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一枝占尽诸芳色】 李清照如梦令
时间：2019-03-22 03:28:36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一 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故居在垂扬深处： 《漱玉集》中，《金石录》里，文采有后主遗风。 如果说城市也有性别，杭州是操吴依软语的柔婉女子，西安是写尽沧桑的深沉男儿，那么，济南呢?大概应该算得粗犷豪爽的山东汉子了。然而，位居齐鲁大地的济南，因为有了千佛山、趵突泉和大明湖，无端地又多了几分明丽。
这就好比在抒情骋才、诗酒风流的男人堆里，发出一个清丽端庄的女子的声音，这声音一出，便语惊四座，足以令任何一个自命不凡、文才泉涌的须眉侧目。她与风姿绰约的女郎山、清澈宁静的大明湖、甘甜滋润的趵突泉一起，化作了济南的空气，融入人们的呼吸里，让人们的心也明净柔软起来。
这一片厚重的齐鲁大地，这一座“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泉城，曾经同时容纳了提倡仁义、儒雅博重的泰山学派和不循礼法、放浪诗酒的东州逸党，它庄重里有浪漫、飘逸中显沉郁的文化氛围，无疑加重了这里的文化含量。而在一个男权的时代，就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吸齐鲁之精华，集庄重典雅与飘逸洒脱于一身，冲出由男子们营构出的繁荣的唐宋文学重围，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她的出现，为女性文学史上失衡的天平增添了一个分量极重的法码。即使过去了一千年，她那奔腾流溢的才情、智慧聪颖的谈吐、不让须眉的豪气、不屈流俗的坚定，仍可以透过她的诗词文赋，透过那些渗透着生命血脉的文字，如雪夜的梅花，一瓣一瓣地盛开在我们面前，令人惊艳，令人倾倒，令人心痛，令人缱绻……
她，就是一代词宗、绝世名媛、永远的曼妙红颜――李清照。
二
香脸半开娇旖旎……
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应该说，上天对李清照是偏爱的，上天给她的一切，都足以令人羡慕甚至妒忌。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水骨冰肌晶莹心肠，才配得起那钟灵毓秀之地的包孕。
是父亲的升迁将她带到了繁华的京都。而此前，她已在章丘明水镇吸取山川日月之精华，出落成灵秀聪敏的少女。她的母亲王氏，是少年状元王拱辰的孙女，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自非俗世女子可比，而她的父亲，更是当时备受文学界推崇的李格非。无疑，她有着良好的遗传禀赋，加之自幼受母亲熏陶，这使她少负才名。
到京都后，她亲见父亲与当时颇具影响力的黄庭坚、晁补之、张末、秦观等来往甚密，有时也与他们谈诗论文，受到很大影响，十五六岁就有诗作流传，因其词清丽中有男儿气，受到父亲座上的一流文人的赞赏鼓励。这一切的一切，使少年李清照的才情遇到了一片沃土。她生活在常人难及的幸福中。这时的她，情思纤细浓密，感知敏锐缜密，极具悟性，极富才华，爽朗、洒脱、自信，对生活、对自然美景充满了热情的向往和美好的憧憬。有《如梦令》为证：“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人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让人仿佛能听到当年清照清脆的笑声，闻到荷花的清香，看到那受惊飞起的鸥鹭。这是多么美好无忧的少年时光啊!就是这样的生活，使少年清照犹如天之宠儿，那样娇憨，那样快乐，就像无忧无虑地悠游于洒满阳光的广阔海域里的一尾鱼，就像盛开在粉妆玉砌的枝头的一点红――“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骄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此花，岂是群花能比?
三
怕邓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在那样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父权时代，在那样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男权时代，女子的婚姻注定了太多的不如意。不管是蔡文姬、卓文君，还是薛涛，都免不了叹息。然而，上天对其宠儿又是多么地青睐!当李清照遇见赵明诚，她的人生便达到了无人可比的完满!
作为太学生的赵明诚，是当朝重臣赵挺之之子。他温和儒雅，潜心于中国古文化研究。他们志趣相投，既是夫妇，又是知音。她的幸福，几乎要从她的诗作里流出来――“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关于这一段生活，李清照曾在《金石录后序》中写道：“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琴瑟和谐，由此可见一斑。
在他们夫妻十七年相对平静的生活间，李清照受到丈夫的鼓励，光华更盛，写下许多传世名篇，其中有甜蜜的热恋，也有苦涩的相思；有对政事中肯的评价，也有因父亲起落而引发的感慨。“委婉的情思，缠绵有意绪，常在词作中萦绕，但这些词作绵婉而不纤靡，具有潜在的英风豪气。”
十七年，起起落落，李清照由一个无忧的少女，蜕变成一个看尽仕途变幻的妇人。她曾为父上书朝廷，在当时可谓震惊朝野之事，因为那是一个绝不允许女子参与政事的时代。她上书无效，只好求助于重权在握的公公。然而，赵挺之品格低下，不愿施以援手。李清照愤怒地写下了“炙手可热心可寒”的诗句。名篇《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也在此时写成，暗示了政治的风雨。
后来，赵明诚因涉父亲的党争被罢官，与清照两人过起了隐居生活。称其居室为“归来堂”，清照亦自号“易安居士”。两人每日把玩金石，填词作赋，倒也怡然。
在归来堂居十年，虽赵明诚仕途寥落，但两情相融，至明诫再度起用，夫妻分别，相思煎之熬之，李清照写下“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名句。其掩之不住的才情，日渐被她收束进成熟的轨道，以至随心所欲，出手皆为好文字。
四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上天眷顾李清照的方式，或许是多样的吧?唯其多样，才显其用心良苦啊!如果只是让她当一个幸福的小女子，又何须赐予她那绝世的才情?如果要成就她的千古才名，却为何只给她香甜烦腻的生活?不，清照的苦难来了!国破、离乱、夫死、再嫁、离异、寄居……凄风苦雨的下半辈子，将李清照推向人生的一个又一个低谷、深渊，她在深渊里挣扎、呐喊，于是，我们看到了这个柔婉女子的另一面，她以瘦削的双肩承载了太多的悲愁，然而，她不屈的身影，仍然挺拔、秀丽，不徒俯视巾帼，直须压倒须眉!
由于北宋朝廷的腐败无能，导致了靖康之乱，随着战争的频繁、国都的迁移，人们流离失所。李清照此时的诗词，露出了锐利的政治批判锋芒。“五年供奉头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成功尊国老”，这样的文字，便是肝胆男儿，也难写出。
在南迁过程中，赵明诚因感风寒死去。李清照成了一只孤雁，在寒风冷雨中飞翔，还要带着十几车金石藏品。即便是这样，她仍写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样激荡着英雄主义情结的战歌。她认为，活，要活得昂扬，出类拔萃，有声有色；死，要死得壮烈，慷慨英武，可歌可泣。在“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杯土”里，我们看到了她“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心。山河破碎，故园邈邈，梦境凄苦，却造就了李清照最豪气的《渔家傲・记梦》：“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还是那个“常记溪亭日暮”的女孩子吗?不，上下求索的焦灼，渴望一展抱负的雄心，理想难以实现的苦闷，使她变成了一个跳出个人悲愁，去为民族忧虑的真正的诗人!这无疑源于她的生活际遇，源于才华盖世却因是一介女流而被排斥于社会生活之外的苦闷，源于腐败、怯懦的南宋朝廷带给人民的窝囊气，源于她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感，对自由的热望。
五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晚景凄凉的清照，尝尽了人间的悲苦，日子一年到头都是不见阳光的点滴阴雨。她曾再嫁，不出四月便离异。在张汝舟这个贪财的卑鄙小人的凌辱下，她大胆地将他告倒，这在当时是多么不为世人所容!晚年的清照在世人鄙夷的目光里艰难度日，心内的苦楚，无处安放。太多的悲愁，使她写成了《声声慢》这首名震千古的词作。
逝去的青春，失去的亲人，永远回返无望的故国家园，都只能在梦里追寻了，憔悴衰老的容颜下，是一颗破碎孤寂的心。即使是这样，她仍在坚持着自己的事业，她编撰《金石录》，写作《打马图经》，还办起了民间教育，收女子读书。岁月的风雨并没有磨掉她为诗词而生、为诗词而死的意志，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息。她的卒年不可考，这不能不说是中华文化史上的一大悲剧!
还好，死后的李清照，灵魂安居在漱玉泉边的垂杨深处，那该是她最想呆的地方，那里清流的水波，正映着她清澈的性情。她少历繁华，中经丧乱，晚境凄凉，走过坎坷的人生路，走过世人的惊叹与诽谤，仍然走得那样从容。只要有她的诗词在，一个高洁清丽的女子形象，便一代一代地感动着后人。这位“词国女皇”，以其绝世的才华、丰富的情致、超旷弘毅的志行，在卷帙浩繁的历史长河里，树起了一座丰碑，一座女性世界尊严史的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