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华洗尽 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时间：2019-02-23 03:26:42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1 她是我高中三年的同学。 刚入学的时候并没有多么注意她,因为身体不适并未参加开学的军训,所以开始上课的时候她和很多同学都不熟。她穿着一件朴素的浅蓝色衬衫,将长发随意地竖成一个马尾,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位置,一直低着头,安静地看着书。
而此时早早升起的朝阳,投影在她的身上,错落有致地形成了一片片好看的影影重重。
课间路过她的位置时,无意间看见她书本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而下课时也没见她走动,仍在草稿纸上专心演算着什么。毕竟是重点中学的学生,经过层层选拔方能达到的高度,因此很多学生都非常刻苦,在逐渐习惯了的同时也承受着与成绩成正比的压力。在更为严格的学习环境下,努力亦是理所当然。
英语课上她的侃侃而谈吸引了很多同学,流利而熟稔地娓娓道来,一串串来自异国的言语从她的唇齿间吐出,我侧着头看着,心想这必定又是一个美好而有才华的女孩子。
高一的课程相对来说较为轻松,学校因此安排了很多课外活动,可每当我们在操场上嬉笑打闹互相追逐时,几乎从未见过她的身影。那一天我无意中回教室取落下的东西,便看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依旧是安心而认真地做着习题,神色并没有因为窗外嘈杂的喧闹而有丝毫的改变。
勤奋和上进一直都是求学之路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而能持之以恒者,方能有傲视红尘的气度。少年狂妄是自然的天性,而能忍受暂时的贪念,实属不易。
我承认自己并非是很自觉的人,那些似乎在摇头晃脑般的“之乎者也”令人非常头疼,对于这样刻苦而无一丝杂念的勤奋女生,自然不经意地多加关注了起来。贪玩的时候经常会想起她,敲敲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抬头望望她并不宽厚却笔直的背脊,在光辉中总能勾勒出唯独属于她的好看线条,便会有些羞愧地摇着头继续面对那些习题。现在的我总会记起,那时对于她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应当是有些钦佩的吧。
直到高二,巧合的是,她成了我的同桌。
高二文理分班,我有些诧异地问她为何没有选择文科,毕竟她在历史课上的解答是那样流畅,从始皇帝统一直到洪武大帝的起义,从清朝败落到五四运动,甚至很多带着历史趣味性的民间神话传说,思维清晰语言流利,以至很多老师都赞不绝口。
“没有什么,父母希望我如此。”她淡淡地回答,将桌面上的历史书籍放进了废旧箱,随之取代的是大约半人高的物理习题集,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动作僵硬了许多,连话语也有些游离飘忽不定,“我必须和姐姐一样优秀。”
后来我才慢慢了解,她的家境并不宽裕,父母的文化程度也不高,却拥有一对非常优秀的女儿,而她的姐姐,在北大读医科。
“我想和姐姐一样,这样爸妈也会少一份担心。”她试图去抚平眉心的褶皱,那里是怎样也无法掩盖的疲惫和无奈的压力,“学医是必须读理科的。”
“可你历史那么好,总觉得有点……”
“浪费时间是吧?”她带着些许涩然的微笑,竟忘了应该怎么去接下面的话,许久过后声音才从她的喉咙中沙哑出口,“我也后悔了,当初不该看那么多史学书的,现在完全都用不上。”
我一时愕然,没有说完的“惋惜”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不得不转身去整理自己的习题,而这时才发现她所有的努力,竟包含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无奈。
高二的功课忽然加重了许多,我不得不收回贪玩的心,将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放在了学习上。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发现身边的她,几乎是体力透支般地学习。她就像一台过度超时运转的机器,不知休息不知疲惫,夜以继日地学习着。
可不幸的是,付出的艰辛似乎并没有收到同等的成效,她在年级中的成绩排名也一次次下降,我每天望着这样劳苦的她,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高中的学业紧张,而对于一些女孩子来说,理科里的很多科目并不能占多少优势,更何况是对于她那样文科明显出众的女生,这样的成功,实在是需要技巧与汗水的完美结合。有的时候并不能说是讽刺,我们从小就在爱迪生那句名言所揭示的道理中长大,但如果你付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辛劳,却唯独缺少了那百人之一的过人天赋,同样很难达到你期望的效果。
只是因为她有一个头顶光环的姐姐,所以在世人的眼光中,她理所应当是同等优秀,应当依旧令父母骄傲。
面对这样的她,我只能叹息以对,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蜡黄的脸,还有那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的习题,抬头还有那挂在白色墙面上触目惊心的成绩汇报表,我闭了闭眼,只能埋头继续演算那些繁杂的数学习题。
熬到了高三,墙上的汇报表终于换成了更为鲜明的用大红色方块字体提醒着高考的倒计时牌。小城市的孩子,还有来自山村的学生,高考就像那一杆标尺,几乎决定了他们一生的命运,没有考上,就只能回家种田,就得一辈子呆在那偏远的村庄,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而最后,有可能连媳妇都娶不到。
高考,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每年在那个酷暑快来的两天中,是他们跳出山区走出贫困的唯一出路。
这是我的一个从山区里来的同学和我说过的最多的话,言语间有些过于现实,还有些无奈,但亦充满了自信,我知道他本就是因为成绩优异,家里才让他上了高中,以他现在的成绩,考上个好大学,并不难。
只是现在同桌的她,可能缺少的正是这份自信。
像所有的高考生一样,母亲对我的日常生活越发关心,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便让我开始走读,凑巧的是她回家的方向和我一样。于是,每天晚自习过后,在离学校不远的归家途中,常常能够看见我们结伴而行的身影。
那时我才开始真正了解她,知道她的苦闷,知道她母亲的身体不好,医药费已经是很大的负担,家里已经有一个大学生了,再出一份学费恐怕会吃不消。而她常说自己的睡眠不好,梦境里的虚幻加重了她的苦闷,她常常梦见自己正孤军迎敌,在一座座惨白色高墙的脚底举步维艰,那一面面望不到边的白墙似乎彻底成了心灵的围城,她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3
一个暑假没有看见她了,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大概是暂时脱离了学校那样压抑的环境,脸不像原来那么惨白,看见我,开心地笑了笑。
我这才发现她好像是第一次从内心里笑了出来,没有虚假的疲惫,没有应付的无奈,红润的嘴唇慢慢张开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恋爱了。”这是我坐在座位上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对方只是微微脸红地点了点头,再次甜美地笑开了。
而这一次,我却无法再回报同样姿态的笑容。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片段,包括家长们指责早恋的孩子时那些不理解与粗暴的话语,还有很多很多有关青少年的成长与反叛的语言,但最后我动了动嘴唇,竟然开不了口。
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绝对比我还要明白,恋爱这样看似美好而浪漫的字眼冠名在高考生的身上,那会成为怎样的禁忌。
那个男孩是另外一个班的,体育生,偶尔做完课间操回教室的途中,她会拉着我的手特意绕过学校的操场去看他跳高的身影。
我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如何认识的,看着那只有一百多天的倒计时牌挂在教室墙壁的正上方,有些懵懂。
接下来就是第一次模拟考试,考试、习题几乎已经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
成绩很快出来了,她望着那惨不忍睹的分数,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时,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实在太累了,他那个时候说愿意带我去放松下,对我也很好,人很体贴,不像学校里那么压抑,也不用暂时在意父母的眼光,我以为,我以为能做得很好……”
她也有着像其他青春期少女同样的叛逆,这似乎原来一直在灵魂中沉寂而不曾被人发现,也许在常人眼中的她就应该是上进而奋斗,并且很理智的女生,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在她身上发生,而她也许并不知道爱情这样的东西,到底该如何来诠释它全部的意义,只是想找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排解和舒缓她那已经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分手吧,你还来得及。”这是我得知她恋爱后,所说的唯一一句劝告。
那是她的初恋,维持了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都说初恋应该是甜美的,分手的时候必然带着苦涩却永远无法忘怀,我看着她和那个男生说完话后,却是一脸的平静和坦然,还有放下包袱后的释怀。也许她那样需要依赖的心理不能等同于爱情,所以在远离而分别的时刻亦没有别样的苦涩。
她那个时候也许并不明白爱情所需要承受的负担与义务,牵手,亲吻,拥抱,亦不是像情侣般的例行公事,爱情也许是需要内心感知的,但是现在我们实在拿不出更多的精力来面对这一切,那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那个时候距离高考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又开始没命地学习,仿佛要将之前因自己愚蠢的想法而逝去的宝贵光阴一起补上,又变得沉默寡言,笑容也是机械的。
除了时间还在缓缓流淌以外,甚至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也许当压力和焦虑来临时,人生的历练才正式开始。
又是一个下了自习的夜晚,我们骑着单车,双双准备归家。
“我很烦,”她苦笑着说,混合着自行车摩擦地面的沙哑声音,“不知道为什么。”
“你适当放松一下吧,别太逼自己了。”这句话,我已不知对她说过多少次,虽然每次都是徒劳。
“我办不到,”她继续往前走,一如既往,带着坚决表情的脸庞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悲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然后她的背影慢慢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晚风微凉,周遭一片夜深人静,母亲为我留灯的屋子在眼前渐渐清晰,我默默地跟着她,只觉得心里雾霭重重。
4
很快,在不安和紧张中,我们迎来了高考,接着是最后的毕业典礼。
我听着校领导冗长的总结发言,却感到了身后有些沉重的叹息声传来,三年的时间足以熟悉一个人的气息。我回过头,有些惨淡地对她笑笑:“考得怎样?”
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我们逃离了毕业典礼,坐在学校标准的体育跑道上,她哭得撕心裂肺,我不知道用怎样的言语才能安慰她,只是眼神迷茫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我从未听过她如此慌乱而长长的话语。她似乎今天一早便估了分,大概只能上一般的学校了,父母却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说着尽力了,然后她又开始诉说自己从小要成为史学家的那个愿望,那个曾经能称之为梦想的东西。还有家里那个优秀的姐姐,无形中姐姐给她的那份莫名的压力,一直说到口干舌燥,直到学校里的喧闹慢慢沉淀下去,高三学子在学校中最后的疯狂也消失殆尽,我们还坐在那环形跑道上。
“我尽力了,对吧,所以不能后悔的,对吧?”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还有未擦尽的泪痕,“而且我不想复读了,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来一遍,再承受这种苦闷。”
我拍拍她的肩膀,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拿出了留言册,递给我说:“写点什么吧。”
三年的同学情谊,似乎都要浓缩在那小小的纸面上,而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希望你能慢慢地感受生命的美好。”
我将本子还给她,揉揉因为坐久的缘故而有些酸痛的腿部,起身准备离去。她有些迷惑,追问着我留在她留言册上那句话的含义。
而这次,像曾经的她一样,我摇着头,始终不说话。
我从心底里希望她能慢下来,那根绷紧了三年的弦能有些许的放松,她在乎的太多,需要顾及的也太多,反而忘记留给自己空间,她是如此好强的女孩,但这些并不能代表生命的全部。
我衷心地祝愿,那是作为一个朋友的祝福,在她能从灵魂中得到释放时,能有一个宁静而平和的梦,就算在仰望天空时,还能看见它依旧如同当初一般完美无缺,铅华洗尽。
(编辑 文 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