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刺激|谨慎
时间：2019-05-08 03:22:33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加快项目审批和财政资金拨付、补贴节能产品消费、降息……5月下旬以来，一系列相配套的稳增长政策相继出台。现在的问题是，刺激政策是否需要继续加码？ 与4月意外大幅下滑的经济数据带来较为一致的政策预期不同，5月部分经济指标企稳甚至回升，令分析人士对政策走向产生明显的分歧：主张刺激者认为目前的政策力度还不够，货币政策、房地产调控应进一步松动；谨慎一派则认为，刺激政策效果初现，目前宜静观后效。
分歧的关键是，此番稳增长是走老路，还是走新路？所谓老路就是“4万亿”式的“政府投资+银行信贷”，虽可拉动经济短期内快速回升，但前番刺激对地方政府、银行甚至普通人的影响至今还在，高政府债务、高房价尚待时间化解，遑论新刺激？
对此，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张卓元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说，这次没有那么大的余地了，而且放松信贷和财政投资，与调结构的目标不一致，“只是把矛盾往后推”。
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贾康则明确说，说有“4万亿”2.0版，反应过度了，现在没到那个份上。
走新路则意味着要推动一系列改革，从依赖政府投资转向民间投资和消费，见效未必那么快。
积极的信号是，从近期发改委审批项目和财政支出看，中央政策显示出稳增长和节能降耗、弥补水利“三农”投资欠账等中长期目标相结合的导向。但地方政府的投资冲动仍不免令人担心。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部长隆国强认为，中国经济的周期性波动不可避免，从宏观管理的角度，政策就是熨平周期，“稍微回落一点也很正常，4月、5月可能会比7.5%高。”
对于下一步政策选择，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部宏观经济研究室主任牛犁告诉财新记者，如果6月数据继续好转，估计就不会再出更多的刺激政策。
积极信号出现
央行在5月数据公布前降息，加剧了市场对经济继续加速下滑的担忧。但实际数据并未如人们预料的那么糟糕，部分数据甚至有止跌迹象。
最出乎意料的，是今年以来一直低迷的外贸出现好转迹象。5月出口额和进口额均创出月度新高，同比分别增长15.3%和12.7%，较4月提高10.4个和12.4个百分点，远超市场预期。对发达经济体的出口有所改观，尤其是中国对欧盟出口告别了连续两个月的负增长。
同比增速或许受工作日天数变化的影响，而更能体现趋势变化的季节调整后环比数据，出口增长1.4%，进口下降1.1%。考虑到此前两月出口季调后环比数据高企，5月小幅增长显示，出口趋向稳定。
东部外贸大省浙江，5月出口同比增长9%，进口同比增长4.1%，比4月明显回升。
但宁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阎勤认为，5月增长有特殊性，主要是国外企业增加库存、外贸企业抢单和航运价格下降等即期因素的变化，不是长期趋势性的变化，更不意味着逆转和拐点。而且，订单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主要还是短单。”
牛犁认为，5月进出口数据可能是对全球一季度经济增长的滞后反应，但到四五月欧债危机又恶化了，“5月是不可持续的反弹，六七月的贸易数据可能不会好转太多”。
商务部部长陈德铭在6月11日举行的全国进口工作视频会议上指出，尽管５月进出口增速有所回升，但后期走势仍有待观察。受欧债危机和全球经济复苏乏力影响，今年中国出口形势仍然比较严峻。
近期出口退税进度加快，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出口增长。根据财政部数据，5月当月出口退税972亿元，同比增长43.5%，在4月已经加速的基础上大幅提高24个百分点。
阎勤说，现在出口退税时间缩短，手续方便，甚至上门服务，退税一般一个月，甚至一个月以内完成。
宁波近日出台《关于努力促进当前外贸稳定增长的若干政策意见》，在参展、出口信用保险等方面补贴外贸企业，还将对当年进口、出口增长超过全市平均水平且质量效益显著的十大进口企业和十大出口企业经营者给予奖励。
阎勤解释，对外贸企业补贴主要是为了保市场，有一些企业不是没订单，而是觉得这个价格不赚钱，利润薄或者亏钱，通过财政补贴给一些支持，使得企业即使生产稍微亏一点，也能保住市场，否则以后也没市场了。
投资也略有回暖。5月当月，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速从4月的19%小幅上升至约20%。瑞银证券中国经济学家汪涛称，包括交通运输、电力、公用事业以及水利、节能在内的基础设施投资增速，不出所料地在政府诸多政策推动下有所回升。
值得注意的是，统计口径变化对投资同比数据的影响不容忽视。今年国家统计局调整了固定资产投资统计口径标准和方法，项目要签订施工合同才能入库，但项目前期手续因诸多因素影响，大多难以在开工前完成，一些已经形成的实物工程投资难以纳入统计范围。而且尚未开工的项目，土地房屋征收费不计入统计。
这些因素会拉低今年的投资同比数据。环比看，5月固定资产投资环比增长1.15%，较4月的0.92%有所回升。
有分析人士对5月消费同比名义增速回落较为担忧。但若考虑5月价格指数回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实际增速为11.0%，较4月略有回升。
谨防走老路
“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刻，采取什么样的对策，是走老路，还是走新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经济研究部副部长魏加宁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说，走“老路”就是再搞“4万亿”投资、10万亿贷款这一套，很可能路越走越窄。因为通胀还没完全下去，走老路可能通胀很快反弹，政府债务负担进一步加重，要不了多久就又得紧缩。
走老路相对容易，而且有很强路径依赖。牛犁说，现在有些担心，政府又把稳增长放到第一位了，调结构的事就又放到一边了。
张卓元说，如果投资更多用在水利设施、教育、农村公路是较好的，但若还是上已经过剩的铁路、公路、机场等大项目，上新钢铁项目，落后产能又没淘汰，这跟转方式、调结构是矛盾的。
从中央层面看，近期投资项目审批在加快，包括高铁、节能减排和一些农村设施。但魏加宁认为，政府投资不应该随着宏观调控放松或收紧，经济过热时靠压审批来控制速度，经济冷了又靠加快审批来刺激经济，这种“审批经济”连计划经济都不如。
地方政府冲投资的惯性更强。中央把稳增长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和预调微调，被很多地方视为“难得的机遇”。
6月10日召开的湖南省委常委扩大会议指出，当前面临着增长下行压力加大的困难，也面临着一系列政策机遇。湖南省长徐守盛在会议上指出，要抓紧争取“稳增长”的政策倾斜，做好“稳增长”政策的衔接工作，真正抓住新一轮调整的机遇乘势而上。
地方政府的稳增长措施中，虽然也提及消费和民生，但投资和重大项目建设仍唱重头戏。
6月上旬，陕西省发布了“关于贯彻中央预调微调决策部署确保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的意见”，提出要加快开工一批重大项目、争取国家批复一批项目、积极谋划储备一批项目，“凡省内能审批的项目，都要尽快完善手续，加快审批速度，早日开工建设，投资量及时纳入统计范围。”湖南提出的也是“把抓投资、促投资、保投资作为抑制经济下滑、稳增长的重要手段”。
项目审批加快后投资能否开展，关键在于银行贷款会参与到什么程度。6月初，农行中部省份分行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财新记者，目前总行基本还是维持年初定的调子，不会像2009年那么大放水。可能采取的措施是，有一些续建项目，由于贷款规模限制或者债务问题，原来暂时搁置，现在可能会提前一点。同时，贷款规模可能在年中允许多用一点，到年底再压回来。
对于银行而言，2009年信贷大规模投放的教训不可谓不深，不仅融资平台贷款前所未有地膨胀，当时作为新兴产业投入的一些领域，如光伏企业，风险也开始显露。上述农行中部省份分行的负责人说，多晶硅生产企业江西赛维的资金链绷得很紧，弄得陷入其中的银行都很麻烦，现在江西省政府要求所有银行不能撤贷。
2009年发行的城投债开始进入回售、赎回的相对密集期。5月15日，国家发改委安排对2012年至2013年到期兑付和涉及回售的企业债券发行人的基本情况、经营情况、偿债准备情况、偿债风险情况进行综合检查，各地城投公司是重点。
张卓元认为，目前经济往下掉，主要是前几年高速增长，积累的矛盾太多，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的问题越来越尖锐，“再想粗放大规模扩张，可能性很小，只能做点小的动作”。
定向宽松兼顾长期
既然老路已经行不通，为短期内避免经济下滑失速，政策只能选择定向放松，同时必须结合中长期的改革方向。
6月7日央行在降息的同时放开存款利率上限和贷款利率下限，启动利率市场化，是较为巧妙的政策组合。
财政政策方面，贾康认为，目前来看没有到明显的要政策加码的阶段，还没有必要调整预算、增加支出，“可以考虑在预算执行时，支出方面更强调进度，努力把进度往前。”
“4万亿”大上项目，导致“十一五”最后两年的节能减排指标恶化，未能完成目标。今年的中央财政支出，应当把稳增长的短期目标和节能减排中长期规划相结合。
按既定安排在5月24日召开的全国财政节能减排工作会议，是为了落实国务院的“十二五”节能减排综合性工作方案。同时，针对当前内需不足的情况，财政部部长谢旭人指出，要把推进节能减排作为积极财政政策重要内容，采取更加有力措施，支持扩大节能环保产品消费，加大节能环保投资力度。
财政部在继续加大对节能灯、LED灯、节能汽车和高效电机等现有产品支持的基础上，从6月1日起启动了对空调、平板电视、电冰箱、洗衣机、热水器等节能家电产品的补贴，合计补贴额363亿元。
财政部相关部门一位官员告诉财新记者，这一轮政策“该扩的要扩，该稳的要稳”，希望能通过节能产品补贴起到调结构的目的，长短期目标结合，刺激内生性的增长。
从国家发改委的“项目审批与核准”栏目看，5月核准的项目中“清洁发展机制项目”和农村小水电项目占相当大比重。核准的两个投资规模较大的钢铁项目——广东湛江钢铁基地和广西防城港钢铁基地，投资规模分别为696.8亿元和639.9亿元。发改委称，这两个项目结合了兼并重组、淘汰落后产能和布局调整的相关规划。
对于大家期待的进一步减税，张卓元认为，减税力度估计很小，因为前几年税收增速太高，把基数搞得那么大，今年有点被动。
刺激消费方面，一位接近发改委的专家告诉财新记者，新一轮针对家电或者汽车、建材补贴的政策，也在讨论准备中。但这类政策也有争议，因为补贴带来的刺激效应是短期的，当前超前消费后，政策取消后这些领域的消费就会明显回落，反而加剧了波动。
即便与中长期目标相结合，目前的政策主要还是通过加大政府支出来提振经济。魏加宁主张把“老路”彻底堵住，走大幅推进改革的“新路”。
他认为，“当前，信心比货币更重要。但不是信心不是靠嘴上说，而是靠行动，信心来自改革。如果能够改变国内外投资者对中国改革走向的悲观预期，就一定能够提振投资者信心。
“现在应该做的，是国企大步地退出竞争性领域，去做政府职能延伸的事情，提供公共服务，做民营企业做不了的事，如保障性住房。而把竞争性领域中赚钱的事情让出来，让民间资金进入。如果改革开放形成新的势头，民间资本投资欲望肯定会上来，国外资金也会回来。现在发达国家经济状况那么糟糕，如果我们抓住机遇，像80年代、90年代那样加快改革开放步伐，还用过度担心经济下滑吗？”魏加宁说。
预计6月底前，落实民间投资“新36条”的相关细则将悉数出台。但从目前公布的细则看，多数仍是号召性的、原则性的内容，少有实质性的进展。
对此，魏加宁认为，首先要营造改革开放的新局面，高层推动，甚至出现部门之间、地区之间竞争推进改革的态势。最近出现的一些趋势在大方向上应当肯定和鼓励。若觉得力度还不够，或哪个部门做得不够好，可以不断改进。
魏加宁认为，要区分政府投资和民间投资，并建议，简化对民间投资的审批，因为民间投资自己承担责任和风险的。相反，政府投资是拿纳税人的钱，应严格审批，要经得起社会公众的检验，不能随着宏观调控而放松条件。“如果政府投资审批很快，而民间投资限制很严格，这是做反了。”
今年以来，民间投资增速回落幅度大于全部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两者之差逐步收窄。今年前五个月，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名义同比增长26.7%，比1月至4月回落0.6个百分点。民间投资与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之差，从去年12月的10.4个百分点回落至6.6个百分点。
近期扩大民间投资的改革能否落实见效，仍待观察。
地产调控不可颠覆
调控中最难拿捏的是房地产。在项目审批加快、降息之后，有市场人士预计，下一招就该是放松对房地产的调控。但5月房地产市场量价齐升，已令决策层担忧，抑制房地产泡沫的决心恐难动摇。
6月初，北京大兴区地铁四号线旁某小户型为主的楼盘开盘，尽管价格与上次开盘相比略涨，仍然吸引来500多组客户摇号争抢200余套房源。
购房者沈女士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说，春节是房价的低谷，之后一直是在涨，基本上是以每个月五六百元的速度在涨。
价格上涨，销售却在企稳。1月至5月，全国商品房销售面积同比降12.4%，降幅比前四个月收窄。
安信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认为，销售企稳与流动性恢复和推盘量增加均有联系，有助于库存消化。而地产去库存的节奏是决定投资的主要因素。
房地产投资已经有所回暖。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5月当月，房地产投资同比增速从4月的9%翻番至18%。隆国强认为，讨论房地产调控能否放松，要对中国房地产市场有个基本判断，即房地产确实已经积累了很大泡沫。基于这个判断，不能为了短期促进经济增长，放任房地产泡沫，这也是对下一任政府负责任的做法。
不过，目前的调控政策基本是通过限购压制需求，行政手段扭曲了供求关系。牛犁担心，这样下去，对两年后自住房的供给就没有了，价格反而会反弹，“调控就白调控了”。
因此，牛犁建议，在坚持政策调控取向不能变的前提下，以是否自住为标准，对政策进行适当调整优化。从供给角度，除了保障房必须要完成，还应对中低价位、中小户型的商品房在金融、土地上给予支持。难点在于，操作中所如何确保开发商能专款专用，把政府放松的钱去建中低价位住宅。
隆国强也赞同房地产调控局部可以调整，在不刺激泡沫的情况下，想办法释放部分刚性需求。对于首套房，首付比例可以调低一点；改善性住房，也应该对购房者的调整时间有安排，如规定买第二套房，如果在多长时间内把第一套卖掉，可以按照首套处理。
最近，对于首套房的贷款利率，部分银行开始试探性地扩大下浮区间。上述接近发改委的专家认为，中低价位的普通商品房，贷款利率应该降下来。
在“刚需”概念下定向放松，多数人是赞成的。但贾康提出，对于什么是“刚需”，各地解读不同，弹性很大。“如果不加区分地放松，可能和原则又是相悖的，对于明显投机性质的交易，信贷简单放松恐怕是不合适的。”
隆国强强调，不能打着释放刚性需求的旗号，彻底颠覆房地产调控。
本刊记者邢昀对此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