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残像|视觉残像
时间：2019-03-27 03:28:20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0）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空中飘扬。 一半散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
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
从不寻找。
――淮安
（1）
在无数个单曲循环林海的《再见往事，再见》的夜里，我像出现幻觉似的望着远方明明灭灭的霓虹，竟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也许正如淮安所说，我始终无法成为和她一样的姑娘，整个世界顷刻间便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在寒冷的北方一再坚持和忍耐，当瑟瑟的北风吹进穿了三层毛裤的腿上，当因为取暖被电热毯烫伤，当我终于熬过了最邋遢的这个冬天，淮安正静静地站在河边，看桨声灯影的苏州河。
是在高三开学的第一周，我收到了淮安的第一张明信片。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她说：“离，夏祺，春熙。背面是香格里拉明媚得使人沉醉的阳光。我拨她的电话号码，却以电话停机而告终。晚上便听说淮安休学准备出国了。我笑，看着身旁的空位子，想起那个小麦色皮肤的姑娘，会在夏日突如其来的雨水把我淋得湿透时借给我穿有茉莉清香的170号衬衫，望着我搞笑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也会在看到林培源的新文字时激动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淮安说：“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隔三差五我便会收到她的明信片，上面有西藏蓝得耀眼的天空，有澜沧江澎湃激昂的江水，有夕照下的雷峰塔，有大兴安岭苍茫的林海。我把它们贴在床头，已经可以绵延成一条线了。
（2）
一练后我第一次回家，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看见橘红色诡谲无比的晚霞在洛河静静的江水里融化，然后昏昏沉沉地入梦。我常梦见淮安，告诉我什么是自由的淮安。
淮安说：“离，你教会我什么是梦想，但你却失去了本真的自由。”
这句话写在她第十张明信片的背后，静谧的罗纳河水静静淌在清晨的薄雾中，好像在散发暗暗的幽香。
我想起我曾走过的这些年岁，带着梦想以坚决到近乎癫狂的姿态自顾自地向前走，不敢抬头看天。我说：“淮安，我开始感叹命运的恢弘与强悍，它企图改写我曾信誓旦旦不思其返的未来。我究竟该怎么办？”
但我只是自言自语着。淮安像一只候鸟，我只看得到她飞过的痕迹。也许当她疲惫时，她会回望正在行走的我，但我始终无法赶上她的脚步。
2011年伊始，我用一杯卡布奇诺冲淡了内心所有悲喜。在12月31日的0:00，我思忖再三，把一年前没发出的短信发了出去。我跟F说：“感谢你曾在冬天里给过我最美的许诺，尽管我忘记了为什么无疾而终。最后，新年安好，我把你的号码删除了。”
我承认我没有猫一般自愈之迅速，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才看开了所有的东西，包括我曾得到的和我曾失去的。我学会了坦然，或是逃避。我不懂得究竟要怎样去对待命运对待往事。所有的一切是可以轻率地说不要就不要了么？
我对槿溪说：“燕园在我想接近她时躲了起来，我会不会就和她这样错失了？”槿溪说：“但我知道，只有她是你的梦想。你要放弃么？”我笑：“也许不会吧。也许。”我曾经多么渴望到北京去，即便我曾因上课在那里呆了不久的一段时间，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地坛，更没有去胡同里找史铁生的家。恍惚之间我甚至辨不清我所爱上的究竟是那种和命运负隅顽抗的倔犟，还是那个常拿死亡自嘲而今离去的人？
那个会用欣赏画作一样的眼光看我的男孩，那个曾想和我道别却因我急忙去听课而再也不见的女孩，我在流年撕扯出的花纹里看到他们美丽的样子，却始终望尘莫及。
（3）
淮安的第11张明信片落到了班主任的手里，他认真地对我说：“你和这样一个不对自己负责的女孩究竟有什么好说的？”带着近乎斥责的语气，并且我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你是有梦想的人，你有能力把梦想带到现实。”但我始终没有争辩，我忍住眼角的泪，说：“请把那张明信片给我，谢谢。”而后头也不回地回到座位上。
在朦胧中，我的眼泪和明信片上伦敦阴霾的黄昏暮色交织在一起，大本钟似乎不那么清晰了。淮安说：“离，做好你自己，去找寻。”
当我回去把第11张明信片补在第10张的后面时，发现窗外初雪。2010年北方的雪没有任何架势，温润如四月茶园的酸涩露水。我笑，想起2009年几乎埋没膝盖的雪，感叹命运无常。床头是田维的《花田半亩》，那个姑娘有着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仿佛能清楚地看到血液在皮肤里流动。她说：“母亲，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已是最珍贵的馈赠，包括与之俱来的苦痛。”读她时我心里会痛。在看惯了浓墨重彩的伤春悲秋之后，我甚至对人生中最切肤的悲喜都会感到麻木，直到遇见她。淮安还在身边时，我曾对她说：“若我真的到了燕园，我会在清明时节给田维送一束龙胆紫。她最喜欢的花，象征勇气和爱。”淮安说：“记得替我告诉她，我爱她。”
（4）
“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值。我心中有愁，知君剪不得。”
淮安在我高二的课本里陆续地留下这样的字条。我不知道她的逃离盘算了多久，是不是足以久到当遇见我的那一刻就想好了怎样和我告别，抑或是因为告别成了习惯而无所谓怎样的遇见？我甚至不知道下次会不会在我交上去的作业里夹有淮安这样的话语，我只知道，她是候鸟，是想要变成青鸟的候鸟，正如她心中的故事，宛若一座忧伤的城池将她封存。
在最寒冷的12月末和1月初，我常在昏沉的睡梦中看见淮安。时隔半年多，不知道她那长而卷曲的头发会不会因妨碍行路而被剪掉。淮安曾在数学老师滔滔不绝中翻着世界地图并拔下一根长发在上面比划着距离，从起初我提醒她认真听课到后来明知此举是“劳民伤神”。她也曾答应我一直保留着这样的长发，可从她离开那天起，我再没有期待过地图册中会出现那样黑得发亮的长发。或许这就是想念。在已成习惯的时候突然被抽离，心中多少都不是滋味。
其实我挺想问问淮安，她陆续留下的那些诗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5）
“离，你是否想念过我？我在塞纳河畔为你放下漂流瓶，你猜是什么愿望？”
淮安的第12张明信片迟来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我经常想她是否会在潮湿的欧洲长出湿疹抑或是在燥热的非洲皮肤一点点泛起白皮，虽然我的担心是徒劳的。我看见明信片另一面淮安的照片，面容皎洁明亮得像一株洁白的山茶，因有了久违的自由而闪现莹润的光泽。
回忆和思念镶嵌得丝丝入扣，密不透风。淮安曾在听我讲述F后认真地对我说：“节制自己的感情，爱情亲情抑或友情。”那是同样寒冷的冬天，我因和父亲闹矛盾而负气出走，而后以淮安的一个拥抱告终。她说：“离，回去。”带着长辈的眼光，温和严厉。但我现在很想告诉淮安，我和父亲已经和解了，是真的和解了。或许现在依旧不多话，但已不再会有很深的隔膜。也许连母亲都无法明白为何我的性格中残存着缺少父爱的因子，但它使我扭曲直至变成今日的强迫狂。如今我又妥协了，在18岁的那天能够平静地坐下就事论事而不掺杂过多的情感，正如淮安所讲，泛滥的情感会让人在激进中死亡。我深信不疑。
在我把第12张明信片贴在另一面墙上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快要立春的温暖，而我却一直无法对淮安诉说任何话。我曾偏执地不想去领淮安的明信片，生气地想要忘记这个朋友，但还是忍不住每周一次地往传达室跑，是淮安让我稀释了对别人看法的过度在意，我只做自己，和她挂念的离。
F果真没有就此罢休，一遍遍不停地说忏悔抑或做朋友之类的话，但我始终是一句话：“我把你的号码删了。”在这条短信发出第5次之后，终于再没有了F的任何消息。听别人说他因高考失利而去了外地的大学，我感觉那种切肤的悲喜已经离我很远很远，遥不可及。虽然F也会和淮安一样入梦，但我始终感觉F是一段时光的见证，直到今日我连F的面容都记不清了，却依旧铭记那次申城之行。
我说：“淮安，命运会为我们铺设各自的未来，即便不是最好，但却是最妥当的。”
（6）
淮安的父亲有轻微的暴力倾向，除了爱什么都能给淮安。于是淮安安稳地游走世界丝毫不需考虑前途或未来，于她，这些只是浮云。她又像一朵蓝莲花，对于自由的向往无人可挡。
“莫磨解结锥，徒劳人气力。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
期末考后收拾东西回家时，在曾用过的计划本上，我看到了这样的字条，然后匆忙折起放在兜里。我依旧会为时好时坏的数学成绩而忧愁，会想要停下来去看看那只候鸟究竟为何不知疲倦地迁徙。我告诉槿溪关于淮安的故事，槿溪说：“你猜候鸟是因为没有家才会毫无牵挂地飞来飞去，还是因为飞来飞去所以没有家？”我说：“这只候鸟，也许什么都不要，所以再不飞回。”
我终于改掉在每一个演算本的封皮上写一句“愿深固在自己的小城邦”的习惯，命运教给我坦荡平和，能够在遇见一个人后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可以不躲闪。淮安的明信片还在与日俱增着，有贴满另一个墙面的架势。我多想在高考后沿着淮安走过的路途行走，去看大兴安岭边界的哨兵有多挺拔，去听黄土高原上嘹亮的信天游响彻大地，但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一个“想”字也许终成虚无。正如淮安曾在高一暑假策划过和我的一场逃离，到新疆去体会满天荒芜中恰逢一片绿洲的欢喜，最终因为我父母的强烈阻挠而胎死腹中。
（7）
我写信给槿溪，大片大片地诉说关于未来的企念，以至于她后来无法接受我偶尔动摇梦想的念头。但我却真的孤苦伶仃地奋战。身边的空位常有人来填补，但我多希望一回头是淮安的面庞。或许固执、孤单这些在旁人眼里已成定理的对我的描述，在淮安那里没有一样是成立的，但我却始终和所有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再或许，当淮安回来后，可能会不再认识如今的我了。
淮安的第18张明信片在我生日那天送到，用手触摸还能感受到本地邮局湿湿的信戳。淮安附信说：“离，我的博客地址给你。后半年，一定要坚持。六月我会回去看你，我不会走远。”
淮安此刻在塞班岛感受着明媚的阳光和柔软的沙滩，但依旧没有地址。她的博客一如她的风格，简洁隐蔽，置顶的是篇头的那首诗。看得出来她喜欢树。
她说：“命运抑或流年在崎岖的日子里有了斑驳的倒影，我看见它时而虬枝丛生时而温顺服帖，能不能来生就做一棵树，任命运西东？”
看得出来淮安的颠沛流离，在渡轮上遇到的干净少年抑或崖壁上相伴而行的男人。她说她尽最大可能经历最多而后让命运来注定。她说她不是候鸟而是寄居蟹，总有一天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家。她说：“离，命运这东西只能顺从，违背不得。”
我留言给淮安，虽然我知道她不会看。我说：“候鸟总有变成青鸟的那一天，你是青鸟，终得幸福。”
（8）
2011年除夕前一天，我第二次回家，发现曾带淮安走过的街道已经变了模样。听母亲说半年内翻新了很多次，每次都是半途推翻重来。我笑，看着沿途经过的村落，已经融冰的河流和头顶北方特有的深蓝的天空，突然心生热爱：离开这片土地的人都是背离命运，亲爱的淮安，你懂不懂？
我在日渐长起来的白昼里和习题做伴，在日渐短起来的黑夜里和昏睡做伴。我开始听林海的《生命的牧师》，体味蕴藏在纯音乐中的微妙玄机，好比命运。你尽可以往里面塞一切歌词，但始终无法改调，但若你填得好，会令人刻骨铭心。
“莫近红火炉，炎气徒相逼。我有鬓上雪，知君销不得。”
数学高二下册课本第11页，我料想这会是淮安的最后一张字条。或许到了现在，我渐渐明白了她诗中的含义。我把这些字条收集起来念给槿溪听，她笑，说：“你的名字应该给淮安，她的名字应该给你。”
我觉得我的生活平淡乏味得足以让别人一眼看穿，我也深知有这些朋友在身边连“放弃”二字都不敢想。对淮安的思念从与日俱增到成为习惯，我对槿溪说：“也许有一天淮安回来了，我反而会不习惯了。”槿溪说：“其实有一个可以给你写明信片的人，是件幸福的事情。不是么？”
（尾）
我看到淮安博客的最后一页，她说：
刀不能剪心愁，锥不能结肠结。线不能穿泪珠，火不能销鬓雪。不如饮此神圣杯，万念千忧一时歇。――白居易
原来在我手里的谜面一直由淮安掌控着谜底。
此时我收到的是第20张明信片，淮安正在孔庙，替我祈福。
这是一篇拥有浓厚感情色彩的文章，淮安和离的故事中到处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悲伤之情。这段友情仿佛青春的缩影，贯穿成长的始终。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友情始于何时何处，只有那一张又一张不断寄回的明信片承载着两人友谊的灵魂。这样的友谊或许是最自由的吧？“我”在生活琐事中想念着“你”，“你”在五光十色中为“我”祈福。淮安和离，就像一支双生的姊妹花，分别在不同的尘世，对她们的友谊和青春做着同样的缅怀。
（子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