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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之子cf手游 风之子

    时间:2019-04-30 03:29:36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一   有一个男孩在操场上奔跑。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一只恐龙或独角兽在操场上跑,可还是引起了不少同学的关注,因为这不是在课间,是上课时间。靠操场最近的有四间教室,都是一年级的,刚入校才一周,大家还不习惯中规中矩的学校生活,上课很容易走神,这会儿看见有一个孩子可以不上课而在偌大的操场狂奔,都伸长脖子张望着,眼光又好奇又敬佩。一(3)班就更是乱了套,课都不上了,纷纷离座挤到窗前,看男孩跑,因为那男孩是他们班的。
      “回到座位上去,回到座位上去。”颜老师叫了两句,只有几个老实的女生听话地回到座位上,其他人就像被粘在了窗前。颜老师也不生气,干脆自己也来到窗前,看男孩跑,她想看看,到底他能跑多久。
      男孩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金戈,长得细眉细眼,有点女孩相,话不多,属于内向斯文一类的孩子。可就是刚才,颜老师正上着课,他突然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颜老师。颜老师还以为他要上厕所。一年级的孩子课间疯玩,常忘了上厕所,到了上课就憋不住了,这是常有的事。
      “去吧。”颜老师温和地对他说。
      金戈撒腿就往外跑。
      “老师,看!”过了一会儿,坐在窗边的同学就指着操场大叫道。
      丁零零,终于,下课铃响了,操场上的人多了起来,金戈停了下来,等慢慢喘匀了气,就靠在双杠边看别的孩子玩。
      下节是体育课,颜老师把金戈叫到办公室,说:“刚才你已经把体育课上掉了,就不去了,我们来聊聊天。”
      金戈顺从地来到办公室,脸蛋因为刚刚剧烈的奔跑红扑扑的,眼睛闪亮如星,脸上既没有不能去上体育课的遗憾,也没有在课堂上随意跑出去违反了课堂纪律的愧疚。
      颜老师端了凳子,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上课的时间,你怎么可以随便跑出去呢?”
      “你同意了呀,你说去吧。”金戈一脸无辜地说。
      “我以为你要小便,所以就叫你去吧。”颜老师解释说。
      金戈摇摇头说:“我没有小便,我就想到外面跑跑。”
      “为什么?”
      金戈眨巴着细长的眼睛,答不上来了。
      为什么?他真不知道为什么。上课的时候,他本来听得很认真的,后来偶尔瞥了一眼窗外,看见空无一人的操场很开阔,秋天的阳光像向日葵一样黄灿灿的,满满地铺了一地。这么大的操场,这么好的阳光,传达给他的信息不是明明白白的吗?于是,他就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金戈听爸爸妈妈说,他是先会跑才慢慢开始学走的。大约一岁左右的时候,他们抱他去公园玩,草地上,几个大他好几岁的孩子在大呼小叫地追逐,金戈吵着要下来。妈妈把他放在地上,刚一松手,他就朝那群孩子跑去,他跑得一颠一颠、摇头晃脑的,从头到脚,整个小小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抖动。有几次都险些摔倒,可总也倒不了。他跑到那群孩子中间,那些孩子看见跑来这么小的一个小孩,都停了下来,看着他跑。他就绕着他们转着圈儿跑,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如果掉在地上都能立马开出花儿来。
      以后,金戈只要脚一沾地,他就跑,带着一脸鲜花盛开的笑容。直到同龄的孩子开始学跑的时候,金戈的跑才慢下来,慢成一步一步的走。
      可他还是常常跑,特别高兴或特别不高兴,看见很大一块空地阳光又很好,或是大雨哗啦哗啦下的时候,他就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召唤他、怂恿他、催促他:跑,快跑!
      他特别喜欢风在耳边呼啦啦吹过的感觉,那是风奔跑的声音,跑的时候,满耳朵都是这种声音,他就会觉得满世界都是这种声音,他沉浸其中。他和风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跑,他把自己的速度和风的速度加起来,就会觉得自己跑得很快很快。
      其实,金戈只是喜欢跑,他跑得并不快,可他想象自己很快。是风在一旁推波助澜,给了他想象的理由。
      可这些都是没法说的,刚刚上一年级的金戈无法表述清楚。
      颜老师也不追问,只说:“那你可不可以保证以后不这样了呢?”
      金戈抬头看了颜老师一眼,眼睛里有几分犹豫和茫然,然后低下头去。
      颜老师从金戈的神态看出,他不能保证,也就是说,他以后还有可能在上课的时候突然站起来跑到操场上去。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个孩子,没想到还挺犟的,颜老师有一点点生气。可她毕竟有十几年的教龄了,一年级的孩子也带了好几届,她会宽容地更多去看孩子的优点——至少,金戈是诚实的,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就不点头。颜老师这样一想,那一点点气就消掉了。
      事实证明,金戈确实做不到,上课的时候,指不定是什么课,语文、数学、音乐……都有可能,金戈会突然站起来,到操场上去跑圈子。老师和同学们也慢慢习惯了,见怪不怪。毕竟,除了这个,金戈其他方面都还不错,不在操场跑的时候,他听课很认真,作业也完成得挺好。老师们也就由他去了。
      可是,这么热爱跑步的小孩真是少见哦,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体育老师望着金戈奔跑的身影浮想联翩,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天生的田径运动员。可是第一次开运动会金戈就让体育老师彻底放弃了对他的幻想。
      体育老师帮金戈报了六十米,一年级的孩子第一次参加运动会,还不会报项目,都是由体育老师根据他们的特长帮他们报的。
      可临到比赛那一刻,金戈说什么也不肯上跑道,他说人太多了,这会儿他不想跑。体育老师叫来班主任颜老师,两人好说歹说总算让他站在了起跑线上……最终,一组八人,金戈第六名。别的同学都咬牙切齿地往前冲,他却像平时在操场跑步一样,不徐不疾。跑接力的时候就更出格了,他跑第二棒,接了捧后就没再交出去,一个人大包大揽、兴致勃勃地跑完了全程。
      体育老师和颜老师相对苦笑。
      二
      各科老师上课的时候如果忘了拿什么东西,作业本啦,参考书啦,教具啦什么的,就喜欢叫金戈拿,金戈一阵风跑去,又一阵风跑回,很快。
      现在,金戈已经上二年级了,知道上课的时候不可以去操场上跑,虽然老师们对他比较宽容,可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守纪律的好孩子,这样,能名正言顺地跑来跑去替老师拿东西对金戈来说就很重要了。
      有时老师上着课,突然想到了什么,走神了,顿了一下,金戈就以为老师忘了拿什么东西,马上站起来说:“老师,忘了什么?我去拿。”
      老师摆摆手叫他坐下,说:“没忘什么,谢谢你。”
      金戈就失望地坐了下去。
      “马屁精。”同桌方小葵悄悄地嘟哝了一句。
      金戈不理她,迅速调整好情绪,认真听课。每次金戈去帮老师拿东西,方小葵都要打击他,他已经习惯了。
      这天,颜老师感冒了,咽喉肿痛,可她还是坚持来上课,刚讲了几分钟,就觉得喉咙痛得难受,才想起泡好的一杯清热解毒的药茶放在办公桌上,忘了拿来了,就叫金戈去帮她拿。
      金戈跑到办公室,看见颜老师桌上果然有一个紫砂杯,打开一看,一股中药味扑鼻而来,就是它了。
      金戈端着紫砂杯,一开始走得很慢,他一步一步下了楼,一步一步走过图书馆旁铺着鹅卵石的小道,走到平坦的水泥路时,他觉得一步一步走太慢了,颜老师该等急了吧,就忍不住碎步跑起来。
      他眼睛紧盯着紫砂杯,不要让药水溢出来,就忽略了脚下的路,谁想路上会有一块小石头呢,金戈一脚踩上去,脚一歪,手顺势向外甩了一下,紫砂杯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三块,咖啡色的药水流了一滩,有一些还溅到了金戈鞋子上,还好,他的鞋子是深色的。
      金戈一下子懵了。
      颜老师带病上课,喉咙很痛很痛,等着他拿的药茶,喝两口也许就舒服多了。可现在,药茶……简直是噩梦哦,金戈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他使劲地闭上眼睛,幻想着再次睁开时,地上什么也没有,紫砂杯还稳稳地端在他手上。
      可是,在他闭眼睁眼之间,什么也没改变。
      金戈蹲下去,无助地抽泣起来。已经是深秋了,天阴沉沉的,阴得也要流下泪来。一阵风扫过来,似乎是带着几分爱怜抚摸着这个哭泣的男孩的背和柔软的头发,可又恶作剧般将几片落叶吹到了药汁里,金戈见了,伤心地哭出声来。
      “喂,那位同学,蹲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去上课?”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声音。
      扭头一看,从不远处的教师办公大楼二楼的一扇窗伸出一个脑袋。金戈赶紧捡起那三块碎片,拔腿跑了。
      风在耳边呼呼地响,听不出是在安慰他还是责备他,金戈在心里乞求这条路能够很长很长,长得没有尽头,他可以不停地跑下去,跑到下课,跑到放学,跑到明天……可是,拐过去就是他们的教室了,金戈停了下来。
      就这样进去,告诉颜老师杯子打掉了,药茶洒了,颜老师该有多失望,全班同学会怎样声讨他,方小葵说出来的话比“马屁精”要尖刻十倍吧。金戈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碎片,觉得把这样的东西递给颜老师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那么……金戈瞥见墙角有一堆扫在一起的落叶,就走过去,手往落叶堆里一伸,抽出来的时候,碎片没了。
      现在好了,金戈手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那么、那么就等于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就等于什么也没发生。
      当金戈空着两手走进教室站在颜老师面前时,他就是这样告诉颜老师的:他没有看见杯子,她的办公桌上除了作业和书,什么也没有。
      教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但颜老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她感冒了,咽喉肿痛,但鼻子没有问题,还是很灵的,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中药味,这几天她都在喝这种药茶,这股中药味就来自金戈身上的某个地方——其实就是鞋子。
      这股中药味让颜老师皱起了眉头,她皱着眉头看着金戈。
      金戈从没见过颜老师这样的眼神,好像什么地方很痛,但她不愿让别人知道,强忍着,掩饰着,是喉咙吗?好像不是。金戈看不懂,也不敢看,他低下头,就听见颜老师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可能是我记错了。”
      这节课讲的什么,金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一下课,金戈就冲到操场上。以前他是沿着操场的跑道跑,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自在而又放松。可今天,他在操场上横冲直撞,像一头发怒的小公牛,撞了人也不向人家道歉,人家骂他只当没听见,头都不回。好像偌大的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别人都是空气。
      上课铃响了,金戈没有去上课,上也白上,他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
      他来到那堆落叶旁,把手伸进去,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三块碎片。他把碎片放在裤兜里,再用手捂着,好像怕它们变成小鸟飞走一样。
      然后金戈朝教师办公楼走去,无论他怎么发疯一样地跑都没有用,他只能这样,别无选择。
      一上楼就看见颜老师靠在楼道的护栏上,好像在看风景,其实这里有什么风景好看呢?倒是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堆落叶。
      金戈走过去,颜老师转过身来,看着他,手里捧着一个玻璃杯,里面咖啡色的液体正冒着热气,金戈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儿。
      颜老师的眉头舒展多了,神情平和又亲切,眼睛里似乎还含着一丝笑意。
      “老师,你的喉咙不痛了?”金戈问道,看来,那药还真管用。
      “本来是痛的,看见你我就不痛了,”颜老师解释道,“因为你给我送药来了。”
      “我没有药,我、我打掉了……对、对不起。”金戈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把紫砂杯的碎片掏了出来。
      颜老师接过碎片,脸上笑意更浓了,说:“这就是你给我的药呀,它比这个药还管用。”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玻璃杯。
      金戈不懂,疑惑地看着老师。
      “好了,没事了,去上课吧。”颜老师对他说。
      “这就……没事了?”金戈不敢相信。
      “我没事了,你还有事吗?”颜老师反问他。
      “我就是来、来道歉的,现在没有事了。”
      “我也是在这里等你来道歉的,现在也没事了。”
      金戈望着颜老师,惊讶地张大了嘴,
      颜老师冲着他点点头。
      金戈愣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说:“老师我可不可以跑两圈再去上课?”
      颜老师抿嘴一笑,再次冲他点点头。
      金戈心里欢叫一声,朝楼下冲去。他太开心了,不跑两圈他根本静不下心来听课。
      三
      这条街是金戈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的,街面不宽,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店铺和餐馆,人哦车哦挤挤攘攘的,不时还会有摩托车不顾死活地呼啸着从中间穿过,让人避之不及。
      还真有一个人避得晚了一点,给撞倒在地,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他身边的同伴见了就和骑摩托车的人吵了起来,骑摩托车的人认定躺在地上的人是装的,因为摩托车到他跟前时已刹了车,撞得并不重……两人开始是吵,后来就动手了。周围的人纷纷退让,把金戈挤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金戈就顺着小巷往前走。
      走过一道矮墙时,听到了几声狗叫,很稚嫩,是小狗的叫声。金戈踮起脚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就继续往前走。可他的脚步声一响起,小狗又叫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很急很恳切,金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绕到围墙的另一边,看清了。
      墙根有一排木桩子,一根木桩子前绑了一只小狗,那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浑身不夹一点杂色。它像人一样被绑着——就是坐在地上,直着身子,前肢被麻绳绑在木桩上。小狗长了一对很好玩的三角眼,土豆一样的鼻子,再配上一身雪白的毛,真是一只漂亮的小狗,也是一只非常非常可怜的小狗,因为金戈看清了,这是一家狗肉馆的后院,矮墙上晾了一张黑黄色的狗皮,墙角有一堆脏兮兮的狗毛。再看小狗旁边的几根木桩子,周围都散落着一些麻绳——和小狗绑在一起的那些狗这个时候已经热腾腾地被端上桌了吧?
      可怜的小狗,它都经历了什么?它肯定是吓坏了吧。它冲着金戈汪汪汪地叫,声音凄凄惶惶,绝望而又惊恐。
      金戈蹲下去,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的叫声立刻变成了类似哭诉的呜咽。金戈才看清楚,小狗的眼睛居然是蓝色的,蓝莹莹、湿漉漉的,满是哀伤,像是要流出泪来。金戈相信,如果小狗会说话,一定会对他说:“求你了,救救我。”
      现在,要金戈丢下小狗自己回家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瞥见墙角的那堆狗毛边有一把刀,就奔过去把它抓在手里。
      小狗停止了呜咽,金戈虽然抓着一把刀来到它身边,但它准确无误地理解了他的意图。它信赖地、安静地等待着救赎,等待着自由的一刻。
      麻绳很结实,金戈劲又太小,再加上心里又紧张又害怕,就更使不上劲了。最要命的是,一阵脚步声从由远而近传了过来,有人过来了,有人要来杀小狗了……金戈咬牙使出了最大的劲,绳子终于断了。
      与此同时,后院的门被推开了。
      金戈抱起小狗就跑,他甚至不敢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跑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沉沉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一连串的咒骂:“该死的小孩,把狗放下!”
      金戈想象着,追他的人一定是一个一脸横肉的大汉,手上握着一把雪亮的刀,手上沾满了狗血。这样想着,就不禁两腿发软,有几次都差点摔倒。
      终于跑出了巷子,跑到了大街上,金戈抱着狗专往人多的地方跑,撞了别人他也不管。等跑到一段比较空旷的路段时,他侧耳听了听身后,好像没有了脚步声和咒骂声,可他不敢回头看,更不敢松懈,依然抱着小狗不休不止地往前狂奔——在金戈所有的奔跑中,这是唯一一次有实际意义的奔跑。
      汪汪汪!突然斜刺里冲出一只大狗来,追着金戈狂叫,在他怀里一直都很安静的小狗也边叫边挣扎着。金戈看清了那是一只白色的大狗,他明白了。
      他停下来,放下小狗,小狗朝大狗奔去。
      母子终于团聚了,大狗爱怜地舔着小狗,小狗轻轻地叫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个时候金戈才觉得好累好累,他从没跑得这么累,特别是手臂,又酸又软,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现在不要说跑,就连蠕动一步的气力都没有了。
      金戈软软地靠在了街边的一棵树上,看着大狗带着小狗渐渐远去,初冬的夕阳将它们的皮毛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戈没再在校园里跑了呢?好像是从苏简转学来到班上不久。苏简聪明乖巧,成绩好人也漂亮,是那类被老师和家长宠坏了的女孩,说话直爽得有点尖刻。
      那天,她看见金戈跑了,是在课间。金戈穿了双新鞋子,耐克的,很舒服,他忍不住在教室门口的空地上跑来跑去。上课铃响了,他停了下来,走过苏简身边时,听见她对另一个女生说:“这人好神经。”说的时候,眼睛斜睨着他,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有着满满的嘲笑。
      金戈一听就懵了,“这人好神经”,她不知道“这人”叫金戈吗?虽然她转学过来才两星期,可她肯定是知道金戈的名字的,如果她指名道姓说:“金戈好神经。”金戈会好受得多,可她偏用“这人”来指代金戈,这就包含了一种排斥,一种不屑,一种距离感和陌生感。而且,他只是喜欢跑,没来由地喜欢跑,这是“很神经”的事?
      如果是别人说的也就算了,比如方小葵,她说什么金戈都不会往心里去。可说这话的人是苏简,是金戈很重视的人,金戈为什么会重视她而不重视方小葵呢?他自己也说不清,也是没来由的。
      以后在学校里,金戈再没像以前那样跑过。有的时候,按捺不住了,正想霍地站起来,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这人好神经。”随后扔过一个嘲笑的眼神。金戈就坐着不动了。
      金戈的座位离窗子不远,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到脸上,一阵又一阵,留恋不去,他感到了一种暗示。冬天的时候,窗子紧闭着,猛烈的风粗暴地撞击着它,哗啦哗啦地响。这就不是暗示了,风已经失去了耐心,想不管不顾地冲进来,生生地把他拽走。
      金戈仍旧坐着不动,可是,他再也听不见老师讲课的声音了,耳朵里灌满了风声,一凝神,他就看见自己奔跑在了风中。
      夏天的黄昏,风仍旧是热烘烘的,夹杂着丝丝水气还有鱼和水草的腥味。离金戈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江,沿江铺了一条木栈道,金戈喜欢在木栈道上跑,嗵嗵嗵的,脚步声听上去很有质感,节奏分明。常会碰到溜狗的人,时不时地会有一只狗跟着他跑一段,然后被主人生生地拽住。
      春天的清晨,有雾,就在小区的车道上跑,不能跑得太快,因为不知道前面有什么,这样,就差不多是在一条陌生的、未知的路上跑,心里有一点惶恐,又有一点兴奋。
      没有什么比在纯净的秋阳下奔跑更美妙的事了,特别是在植物公园里跑,眼前掠过的颜色是极为丰富的,明黄、金黄、赭黄、殷红、橙红、朱红。树叶在风中沙沙沙地响。金戈已经注意到了,风其实是无声的,只有在穿过一些事物的时候,它才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戈越来越喜欢在冬天奔跑了,尤其是下雪的日子,金戈跑着跑着会忍不住哇啦哇啦地乱叫,仰着头,双臂高举,摊开手掌,然后握紧拳头,好像已经握住了好多雪花,可伸开手指一看,什么也没有。可是,有一朵雪花却落在了他的睫毛上,前面的路变得有点模糊,使劲眨了眨眼,一切又清晰了。
      就这样,金戈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却把黄昏清晨、春夏秋冬都跑了个遍,然后,内心就真正地安定下来,认真听课。
      五
      哇!大巴拐了一个弯,车上一片惊呼,透过车窗,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泓水,在阳光下泛着白光,月牙儿的形状,真是名副其实的月亮湖哦。
      颜老师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大巴把我们直接送到湖边;二是,就在这里下车,然后走过去,那湖看着就在眼前,其实还离得很远,如果天气不好,这个位置根本看不见。以你们的速度,走过去至少要四五十分钟吧。”
      “坐车,走太晒了。”
      “这么远哦,走不动。”
      说这话的多半是女生。虽还是五月,但今天的气温已接近三十度了,要在这样的大太阳下走四十多分钟,对那些娇弱的女生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
      “反对,走过去,走过去。”男生纷纷叫道。
      “走过去,沿途或许会有惊喜等着我们,旅行的快乐不在目的地,而在走向目的地的途中。”有人十分哲理地说。
      “酸!”
      “假深沉。”
      女生对这样的哲理嗤之以鼻。
      “跑着去。”金戈望着遥远的“月牙儿”喃喃地说了一句。
      好不容易盼来一次春游,还剩下最后一段路,金戈说什么也不能让车轮子代替他飞奔的脚步。
      车上闹哄哄的,只有一个人听见了他的话,就是坐在前排的苏简,她扭过头,从椅背的间隙里看了金戈一眼。金戈没注意到前排坐的是苏简,不过还好,苏简的眼里没有半点嘲讽的意味。
      “老师,可不可以分两路?”苏简站起来大声说,“想坐车的坐车,想走路的走路。”
      颜老师想了想,同意了。
      “老师你坐车,我负责走路同学。”苏简体贴地说,她知道颜老师脚上长了鸡眼,走路不方便。
      苏简现在已经是副班长了,做事挺稳重的,让她负责当然可以。而且这条小路颜老师走过,路况还好,没有岔路,安全方面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最后,兵分两路,大部分男生和少数几个女生下了车,颜老师告诉他们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穿过前面那片树林就到了。”
      大巴继续往前开,车上同学假装难舍难分,拼命朝走路的同学挥手致意,有的还呜呜呜地假哭。不过,没人理会他们。
      苏简清点了一下人数说:“金戈打头,我殿后。”
      一行人就上路了。
      走过绿油油的稻田,路越来越窄,最后弯到了一座山脚下。路旁杂树丛生,间隔一段,就会有一蓬竹子,嗖地高出四周的杂树好多,修长又挺拔,竹竿青绿油亮,摸上去凉凉滑滑的,再将汗涔涔的脸贴上去,好舒服,还闻到了一丝竹子的清香味儿。
      金戈每走到一蓬竹子下,都要将脸在竹竿上贴一贴,然后凝神听着风在枝叶间穿梭的声音,那声音细碎、渺茫又神秘。仰起头,看见竹梢直直地指向天空,像一根天线,这神秘的声音是从天上接收来的吗?或者从地下,竹根盘根错节在土里,往下伸得很深很深,便能传达出大地深处的声音。金戈听不懂,可沉醉其中,直到后面的同学跟上来了,才又继续往前走。
      开始,大家都跟得挺紧的,慢慢地,队伍越拉越长。刚开始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就觉得太阳好猛烈哦,人都要被烤焦了,路好远好远,总也走不到。还好颜老师叫他们把背来的午餐留在了车上,每个人手上只拿了一瓶矿泉水。
      终于,远方出现了一片绿色,树林就要到了,走进树林就凉快了。金戈把这样的“前景”告诉了跟在身后的同学,然后一个个传下去,传到落在后面的几个女生那里,最后传给了苏简,苏简松了一口气,终于快要到了。
      六
      其实,走了不久苏简就后悔了,太阳热辣辣的,早上走得急,忘了戴帽子,防晒霜也没擦,这一通暴晒脸不知要黑多少!晒出皮肤癌来也不一定,怨哦!刚才为什么要出这个馊主意,金戈他要跑让他跑好了。苏简边走边在心里抱怨,把种种不是莫名其妙地记在了金戈头上。
      走近了,金戈才发现这原来是一片松树林,要能看见小松鼠就好了,金戈这样想着,忍不住跑了几步,冲进了松树林。
      林子里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好清凉哦,风呼啸着扫过,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由远而近,在林子里蛇一样地游荡,像什么人吹响的哨声,但能吹出这种哨声的,也只有巨人吧。
      穿过林子的小路笔直而又平坦,金戈不看路,只管仰头看着天。仰得脖子都酸了,就把头低下去一会儿,再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月亮湖。
      湖水——好奇妙的湖水,居然有两种颜色!近处的颜色淡些,淡得有点偏黄;远处的湖水是深蓝色的,蓝得有点发黑。这两种颜色交汇的地方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两种颜色泾渭分明。
      金戈在林子边坐了下来,他无法理喻这奇妙的景致。
      后面的同学一个个都跟上来了,面对着湖水大呼小叫的。
      苏简看见金戈坐在一棵松树下,舒舒服服地靠在树干上欣赏湖水,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她走过去,口气冲冲地说:“你不是说要跑着去吗?跑呀,快跑!”
      没想到听了苏简的话,金戈立马站了起来,拔腿朝湖边跑去。
      看着湖就在眼前,其实还离得很远,可是金戈希望再远一点再远一点,这样他就可以跑很久。好久没有这样跑了,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开宽的空间,目力所及的地方,没有人,没有车,没有高楼,没有马路。林子那边是灌木,灌木那边是草地,草地那边是沙滩,沙滩那边是湖水,湖水那边是起伏的远山,山色很淡,差不多要融入蓝天里了。
      金戈跑过了灌木丛,跑过了草地,跑到沙滩时不得不慢了下来,沙子太软,没法跑快,要不,金戈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跑到湖水里去。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大巴开了过来,坐车的同学到了。原来,大巴坏在了路上,修了半个多小时才修好。
      老天爷真会照顾人,太阳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天阴了下来,风从湖面带了湿湿的水汽吹过来,温润又凉爽。大家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围坐在沙滩上,开始吃带来的午餐。
      金戈带来的油炸芋头丸受到大家的追捧,那是用芋头泥和米粉拌在一起搓成花生米一样的小丸子炸的,香脆可口。是前一天晚上金戈去奶奶家吃饭时奶奶特意给他做的。金戈很大方地拎着一袋子芋头丸请每一个同学尝,颜老师也吃了几个,直说好吃,还问金戈是怎么做的,金戈哪说得清。
      金戈拎着袋子来到苏简面前时格外热情,他敞开袋子,怂恿道:“拿吧拿吧,想吃多少拿多少!”
      也许是刚才一阵猛跑,也许是真的很兴奋,金戈的脸红扑扑的,显得喜气洋洋的。苏简望着,刚才对他的莫名其妙的气恼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拿了一个放进嘴,嗯,真的很好吃,就不客气地抓了一把。
      “谢谢谢谢。”苏简还没说谢谢,金戈就一个劲儿地谢苏简。
      “应该我谢你,你谢我做什么?”苏简觉得好笑。
      “谢你向老师提了这么好的建议,”金戈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谢你没说我,嗯……没说我神经。”
      “没说你神经,什么意思?”苏简不明白。
      “有一次看见我跑,你说我好神经。”金戈鼓起勇气,终于把他很重视的这个人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什么时候?我说过这样的话?”苏简拿了一个芋头丸正要往嘴里放,听金戈这样说,手又缩了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金戈望着苏简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相信她不是装的,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可是她真的说过,说的时候这双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里满含着嘲笑的意味。
      说过的话不记得了,说明她只是说说而已,并不当真。那么从现在起,金戈也应该不记得了,就像从没听见过一样。
      于是,金戈笑了笑说:“可能我听错了。”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跑?”
      苏简问了一个以前颜老师问过的问题。那个时候金戈才上一年级,不知该怎么回答,现在他是四年级的学生了,依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他总得说点什么,就使劲地想了想,有点挂一漏万地说:“这里很开阔。”
      “那你应该去草原,那里能看见地平线,够你跑的,我去年暑假去过。”苏简热情地建议道,然后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湖水,深吸了一口温润清新的空气说,“不过这里也不错,是让人忍不住想跑哦。”
      “跑呀。”金戈怂恿道。
      苏简真的就跑了起来。
      她朝着湖边跑,她淡蓝色的裙子几乎要和湖水的颜色重叠了,看着,会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她像是在水面上跑——在水面上,不是飞,不是游,是跑,金戈永远都会记得这幅奇异的景象。
      七
      人在突遇危险的时候会受到惊吓,而毫无准备地猛然置身于一个美到极致的景色中也会如此吧?金戈钻出蒙古包,一抬头,就结结实实地被惊着吓住了,差点和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东西撞了个满怀——那是夕阳。
      那应该是个远在天边的东西,可看上去并不遥远,感觉也就勒勒车的车轮那么大吧,沿着地平线滚过来,滚到金戈面前时,停住了,惊艳着,和他遥遥相对。
      金戈呆呆地盯住它看,再移开眼睛时,草地、蒙古包、羊群、狗……万事万物都变得绯红,强劲的风带着青草芬芳吹过来的时候,金戈觉得,那风也是绯红的。
      金戈试着朝草地中走去,风立刻围了过来,推搡着他,裹袭着他,他当然明白风的意图,这也正是他想要做的——事实上,跟着夏令营来到草原后,金戈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奔跑,在这个可以看到地平线的地方——苏简说得没错,这里常常可以看见地平线——他想让奔跑的脚步带他去到尽量多、尽量远的地方。
      金戈朝着夕阳跑,从他笃定从容的姿态看,似乎让人相信他真能抵达那个看上去并不遥远的天边。
      他迎着风跑,傍晚草原上的风是有硬度的,仿佛一面墙挡在面前,他需要用力推开才能冲过去,冲过去后那风又再一次地挡在了前面,或者,意外地绕到身后推他一把。但不管怎样,有夕阳,有草地,有地平线,有风,有奔跑,金戈就有了无法言说的快乐。
      可是,夕阳很快就没有了,还没等金戈跑到跟前,它就沉到地平线后面去了,只留下一片飞红流霞的天,望着如火一样燃烧的天空,金戈再次被震撼了。
      他停了下来。
      夕阳没有了,他以为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现在他发现,还有一个人,那人支着画架在画着什么。
      金戈轻轻地走过去,画面上的景致和他看到的一样:夕阳,地平线,草地,燃烧的天空,还有一个奔跑的男孩。男孩穿了一件红白条纹的T恤,额前的一撮头发被风吹得翻翘起来。远处是巴彦呼硕敖包山,飘着五彩的经幡——那是昨天金戈和老师同学去祭拜过的地方。
      金戈一眼就认出了那男孩是谁。
      “是我。”他指着那男孩得意地说。
      “不是,”画画的人断然否定道,“是我自己。”
      金戈绕到前面,看清了一张黝黑的胡子拉碴的脸。
      “是我小时候,”那人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解释道,“我小时候和你一样,喜欢跑,还喜欢……”说着仰起脸,像是在承接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一个字慢慢吐出来——“风。”
      说完不再理金戈,继续作画。
      金戈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
      许久,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画有名字吗?”
      那人信笔涂抹着油彩,头也不回地说:
      “风之子。”
      发稿/沙群shaqun2009@yaho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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