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时钟 手工西瓜时钟

　　对于爱情，旁观者似乎总有不置可否的理由。而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又常常显得那样义无反顾。义无反顾的涵义是，既有外在的刺痛，也有内在的隐忍。比如这个故事，让我们又见到一厢情愿的单恋。现实总是如此残忍地谋杀一个年轻生命对于爱恋的憧憬，在生活宏大而又对比鲜明的背景之下，少年的身影是如此单薄和渺小，甚至无法支撑命运架构给他的悲剧结局。没有什么是可以留下的，除了最后的温存。也没有什么是可以带走的，除了残存的爱。（萧泊零羽）
　　
　　西瓜做成的笑脸，挂在写满回忆的风筝尾巴上，飞翔在奔向时间尽头的列车上。车上的钟表看不清时间，好像停在同一个数字已经坏了很久，但还能听到清楚的滴答声。
　　
　　【一】
　　“滴答，滴答。”
　　时甄从被子里伸了只手把闹钟关了，分明还是秋天，四周的冷空气已经有些入冬的错觉。
　　来到洗手台前，时甄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漂亮的眼睛，一抿嘴唇就会浮现浅浅的酒窝，26岁，没有恋爱的尴尬年纪。
　　她把桌上的一本策划方案和几包方便面、拍立得塞进包里，今天要去离家挺远的一片林区考察，为自己工作的房地产公司调研新的开发地。
　　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电台里温柔的女声唱着：“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没有遇到，而是已经错过。”
　　时甄转过头，伸手擦了擦车窗，才发现水雾是凝结在窗户外面的。
　　
　　【二】
　　火车站人很多，那些匆匆回来又离开的乘客，从没有留意擦身而过的是谁，又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时甄坐在长长的最后一节车厢里，没有来得及看到是谁坐在旁边就困得睡着了。梦里自己奔跑着，四周像是海一样，绿色的，蓊郁的森林。
　　火车大概颠簸了一天，直到被清晨的暖阳褪了睡意，她才睁开眼。鼻子一酸，眼睛竟然沁出一些泪来。
　　下了站，时甄又踏上了一节满是锈迹的绿皮小火车，目的地是更前方的山林。车厢内挂着的一只老钟表吸引了她的注意，秒针一直在走，可是时针分针仍然停在12点，好固执的时钟，时甄想。
　　小火车不断吐着白色的蒸汽，山路不平坦，速度一快车厢便不时地摇摆起来。时甄扶着把手，注意到外面闪过模样奇怪的树木，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到了终点，火车在月台停靠，才终于看清楚车站的名字：背阴河。
　　原来，这么多年，还是没变。这片山林是五年前上大二的她跟着学校的志愿队来这里支教的地方。当时山里的孩子不多，很多大人也来上课，时甄教语文，她不会之乎者也，就写一大段一大段的作文，把生僻的字注上音，告诉他们，如果今后不敢说，就写出来，比如“我爱你”之类。
　　
　　【三】
　　时甄站在月台上，正盘算着是直接找村长还是就问问这里的村民。一些孩子冲到她身边嚷嚷着让她买点香瓜和元枣子，时甄挑了一点放进背包。她看了看四周，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跟她当初来时一样亲切。小火车吐着蒸汽从车站驶走，铁轨划出了一道延长线，不知是谁顽皮，把风筝挂在车尾，像是要逃离这里计划许久的一次旅行。
　　几个孩子因为赚到钱互相推搡着，不小心撞到树上，一个西瓜被撞了下来，孩子们一看就急了。
　　“夕果的钟撞坏了，他肯定要生气的，怎么办？”
　　时甄奇怪西瓜怎么长在树上，安慰小孩之余不忘捡起地上的西瓜，还好只是半个被切开的西瓜而已。当她翻过来的时候，却像按下了电影的暂停键，思绪一下子凝固，愣了好久。
　　眼前的半个西瓜，已经被挖去了鲜红的果肉，只剩下掏空的瓜壳，而里面装着一个简陋的表盘，上面的时间刻度很奇怪，11完了不是12，而是24。指针被撞坏分了家，发条也变得松动，虽然摔坏了，但是可以想象在这简陋表盘背后是多么精密的设计，才能让西瓜变成时钟，违背了规则，勇敢地否定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来了！”那几个卖特产的小孩惊叫着跑开了月台。
　　时甄站起来，拿着西瓜时钟转过身，看见了这样一个男生。
　　
　　【四】
　　很朴实的男生，脚上穿着刚下田地踩脏了的草鞋，衣服和裤子都沾满了泥土，头上留着一圈黑亮的头发，咧着嘴傻傻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
　　“那这位同学来说说，你觉得怎么样才能学好语文呢？”时甄第一天上课，也有些羞赧地看着男生。
　　男生还是傻笑地看着时甄，根本没有关心问题。
　　“就是你，不用笑啦。”
　　“我叫夕果！”男生拍着已经有些破烂的桌子大声吼了出来。
　　“哈哈，我没有问你名字，西瓜同学。”时甄有些尴尬。
　　“我不叫西瓜，我叫夕果，夕阳的夕，野果子的果。”
　　这是夕果与时甄的第一次遇见，由一个名字开始。
　　
　　【五】
　　时甄看着眼前的男生，一张看似熟悉的脸却被时间钉上了一些皱纹有些陌生，唇上留着胡茬，像是栉风沐雨好几年后坚强得有些疲态。没等她再多回忆，男生就激动地放下手里的担子，在灰蒙蒙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大步走到时甄面前，用仿佛经过精心蒸腾过的温柔声音，轻轻吐给时甄：“你回来了。”
　　“你……”
　　男生见时甄迟钝，于是把头发撩了撩，咧着嘴对她傻笑。时甄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稍有顾虑地问：“你是……西瓜？”
　　夕果先轻轻摇摇头，又微笑地点头应和。
　　“哈哈，就是你，我记得你了，在这里支教的时候，你顶着西瓜太郎的发型还主动告诉我你叫西瓜。”
　　男生瘪着嘴，显然对他的名字耿耿于怀。时甄看得见他眼里几乎要倾倒出来的眼泪，对于在这座山林的记忆越来越浓烈。
　　夕果一直傻傻地看着时甄，让她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西瓜时钟。
　　“它怎么坏了！”夕果见状急着把时钟抢了过来，检查了一下里面的零件，然后又像是突然的释怀，轻轻抚摸着它说，“没关系，它已经见到主人，可以好好休息了。”
　　时甄蹙着眉，很难理解。
　　夕果把时钟递到她面前：“这是我为你而做的，你走了之后，我就把它挂在这里，然后我就可以知道，等24点一到，你就可以跟我在一起了。你看，西瓜不是什么都不会，也不会配不上你，他也可以有自己的时间，而且就在心脏里，让你看到，等的是你。”
　　夕果说完这段话，时甄觉得大脑有些缺氧，她也终于记得当初在这里的所有事，这些玩笑一样的青春，竟然装点着远在偏远山林每天砍柴插秧的小小农人。时甄把玩的过去和现在，竟然都成为对方青春的赌注，而输的那个人，就要付出自己一辈子的时间。
　　显然，夕果输了，山里的风筝，原来是跟着列车一起哭着奔向远方的。
　　
　　【六】
　　年轻的时甄很快适应了山里的支教生活，虽然是一个不太富裕的山村，但是每天给这些善心的大学生还是报以最丰盛的菜肴招待，山里的人家因为大学生的到来，也都忙碌着不停送些特产。上课的上课，娱乐的娱乐，好不热闹，时甄跟夕果因为一个名字成了当时关系最好的师生。
　　虽然从小困在山里，但是夕果却非常聪明，他的言谈不像他的身份地位，忧伤和明媚对立，而且总能写出很漂亮的文章。时甄一口一个西瓜，这样一称呼就是好几十天。夕果的家在山里的西边，山下是一个叫“叁瑞泽”的小车站，他家里没有时钟，自己的时间观念也习惯根据天的颜色来分别，白天在家里务农，晚上很早就要起来赶到车站卖一点自己做的小竹篓和草鞋。夕果很喜欢时甄，从第一天见到就如此，所以每天的语文课他都早早就来到上课的小瓦房，只是单纯的夕果怎么知道，如果喜欢被不停地叠加，那就会变成爱，如果爱了，就必须要付出代价。这是命运，是人世间的殊途同归。
　　“时甄！”
　　这天夕果一大早就在支教大学生的住处楼下喊她，像个孩子期待着回应。
　　“来了！”时甄穿着草鞋下楼，跑到夕果面前笑着，“今天去哪里？”
　　“去那座山吧，听说上面有很多乌拉草，这种草做出来的鞋子穿着特舒服。”
　　时甄抬起脚，说：“你编的这双已经很舒服了呢。”
　　夕果羞红了脸，挠着头。
　　“哈哈，还害羞，走啦！”其实时甄很乐意去玩，“快带路。”
　　一路上，夕果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时甄。山路很窄，长满了黄色的野草，基本都深到膝盖，时甄不时拍拍腿，好怕这些草里的蚊虫。
　　中午时分，夕果在一旁摘乌拉草，时甄坐在旁边，太阳很大但是不热，温暖得恰到好处。
　　“嘿，西瓜，你看那里是什么？”时甄问。
　　夕果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对面的山上，一片白色覆盖住林地，不知道是花还是树。
　　“我们过去看看吧。”
　　夕果点点头，把最后一株乌拉草放进身后的竹篓里，转身想带路，却被时甄走在前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里的湿气有些重，让人呼吸变得厚重起来，忍不住不停地打喷嚏。
　　“没路了？我记得刚才看着就在前面啊。”时甄拨开脚边的杂草，转身问夕果。
　　“可能……”夕果左右望了望，“刚刚应该往右走。”
　　“那怎么不说啊。”时甄拽住夕果背上的竹篓想把他往回拖。
　　“其实我没上过这座山。”夕果支支吾吾，“你想来，我就陪你。”
　　时甄抱着头，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回去吧。”
　　天黑之后，夜虫不知疲倦地哼着歌，月亮低头呓语，风吹熄了星星。夕果、时甄二人彼此靠着，感觉每条路像被施了魔法，怎么走都走不回正确的路。
　　“你说我们会不会永远都回不去了？”月下的时甄寻找着夕果的眸，却发现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七】
　　“所以你回来了。”
　　夕果坚定地看着时甄：“虽然还没有到24点，但是现在你回来，就代表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了。”
　　月台旁的绿皮小火车正在注水，准备冒着蒸汽又开始新的旅程，车尾的风筝不见了，可能已经找到了目的地。
　　“这个时钟是你为我做的？”时甄双手微微颤抖，她难以相信，多年前的憨厚男生竟然巧夺天工到这样的地步，只为守着一个梦，就走了好远好远。
　　“它是西瓜时钟，只要上一下发条，轴轮就会自己转动，我算过了，误差只有几秒钟。”夕果得意地撩起灰色的袖子说，“西瓜就是夕果，时钟就是时甄，对不起我弄坏你的手表，但是我做了自己的时钟送给你，我会永远陪伴你的。我看着它走到24点，你就要回来，我就一直等你。所以，没有什么不被允许，对吗？”
　　“不是，西瓜……”时甄陷入当年同样的僵局，“我这次来，只是想要调查一下你们这里的住户情况，还有山里的环境条件……”
　　夕果没等时甄说完，就拉住她的胳膊，说：“去我家歇歇吧，你想了解什么都好，我知道的都给你说。”
　　“西瓜，你误会了……”
　　“住户大概有100多户吧，都是穷人。”
　　“我想说……”
　　“环境还是差不多，除了小火车少了，树木少了，木耳和蘑菇少了，但是西瓜没变。”
　　“我……”时甄被夕果夺去了话语权，就这么被他拖着朝铁轨的一方走去，夕果的担子也忘在月台上，孤零零地看着二人走远。
　　路过“叁瑞泽”车站，山上就是夕果的家。他很小的时候父亲砍柴失足摔死了，母亲忧郁成疾跟着去了，家里就他一个人担着。夕果把再次到来的时甄当媳妇一样照顾，能拿得上桌子的水果都拿来了。到了傍晚，时甄准备起身找住处，竟被夕果拦下，说既然跟他在一起了，就在他家住。夕果是拼了全力想要彻彻底底挽留心爱的人，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已经被城市俘虏的时甄还怎会像当年一样对这样的男生存有半点可以做朋友的好感，甚至可以比当初抛弃他的时候更加决绝。
　　哪怕把西瓜做成时钟，都无法让她在这里多呆一秒。
　　最后时甄还是选择要离开，临走时，夕果在她面前大哭，同多年前一样，扯着她不放她走，时甄吓得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把五年以前对夕果的唾弃和今天附送的一个迟来的耳光一起塞给他，只怪这样的痴情男生明知道是煎熬却依然选择错下去，错生在这样贫瘠的土地，错信一个不属于他的人。
　　但是他还是奋不顾身。
　　这晚，时甄住在离夕果不远处的村长家里，幸好，这么多年的光景没让她忘记村长家。村长倒也十分念旧情，握着时甄的手不停地哭，时甄也陪他哭，哭这么多年还好有村长这样的好心人，哭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哭命运的不公，虚妄的欢愉。
　　
　　【八】
　　生命不是被无辜流放的罪人，不会长途跋涉在无止境的沙漠中，不会因为迷途坚定的内心就被消融。清晨在墙角看见死去的蟑螂，傍晚在房间看见新结的蜘蛛网，生命都在不经意地流动着，奔腾成一条长河。生命最原始的美丽和欢愉，都在昼夜更替的间隙里重新获得。
　　“西瓜！西瓜！”时甄扶着树干不敢向前走，前面的路藏在黑夜里，辨识不清。
　　“把眼睛闭上。”夕果突然从后面蹦了出来。
　　时甄吓得差点哭了出来：“死西瓜，你跑哪里去了？”
　　黑夜里看不清夕果的表情，他只是温柔地重复着：“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带你看样东西。”
　　时甄倒也听话，把眼睛死死地闭着，双手不自觉牵住夕果的袖子。
　　“抓紧我。”
　　时甄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听着夕果的口令，低头，弯腰。大概走了几步，夕果把乌拉草倒在一边，把竹篓翻了过来。
　　“坐下吧。”
　　时甄坐在竹篓上，依然紧紧拽着夕果的袖子。
　　“我数3下，然后再睁开眼睛。”夕果慢慢地说，“1、2……”
　　突然良久的沉默。
　　“西……西瓜？”时甄有些着急地轻声呼唤着。
　　时甄立刻睁开眼睛，零星的灯光刺破了长久的黑暗，充斥在空洞的瞳孔里，视线慢慢变得通透，眼睛所能丈量的时间都是光亮的星星，还有发亮的白色木槿花。
　　“萤火虫！”时甄惊喜自己身在一片木槿花丛里，夕果在对面微笑地看着她。
　　感动之余时甄从竹篓上站起来，靠近夕果，质疑地问道：“西瓜，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知道那片白色就是这些木槿花？”
　　夕果点头。
　　“你也根本就知道路！”
　　夕果又点头。
　　“那你还骗我？”
　　夕果拼命摇着头：“我不想骗你，我们山里晚上没有星星，我只想让你看到星星和发光的花。”
　　时甄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她说夕果摇头的样子特别可爱。夕果就不停不停地摇给她看，两个本应该没有交集的人现在在同一片天空下放肆笑着，装点着单纯的青春和芳华年少。
　　
　　【九】
　　支教结束的那天，时甄收拾行李在月台准备返乡，却被夕果拽到一旁，塞给她很多乌拉草编制的蚂蚱，星星，鞋子。
　　还有一个戒指。
　　时甄抱怨东西太多拿不下，随便选了一个蚂蚱放进书包里。
　　“我求求你，都带着好么？”
　　“这个是什么？”时甄把草戒指拿出来看了看，来回把玩着。
　　“这是……你们城里人的……”夕果看上去很害羞，埋着头，没有敢说下去。
　　“你不说我不要了。”
　　“戒指！”夕果急了。
　　时甄像是很喜欢，戴在手上：“好有意思，谢谢。”
　　夕果羞红了脸猛然抬起头，望着时甄问她：“这么说，你愿意了？”
　　“啊？”
　　“愿意……”夕果不停地搓着自己脏脏的衣服支吾着，“嫁给我了。”
　　“哈哈，西瓜。”时甄却笑了出来，“别闹了，戒指我收下就是，我要上车了，你自己保重。”
　　时甄没有听夕果接下来的话，跳着回到了随行的志愿者中间，夕果见她把戒指和那些草编的小东西随意地塞进了书包，有些失落，脚像不听使唤似的，朝时甄走去。
　　“西瓜，不用送啦！”时甄向夕果挥挥手，示意让他回去。
　　夕果却一直向她靠近，他说：“我不是开玩笑，你们城里的人，如果男生要娶女生，就要送戒指给她。”
　　时甄看着夕果红着的脸还有充满委屈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她有些尴尬，试着搪塞过去：“西瓜，谢谢你们这些天的照顾，我过得很愉快，我要走了，真的很谢谢。”
　　“我把戒指送给你了，我想娶你，因为我……”夕果喘着粗气说，小火车呼啸着进站，淹没了四周多余的声响。
　　时甄身边的同学均炸开了锅，一个穷酸山里人要娶一个城市的公主，这不是童话，而是最天方夜谭的悲剧。时甄一时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内心像受了什么侮辱一样，咧着嘴准备把戒指从包里掏出来，但是东西太多找不到，索性把那些草编的鞋子、蚂蚱一起丢到地上。
　　那个并不起眼的草戒一并滚了出来。
　　“西瓜，有些东西是你误会了，你要明白我是一个学生，只是来这里教书的。”时甄对夕果大声呵斥，周遭同学的议论声更大了。
　　绿皮火车注好水，列车员从车厢里招呼大家上车。
　　“不是……我看清楚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夕果不敢多说下去。
　　“时甄，车来了，你看你是留在这儿当压寨夫人，还是跟我们回去啊？”其中一名同学嘲笑时甄。
　　“我懒得理你，我要走了！”时甄不知道怎么面对夕果，准备上车，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你为什么把戒指扔了呢？”
　　时甄忍不住了，把城市里的那一套终于搬了出来：“够了，你既然知道城里人结婚要送戒指，但是也请你清楚，人家的戒指上都有几克拉的钻石。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傻子，你喜欢就可以嫁给你，你什么都没有，再说我又不喜欢你。我是从城市来的，我的未来还有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等着我，我只是来教书的，不是来相夫教子，更不是嫁给一个没钱的大西瓜的！”
　　夕果哭了，乘客轮流上车，时甄却被夕果死死拽着：“为什么要有钱你才能喜欢我呢？那个钻石是什么，我可以找到送给你。”
　　“你放开我！”时甄重重把夕果的手摔在车门上，手腕上的表也一起撞了上去，手表哗啦掉在地上，表链断掉了。
　　夕果想去捡，却被时甄抢了先，她晃着手里坏了的手表朝他吼：“你看到没有？你连普通的表都不知道，还妄想有钻石！”
　　“好，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就等吧，等到明晚24点我就来找你，等到我了就跟你在一起一辈子。”时甄的这最后一句话当然是为了上火车故意说给夕果听的，仅仅作为一个敷衍的借口，城市里的人，谁会真正懂得什么是一辈子。
　　车上同学拿时甄当调侃的对象：“明晚你真的要入嫁山林啦？”
　　时甄抛了个白眼：“24点，什么24点，在我的意识范围里晚上只有12点，让他等去吧。”
　　“那你不是骗了人家？”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学说。
　　
　　【十】
　　“时甄不会骗我的。”
　　夕果呢喃着紧紧闭着眼睛，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身体像被挤压般生疼。最后记得的那个梦里，时甄笑着在木槿花丛中奔跑，可惜却越跑越远，最后像风筝一样断了线，消失在视线所能遍及的世界里。
　　第二天一早，时甄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她拽起掉在地上的被子，听到屋外明朗的声音，打了一个激灵。是夕果标志性的温柔焦急的声音：“村长村长，快把你的螺丝起子借给我，我的找不到了。”
　　“你别急，我给你找找，这么大早要起子干什么啊？”村长问。
　　“我的时钟不知道为什么摔坏了，我要快点修好，我要准时等我家姑娘回来呢！”夕果的声音在刺激时甄的耳膜，她像做贼一样在屋里偷听着，不敢出声。
　　村长在箱子里一边找起子，嘴里振振有词：“你家姑娘，你家姑娘，今天回来了带给我看看啊。”
　　“她回来的时候您都睡下了，不过我肯定您一定会非常喜欢她的。” 接过起子，夕果就满怀期待地跑了出去。
　　时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最后忍不住出来，只见老村长摇头叹气地收拾箱子。
　　“他有女朋友了哦？”虽然时甄真的不想问，但是出于好奇又想知道，昨天他说的那些难道都是谎话？原来单纯的山里人也有多情的痼疾。
　　“他又怎么会有姑娘哦！”村长的话意味深长，“可怜的孩子啊。”
　　“这话怎么说呢？”
　　“这孩子，脑袋得了病，五年前在西瓜里做了个时钟，挂在月台上说是等他的心上人，喏……听说就是你们上次那批志愿者其中一个姑娘，你说城里的姑娘哪看得上他呀，他又非说那姑娘晚上要回来嫁给他，等到那晚之后我见他也只有一个人回来。哭了好久，过了几天就成这样了。”村长满脸愁容，“每天做了什么事，过了晚上24点就全忘了，他就只知道到了24点那姑娘要回来，他的记忆只能维持24个小时，每天不停地重复，他就永远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一天了。”
　　时甄愣在原地，耳际嗡嗡作响，她听见村长走开时留给她的疑问句。
　　“你知道是哪个姑娘吗？”
　　她知道那个姑娘，就是看不上穷人，分明把感情当儿戏，天真地以为随意抛给一个善良的男生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就可以脱身的自己。
　　她说他的名字叫西瓜，那他就是西瓜；她嫌弃他没有时钟，那他在西瓜里做时钟。
　　他把我们理所当然的不可能全部都兑现，他把24小时塞满，甚至装不下溢了出来，只为填满思念。
　　他是被挂在列车上呼啸而去的风筝，哪怕不能飞，也要追回那颗本就不属于他的心。
　　她在五年前说到了24点我就回来和你一辈子，他就大声地回应说，我的一辈子现在只有24个小时了。
　　都属于你，都给你了。但是你没有准时到，你迟到了五年。
　　不要以为谁都可以看清青春的真善美，不要妄下定义谁是谁非，这是青春的巨大屏障，包裹着温室里熟睡的人，而站在外面风吹日晒的，是真正被时间拍打得体无完肤，极力需求庇护的另一类人。
　　
　　【十一】
　　时甄在“背阴河”找到了夕果，他蹲在月台旁修理西瓜时钟，担子里摆着各种草编玩具。卖特产的孩子不敢靠近，蹲在铁轨另一头安静看着。他已经不再跟着天的颜色生活，他有了自己的时间。
　　时甄慢慢靠近他，心里满是阴雨。几颗汗珠挂在夕果额头上，他不停地摆动时钟，又小心翼翼把螺丝重新装好，好几次都伤到了手。终于，西瓜皮破裂，整个时钟散了架，破碎的零件像雨水渗进泥土里，夕果着急地跪在地上用手揽过一地零件和肮脏的灰尘，手掌被扎破了许多道口子，他张着嘴，哭不出声音，冷风像毒药钻进他的口腔，眼角沁出的眼泪迅速凝成干涸的泪痕。
　　时甄突然冲到他面前，蹲在他身边，哭着喊：“你怎么这么傻啊！”
　　夕果转头看见竟然是自己等待的时甄，孩子般破涕而笑：“时甄！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你真的回来了！你看，我有时钟了，我为你做的……”他兴奋地把手里的零件捧给时甄看，却忘记了破损的时钟已经无法修复，“哦……它坏了，不过没关系，我等到你了，我不再需要它了。”
　　时甄大吼了一声，一把将夕果手里的零件打散：“西瓜，你醒一醒吧，已经过了五年，我也骗了你五年，我求你醒醒，看清你喜欢的人其实是个什么样子！”
　　“你怎么哭了？”夕果想抱抱时甄，却因为身上太脏缩了回去，他抚摸了一下她的眉毛，“不要乱说，昨天你走的时候，我虽然很伤心，但是不管你说了什么，我只往心里记住了一句话，就是‘等到明晚24点我就来找你，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今天你提前来了，怎么会是骗子呢。”
　　时甄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路上的农人都围了上来。夕果呆呆地看着时甄，想说什么但是不敢说，摸着脸捡起一个螺丝在地上写了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敢说的三个字。
　　“我爱你。”
　　如果今后不敢说，就写出来，比如“我爱你”。
　　时甄抽泣着，埋下头，也送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
　　夕果疼惜地抓住她的手臂，一脸错愕：“发生什么事，是不是被谁欺负了，干什么打自己呢，打坏脸可不好。”
　　“西瓜。”时甄哭着一把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想受伤，一开始就不要爱，一开始就不要幻想美好的结局。
　　但是如果爱了，不要指望还能够回来，回最初的地方去。
　　【十二】
　　中午时分，时甄跟夕果坐在他家的房顶上，太阳很大，依然如五年前一样的温暖，
　　夕果的脸被衬得粉红，不知道是晒得太久还是因为时甄坐在他身边的缘故。
　　“西瓜，你会恨我么？”时甄问他，早上哭太久风干的泪痕绷得皮肤有些不太舒服。
　　夕果看着她，阳光把时甄的眼睫毛染成金色：“我恨啊，我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觉得，你能回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如果，我说如果，我走了，你会觉得孤独么？”
　　“不会，因为有寂寞陪着。”
　　时甄心疼，鼻子有些发酸，她说：“西瓜，但是我恨你，我恨你变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时钟，拴住我能存活的时间。”
　　“我能牵你的手吗？”夕果问。
　　时甄笑着主动握住夕果的手，像握住暖暖的，厚重的一寸时光。
　　“我真讨厌时间。”时甄突然说了一句。
　　“啊？”夕果先是诧异，然后又反应过来，咧开嘴笑了，“所以还是像我跟着天的颜色生活，多自在。”
　　“时间不容易守，一天24小时，过了就是过了。等到披荆斩棘，一蹦一跳地到了所谓的未来，才发现那些单纯的时光，再想要追，却怎么也追不回来。”说完，时甄蜷缩起来，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他们在屋顶坐了很久，夕果没有说话，或者说了很多，时甄记不清了，好像耳边的空气全部被抽离开去，声音无法到达，只依稀记得夕果微笑的时候，那单纯的样子。
　　太阳落山月亮隐现，时间如流水徜徉，夕果捏着时甄的手，安稳地睡在她的腿上。山头的萤火虫被拴在时间的风筝上，飞向茂盛明亮的银河。银河里的动情人，许诺给予一日的美好记忆，然后哭着说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夕果醒来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屋顶上，大脑像缺氧般厚重，失落感充斥整个心底。他回到屋子，记忆在脑海里敲着鼓点，记得他深爱的姑娘昨天已经随志愿者的队伍离去，她告诉自己今天晚上就会回来了。他挑起担子看了看今天要卖的草鞋和玩具，满怀期待地踩上铁轨的延长线，一路来到月台去等待他的爱人。
　　月台来来往往许多乘客，都各自离去，那些繁华和约定，相聚和分离，那些生命中手舞足蹈的梦想家，带着流水般的悲伤，清晰在这条分别的轨迹。
　　他在树上没有看见自己做的西瓜时钟，但是看见另外半个西瓜，孩子般僵持在绿色的树梢上。
　　也是掏空的西瓜壳，一张画着表盘的白纸卡在果皮里面，上面画出来的指针指向的时间，是24点，旁边标注着12点，还有0点。
　　一个孩子跳到夕果面前，给他一封信，说是时甄姐姐带给他的。几个小时以前，时甄坐在摇晃的小火车上，一个急转弯，强烈的向心力向她压来，整个车厢的人齐刷刷倒向一边，她扶着把手，看着窗外火车喷吐着夹带着煤尘的黑烟，泪水已经不自觉决堤。
　　
　　【十三】
　　时甄的信里有5张拍立得相片。
　　第一张是一个老钟表，下面写着：我是时甄。
　　第二张是摔坏的西瓜壳：我不爱你。
　　第三张是那枚草戒指：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有24点，那不是一个你能到达的时间。
　　第四张是木槿花：时间的美好不用西瓜来承载，西瓜也不需要懂得时间存在。你要爱的，是更爱你的那个人，我想她每一次见到你，都会觉得阳光明媚得过分，可以驱散胆怯的过往，然后大声告诉你，带着不会变形的真心。
　　第五张是绿皮小火车，一只风筝孤单落在旁边的铁轨上，两行黑色墨迹写在照片下面。
　　
　　【十四】
　　我的爱情不在这，你留。
　　你的天空不够宽，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