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边防纪行（之一）_
时间：2019-03-31 03:21:31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2012年3月10号，在北京飞往拉萨的飞机上，约五个小时后，昏昏沉沉的我被铺满眼底的雪山一下子振奋了。那些呈褶皱状铺伸的雪山，高低错落地一座连着一座，形成大大小小无边的山海……我知道，西藏不远了。
当眼底出现成片的褐色山峦时，我的内心总会暗自激动。那些几乎没有植被的岩石常年裸露在暴烈的阳光下，硬朗地刻出具有地域特征的线条，这些极具性格的线条是我所熟悉的，那是西藏特有的线条，它不仅被刻在了这里的土地上，也被刻在了生长在这里的人的脸上。当这些强烈鲜明的线条出现时——我们已经在拉萨的上空了。
飞机像枯叶一样在空中颤抖，向下望去，柔美如同碧绿缎带的拉萨河被一层淡黄色的风沙笼罩。每次进入西藏都要经受考验，特别是在冬春交替的时节，几乎每天下午机场附近都会沙尘笼罩，飞机常常无法降落。
还好，我们的运气不算差，在20分钟的颠颤后，我们总算踉跄落地了。听说有人乘坐的航班曾经连续三天都因无法降落拉萨而返航，直到第四天才触摸到贡嘎机场的土地。
接机的人早已如约出现在机场，她就是我们此行的联络官与陪同人——西藏边防总队的宣传处长任妮。姣小美丽的任妮一身迷彩，还带来了机场边检站的站长尼玛扎西和几位驻守机场的武警干部，我们被围在亲切的笑容中间。有力的握手、光亮洁白的哈达挂上脖颈，被隆重而且英武地迎出机场，我和《中国西藏》杂志社的藏英文编辑室主任周爱明老师顿增豪气，因缺氧和劳累而乌紫的嘴唇和黯淡的脸上放出光彩来。
出了机场直接钻进越野车，我们启程前往日喀则方向——西藏边防之行从这里启程。
为什么要选在三月进藏？了解西藏的人都知道，三月的西藏大多数地区还属于冬季，含氧量只有内地的三分之二，对于我们这些从海拔只有55米的北京城来的人，一天之内升高3700多米，在生理上无疑是种摧残。而我们的行程上好几个地方都是海拔5000米以上的哨所，最高还到了5780米！真不敢想象我们这两个身体不算强壮的女人，未来的10天将会是怎样的情状。而且此时许多地方大雪封山，道路不通，大自然制造的凶险潜伏四处。行程排了七、八个采访点，能不能安全走完都是个问号。还有，有点政治敏感的人都知道，三月的西藏是多事的，历史上发生过的几次政治事件和暴乱都发生在三月，三月似乎已经成了某些组织制造动荡的特定月份……不能不承认，我内心对安排这次行程的首长——西藏边防总队的政委欧洛布琼将军是有些抱怨
高原反应如约而至，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脑袋晕胀沉重，跟喝了酒似的，到了日喀则边防支队时则变成了头疼、没有食欲，继而是不能走动。特别是在得知了一个刚刚发生的噩耗，我的高原反应更重，头剧烈地疼痛起来。
任妮说，原本行程上的第一站亚东不能去了，因为两位执行任务的官兵刚刚在路途中翻车牺牲，亚东边检站正忙于处理后事，我们必须改线。
行程才刚开始，就被笼罩了凶险的信号！
氧气瓶送到屋子里，我蔫蔫地躺在床上，管子插进鼻孔，无力地吸着。身心的痛苦让我终于忍不住对任妮抱怨：“你们政委明知此时是西藏最危险的时节，为什么不换个时间让我们来？”任妮说：“政委是希望你们能在边境防控任务最重的时候来看看我们的队伍，用你们的笔写写那些在艰苦的环境和艰巨而紧张的任务中坚守岗位的官兵，写出他们的精神，激励他们。同时也让外界的人们了解我们这支驻守在西藏边境上的部队，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看看皮肤白皙娇嫩的任妮，她虽身着戎装，但毕竟也是个美丽的女人，此行她一路同行陪着受罪，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抱怨呢？毕竟我们只是短暂的采访，而这里的军人，一呆就是几年、几十年。
恢复理智后，想起来其实我此行有另外一个目的，我很想探究一下，在这个世界最高最艰苦的地方、有些甚至是生命的禁区里，到底有着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让这些年轻的生命长时间地坚守——不惜付出迅速老去和大量肌体病痛的代价。是怎样的一种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们，这种力量能让柔弱的身体经受恶劣的自然环境的摧残，而且是长时间的摧残！
我想找到答案。
晚上，住在海拔3860米的日喀则，头疼难忍，吸了一个小时的氧气，勉强入睡，途中醒来多次。早晨一看镜子，嘴唇乌黑，眼睛有点肿。接着是走路喘粗气、不想吃东西，这应该是最轻微的反应了。听说昨晚周老师不听劝居然洗了澡，真是太轻视高原了！我告诉她曾有一个朋友，因为刚到高原第一天就洗澡，结果严重缺氧晕倒，被急救车接走。任妮也说，就算是常居西藏的军人们，从内地休假回来头两天都不敢这样。不过，周老师她先吸足了氧，洗完澡再吸一次氧，再加路上喝喝红景天，吃吃高原安，还服了点有益心脏和脑血管的药，一路并无大碍。
次日早上10点出发，要去的目的地是西藏聂拉木边防检查站的驻地——樟木。
樟木位于西藏日喀则地区的聂拉木县，是连接中国和尼泊尔的边境小镇。樟木口岸自古就是西藏最繁忙的商道，其战略位置也极为重要。清乾隆年间，尼泊尔军队从樟木入侵西藏，福康安大将军就是在这里率领清朝军队将敌人击溃的。如今，樟木是西藏唯一的国家一类陆路通商口岸，也是目前最大的边贸口岸，是中国和尼泊尔之间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最主要通道。除了每年从口岸出入境的150万人次外，不法分子开辟出的偷渡小道竟然多达30多条，错综的历史遗留问题加上各种新型的犯罪方式，使得边境检查和各项防控工作极为复杂和繁重。
所以，对聂拉木边检站的采访，将是我们此行的第一个重点。
700多公里的全程柏油路在西藏是种奢侈的幸福，这条公路刚通车不久，从拉萨直达樟木，虽然途中依然要翻几座高山，但是比起以前的土路，已经轻松多了。2006年我曾走同样的线路去尼泊尔，起早贪黑，从拉萨到樟木全程比现在最少要多6小时。
中午在岗嘎镇吃饭，这里也被称为“老定日”，是1968年前定日县城所在地，海拔4340米。正值风沙时节，黄沙呼啸着刮过面庞，有沙粒的撞击感，一张口说话，嘴里便都是沙子，50米开外就看不清人影。岗嘎派出所的军官将我们迎进了路边的藏餐厅，几位军官身着迷彩服，足踏黑色军靴，摘下墨镜，抖下迷彩大衣上的沙尘，在我们面前坐定。我突然发现，在这荒茫的高原小镇，这些裹挟着风沙而来的军人，是如此地英姿飒爽！
所长杜刚一口流利的藏语加上黑黑的面庞让我们都误以为他是藏族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地道的汉族，陕西人。杜刚淡淡一笑：“在西藏呆了18年了嘛，哪能不会几句藏语！”
一碗热腾腾的牛肉粉汤下肚，手脚终于暖和过来。抬头打量了这家藏餐厅，突然想起来这是我6年前从尼泊尔回拉萨时路上住宿的那家客栈的餐厅，当时我和好友深夜入住这家客栈，她高原反应非常严重，已经神志迷糊，口中不停地叨念：这个地方太不适合人呆了，再也不能来了……这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以后再也不来了……丹，你以后也别来了，身体受不了啊……
这里的确不适合人居住！除了海拔高、含氧量低外，这里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风沙肆掠，而且严重缺水，所以定日县城才从这里迁走。然而，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体现出人类的强大适应力和创造力，我们这些过客只需要忍受一个晚上，军人们却要常年累月坚守在这里，所以我相信驻守在这“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的每一位军人，一定都有着精彩的故事。遗憾的是今天我们的任务是要在天黑前赶到樟木，于是我们和军官们约定，从樟木回来时一定来跟他们聊聊，听听他们的故事。
告别时，车开动了，几位军官魁伟的身影在我心中幻化成了风沙中策马扬鞭的荒原英雄，渐渐远去……我们一定会回来！
翻过两座大山，来到聂拉木县城，海拔4100米，不算特别高，但是县城建造在陡峭的山路上，建筑都是薄薄瘦瘦的贴着两边的山壁修建，中间的公路也很窄。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里的积雪。一个月前下了一场暴雪，当时导致中尼公路中断了几天，据说积雪最深的地方达两米！而今天我们看到的仅仅是那场暴雪的残留。车道中间由推土机铲干净了，但是道路两边堆积起来的脏兮兮的积雪足足高过了车顶，好多街边住户的门口都被积雪淹没到半人高。气温太低，雪一直化不了，车过时，还能感觉到袭人的寒气。
从聂拉木镇出来后就一直下坡，道旁一处处冰瀑和冰挂从山腰流到路边，煞是壮观。大约30多公里后，海拔下降到2300米，一股湿润扑面而来。一条狭窄而拥挤的街道出现了，街上车水马龙，有不少是尼泊尔牌照的大货车；商铺林立，销售尼泊尔和印度商品的比比皆是；宾馆饭店酒吧随处可见，从川菜、藏餐到尼餐，样样俱全……我们进入了熙攘繁华的边境小镇——樟木。
聂拉木边防检查站的副政委刘伟琼是位朴实温婉的女军官，她带领我们参观了驻地以及新修的办公大楼，然后我们大家倚在后院的栏杆上，在温和的夕阳下，她娓娓地向我们述说着边检站的历史，耳旁远远传来中尼之间的界河——波曲河哗哗的水声。
这一路从拉萨走来，先是经历阳光与风沙的干燥、鼻血还没干又迎来了海拔上升的头疼、路过两个五千多米的山口时严重缺氧呼吸困难、然后是大雪堆积的寒冷与地势险要的惊心、海拔又在30公里内陡然下降1800米，才终于抵达了潮湿拥挤的樟木镇……这一路的剧烈变化，短时间内人的身体适应起来是困难的，即使樟木镇氧气充足，身体一时间也难以调整舒适，头疼头晕还会持续一阵子。
我在体会自己身体不适的同时，也在默默地感受着驻守在这里的每一个军人所必须经历的一段路途。据说，我们这次行程是最为顺利的，军人们出入樟木常常会遇到山体滑坡、落石、塌方、暴雪封路的情况。那时，他们的行程会被拖延几天、甚至几周，有的干部本该回家探亲休假的，因为出不去，只能守着行李箱眼巴巴的望着家乡的方向暗自神伤；有的外出的干部回来被堵，只能算着自己本该报到的时间心急如焚地盼着通车。据说，还有新分来的大学生干部被堵在路上孤独地度过自己入伍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夜……
都说樟木口岸是西藏全境内气候条件最好的地方之一，可是大家都忽略了，这里路况的复杂与艰险，是驻守在樟木口岸的聂拉木边防检查站每一个官兵都需要面对的最起码的考验。
而这漫长艰险的路途的考验，仅仅是来到这里的军人需要过的第一关。
聂拉木边防检查站档案：
聂拉木边防检查站始建于1959年，初建于聂拉木县城，1966年搬迁至樟木口岸。1984年转隶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西藏总队，1985年10月经公安部批准升格为正团级边防检查站。1988年组建了聂拉木边检站友谊桥监护中队。1996年武警西藏边防总队恢复建制后，聂拉木边防检查站正式划归公安边防部队建制。
主要承担的任务：一是对樟木口岸出入境人员及其行李物品、交通运输工具及其载运的货物实施边防检查;对口岸限定区域进行警戒，维护出入境秩序;二是担负重要的边境防控、情报调研，处置口岸突发事件等边防保卫任务;三是打击偷渡、走私、贩毒、贩枪等违法犯罪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