方?”那是自己经常对犯罪嫌疑人说的话,他明白了,那天在车上自己对那三个扒手也说的这句话。“是他们,是他们!”常平说。
      “你讲讲你被袭击的经过吧。”这是刑警队队长陈锋的声音。
      常平开始讲述自己遭袭击的整个经过,从那次在公共汽车上的挤座,后来怎样在车上找出中年妇女的钱包,又说到这次等车受害的过程。
      “那三个小伙,二十多岁,长得一般高,高的一个有一米七左右,人瘦,鼻子有点塌,头发里太阳穴处有一条较长的刀疤。那天在车站学我话的人,口音不是城里人,因为他说‘钱’字,说成是‘情’的发音,我估计这三个人是哪个县里的流窜作案人员。还有,我估计那封匿名信也是他们所为,因为他们也看到了我戴的警号,地址落的是滨江六路,那一带是外来务工人员的租住区。”蒙着纱布的常平,仔细给陈大队长补充了歹徒的特征。
      “我们去查,你好好治疗。”陈锋安慰常平后告辞。
      常平在医院住院治疗期间,陈锋队长来过两次,一次是要他再次确认歹徒的口音以及那个头上有刀疤的人。后来,又来说案子侦查一个多月的情况。他们到滨江六路一带去查到了一个头上有刀疤的外来人员,他身边有两个老乡,三人无业,白天都在外不知干什么,经常只是天黑才回来住。最近,退了租赁房不知去向。刑警队员在那一带布控一周未见踪影,案子挂起来了。
      常平住了三个多月的医院,经过角膜移植手术,因较深度烧伤视觉神经受到影响,两只眼睛都分别留下了几点米粒大的瘢痕,看上去在黑眼珠的旁边多了些小小的黑点,视力只能恢复到看大物体的程度。分局领导为他请了二等功,当把奖章和证书送到病床前,交到他手里后,还关切地劝他出院后可办工伤病退,说工资奖金不少他一分。常平听后开初没有说话,只见他把那枚二等功奖章在手里紧紧握了许久,约莫等到奖章在掌心发热发烫了,他才说他还能干事还可以当警察。谈话进行不下去,见他态度坚决,领导眼眶里噙了泪水,望着眼前这位刚强的汉子欲言又止,最终只好作罢。
      出院后,常平的眼睛也非一点看不见周围的东西。在白天,他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近在几米内的大东西。能看见人但看不清面目,几米之内只能以颜色的感觉去判断男女,不能看书看电视。他可以拄根拐杖走路,走路还能分辨方向。而一到晚上,没有了天光,他却成了真正的瞎子。常平主动提出了辞去所长职务,照例去所里上班,分局没安排他的具体工作。他把他的警服放到洗衣机里洗好挂在柜子里,再也没有穿过警服,他觉得自己慢手慢脚的样子,穿套警服在所里走来走去,会有损警察在老百姓眼里的形象。在所里他自觉找活干,每天上午下午,他摸索着把所里楼上楼下的过道拖得干干净净。来所里办事不认识常平的人对民警说:“你们这个清洁工,动作慢是慢,但清洁做得还真干净。”旁边的民警笑着说:“他才不是清……”耳尖的常平听见后,立刻把食指贴在嘴唇上,“嘘”的一声,阻止那个民警向别人解释。平时只要歇下来,他就把两个刚刚警校毕业分来的年轻人叫到身边,询问他们工作上有没有不懂的,然后教他们事情该怎样做,案子该怎样办,所里的年轻人都爱来咨询他,他简直成了年轻警官们的办事指南、办案顾问了。这样,每天他还照样忙,经常是手里那根拐杖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根本不像一个瞎子。
      这些日子,常平有时自己要到滨江六路一带的暂住人口租赁区去转一转,他一步一步走进那些巷子,他穿着便衣,走累了就在小巷的铺子坐坐,买瓶水喝,侧耳凝神听听别人说话,他想从那些口音里找那个熟悉的声音。他知道,他的想法有点不切实际,纯粹是一种妄想,可他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想在这一带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让人们看见他这个瞎子。久了,连那个铺子卖东西的大姐都认熟他了,好心地对他说,大哥,你眼睛都看不到,还出来走啥?没啥,在家待着难过。常平和气地回答后,又摸着路慢慢走向别的地方。他走出巷子时听见了路边有些人在搓麻将的声音,常平熟悉那种桌子上稀里哗啦发出的响声,他从前休息闲暇也爱和几个同事玩那玩意儿,现在不行了,眼睛不顶用了。细想起来自己确实是个有点毛病的人,就像自己的眼睛。他抿着嘴唇,一丝苦笑掠过他的脸上。
      其实,常平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不向人诉说。从眼睛遇害起,他在家只有听电视了,每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他总是要坚持听完。妻子专门给他买了个CD机,在家里他也听音乐,他把瞎子阿炳二胡曲的CD盘,放了无数遍,在那时而哀婉如泣,时而深沉雄健的旋律中,他体会到了一个盲者内心深处那种坚韧顽强的苦痛。以往通过人眼令人精神愉悦的一切物体,在常平的眼前都消失了,他只能用手摸耳听去唤起对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快感,那是一种正常人体味不到的痛苦。最让他局促不安的是夜晚与妻子同房,时时都觉着少了好些愉悦多了好些内疚。
      他的行动的确太不方便了,一举一动变得缓慢。走路总是抬脚迈步,像农民在水田里一步一步地抬腿行进,路人见他走来,明显知道这人是个瞎子。他不敢跑动,就这样有时还要摔跤,妻子女儿常见他额头上鼓起一个血包,或脸上留下一处剐伤,深知他的倔犟是八头牛也拉不回的,只得默默地含泪为他上药治伤,第二天又照例送他出门上班。
      为了能尽量恢复从前的敏捷和力量,他每天早上都坚持在家练习俯卧撑,练踢腿出拳,练擒拿格斗的套路,直到练出一身汗。他希望再次碰见那几个歹徒,甚至他想好了几种方案,如果他们从正面来,从背后侧面来,他该怎么制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几次做梦,梦到那三个歹徒又同他在哪里遭遇了,他与他们搏斗,可始终使不出劲,他焦急万分。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额头上浸出了汗水。他常常半夜里就这样醒来,再也睡不着。他把他的想法默默地埋在心里,期待有那么一天那几个歹徒会遇见他,所以他几乎天天坚持去车站等车回家。
      
      大约又过了一年,人们都淡忘了他的事。
      这天,天上有雨,雨点落地溅起轻细的声响。常平又站在转车的那个车站边了。他并不像从前那样急于想坐车,也不像从前那样定在地上不动,他在站前那块不大的地方来回走动,让公共汽车一辆又一辆地开走。
      忽然,他的身后有人发出嘻嘻的笑声。他转过身来,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王哥!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吃饭不要钱的地方?”常平又听到那个把“钱”字说成“情”字的口音了,他立刻明白过来,那个歹徒终于出现了。像猎人发现猎物一样,他顿时觉得浑身一阵发热,在心快跳上嗓子眼儿的那一刻,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稳住,不要让他再跑了。
      “小哥子,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咋的?”常平一边说一边退,装出一副想躲开的样子,他慢慢一步一步离开车站,朝车站沿街立着那块红岩汽车巨幅广告牌的人行道走,他知道广告牌下不远处有一个派出所的治安值勤点,那里经常都有执勤人员。
      “嘿,有本事的,别走,别走呀!”那小子紧跟在常平身旁,看见前面有个卖水果的挑子,那小子猛力一掌击在常平的肩头上,常平顺势扑倒在水果挑子上,两个箩筐翻倒,水果撒了一地,卖水果的贩子一边捡地上的水果,一边破口大骂。
      常平忍痛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一裤子的污泥,且走且躲。那小子更加得意地追赶常平,当那小子用手去拉常平的手时,看见了常平手腕上的镀金表。“嘿!还有块金表,快取下来,不然,老子揍死你!”
      “算了!别,别。”常平告饶似的说。这时他站定下来,故意不想给那小子,其实他是在寻找更贴近那小子的时机,当他抬头看见街边那块巨幅广告牌了,凭他对地形的熟悉,他估计这里离执勤点最多还有五十米了。
      “给不给!表!”那小子一拳打到常平的脸上,他对打来的拳头根本没躲闪的反应了,眼睛的确已看不见飞快袭来的东西。
      “小哥子,我给我给!”常平假装用手去解表带。
      那小子迫不及待上前接表,当距离常平伸手就可摸到那小子的身体时,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霎时间感觉眼底充血一阵刺痛。眼前这个模模糊糊的身体,正是他一年多来朝思暮想的猎物。此时,常平迎面上前半步,突然捏住那小子的手臂,使出浑身的力量把那小子拦腰抱住,有力的双手围抱在那小子的腰部,像水桶死死地被铁丝箍牢。那小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蒙了,拼命地用拳头捶打常平的头。常平死死地抱住那小子不松手,歇斯底里地呼喊:“抓贼呀!抓贼呀!”
      执勤点的人听见呼喊声,迅速跑来,从常平手里把那小子摁倒在地上。“我是警察!你们赶快打手机139××××6569,这小子有案底。”常平说的是刑警队队长陈锋的手机号。
      很快,陈锋赶到执勤点,眼前是被那小子一阵乱拳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沾满泥污的常平。常平却是一脸笑容望着陈锋,嘴角和鼻孔还留有未干的血痕。
      在分局刑警队,常平旁听了对那小子的突审,那小子很快交代,另外两个小子还在沙湾区一个租赁房睡觉,他们前两天才从广东回来。陈锋立刻派队员按那小子提供的住址,把另两个小子抓了回来。从那三个小子的交代中得知,他们一年多前是在车站旁的一个建筑工地找的一大把石灰,对常平下毒手的,而后他们逃去了广东,犯了案子又跑回了C城。
      “你们对常所长还做了哪些害他的事?”陈大队长问。
      “我,我还给市公安局局长写了封信,说他抢占车上的座位,当时我们跑下车后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信上没留姓名,落的地址是去年租房子的滨江六路。”那个高个子的小子说。
      常平走近那个高个子,用手去摸那人的脸,摸到了脸上的塌鼻梁,摸到了太阳穴处头发里长长的刀疤。他始终没说一句话,没等听完审查,他关上门自己走出了分局刑警大队。
      常平回到家里换了衣裤,妻子还未回来。窗外的雨停了,天黑下来,约莫两个时辰后,家里的电话响起来。他听见陈大队长的声音:“常所长,你又立大功了,祝贺你!那三个小子交代,他们在广东持刀抢劫出租车。按他们的交代,和广东警方联系,反馈受伤的司机在抢救途中死亡。三个小子在广东负案在逃,至少还有两起命案。”
      常平依然淡淡一笑,说:“好好取证吧,他们的天仓满了!”
      常平在家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走到桌前,摁亮台灯,无意识地伸出双手摸索着打开自己的抽屉,那里面塞满了他的东西。他默默地整理起东西来。他把几本书拿出来搁在桌子上,又将一摞名片理好。他从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厚壳的笔记本,他一页页地翻着,突然,手指摸到一张折叠的纸页。哦,那是他二十多年前写的遗书。记起来了,他在遗书里留好了话,万一哪天因公离开人世,他嘱托组织替他赡养父母。那是他刚当警察两年时悄悄留在笔记本里的。
      “警察是个危险的职业,说不定哪天你就会为这个职业献出生命。”这是二十多年前,从警报到第一天,带他的老队长对他讲过的一句话,在遗书开头他就是写的这句话。他曾为自己从警料想过许多结局,但没料到自己最终为这个职业献出了一双眼睛。他用手把那张纸展得平平的,摆在桌子上,他总觉得有种东西在浑身的血管里涌动,这时,他的眼睛久久地盯住自己的遗书,留有瘢痕的眼睛在眼眶里微微地眨动,却始终看不清那纸上的文字。
      
      责任编辑/张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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