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淡淡伤]曲终人散

时间：2019-02-23 03:23:39　来源：柠檬阅读网本文已影响人

　　壹　　　　“一开始我只相信，伟大的是感情，最后我无力地看清，强悍的是命运……” 　　听到信乐团这首《离歌》的时候，秦贞的右手奉大脑之命正在记录她的思绪，笔尖滑过“曲终人散，空气里遗下淡淡凄凉淡淡伤”，觉得颇为讽刺。窗外，骤然大雨，狂风大作，氛围瞬间被烘托得悲怆，讽刺变本加厉，向她挑衅，露出狡黠的笑。
　　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读取，秦贞觉得不寒而栗，如遭雷击。巧合赶得太及时，竟让人不知所措：
　　“贞，我好想找个人倾诉，此时只有你能明白我的感受。爸爸没有了，他居然漠视上天的恩惠，选择永远地离开。我没有办法想象是多大的勇气怂恿他用自杀的方式来结束本就短暂的人生，没有办法接受最亲的人像流星一样划过、陨落。我以为我可以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死心塌地地恨他，但我错了。当确信已经彻底地摆脱他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他……爱着他……”
　　看毕，关机。是怕有人提醒她最铁的哥们儿失去了父亲，还是怕有人询问丧父之人此刻是怎样的心情?需要怎样的慰藉?秦贞分不清，也不想去关心。她关心的，是如何把悲伤请出低迷的情绪。
　　泪水不请自来，越过眼睑肆意游走，窗外的阴雨天和正在播放的《离歌》面对恶毒的诅咒依然恣肆无忌、我行我素。文章胎死腹中，稿件在秦贞的撕扯下化作片片蝴蝶孤寂飘飞。她天真地以为毁灭落在纸上的墨迹就能抹杀烙在心中的过去，却敌不过回忆涎皮赖脸，像一个不速之客，硬生生地闯进脑子里。
　　十九年前的夏天热得很不彻底，隔三差五会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中一个女孩儿呱呱落地，她的名字，叫秦贞。
　　秦贞曾经是幸福的，但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等到她真正明白幸福的含义，幸福已经离她而去。小学一年级，秦贞跟别人打架，带着一身泥和伤痕凯旋。妈妈第一次揍了她，她没有认错。后来妈妈知道她打架是因为对方说她没有爸爸。小学二年级的一天，秦贞下午提前回家，妈妈咬定她逃学，她没有反驳，妈妈第二次揍了她。后来妈妈知道那天下午老师安排亲子活动，学校要求父母必须参加。小学三年级，秦贞拖欠作业，老师给家里打电话，她没有解释，妈妈第三次揍了她。后来妈妈知道那次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自那以后，秦贞再没挨过妈妈的打。秦贞知道那是妈妈觉得有愧于她，想补偿心中的亏欠，弥补三次不该付与她的责罚。懂事的秦贞依偎在妈妈的怀里说：“妈妈没有错，贞儿从来就没怪过妈妈。”顿时，秦贞的脸融进了飘然而至的液体，那液体，有妈妈的温度。
　　秦贞的确没有怪过妈妈，这些年来，她做梦都看见妈妈为了母女俩的生计疲于奔命的样子。秦贞怪的，只有爸爸。从小到大，她被伙伴耻笑，遭同学排挤，受老师冷落，都是因为爸爸的不辞而别。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受到的委屈和羞辱，但她不能对妈妈流过的汗和泪视而不见。爸爸对于秦贞而言是陌生而空洞的名词，仇恨是她给这个名词作的唯一注释。尽管妈妈告诉秦贞，爸爸是因为爱才离开她们，这场分别最痛苦的人其实是爸爸，但秦贞无动于衷。在秦贞看来，不管什么缘故，把责任推给一个初为人母的女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爸爸根本不值得原谅，更没有资格得到妈妈的谅解。秦贞笃信自己恨得天经地义，并打算一如既往地恨下去。
　　秦贞对爸爸的恨引起了苏波的共鸣，他们执着地恨着相同称谓的敌人，只是一个恨得抽象，一个恨得具体。
　　苏波大秦贞一岁，两人是高中同学，二年级文理分班的时候不期而遇，从此结为盟友。和秦贞一样，苏波有一个心力交瘁的妈妈，不同的是，他还有一个让他苦不堪言的爸爸。
　　苏爸爸军人出身，为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对苏波，那是出了名的严苛。作息时间硬行规定，没有半点商榷的余地；学习成绩排名第一，不能有半次破例；投稿，就一定要发表；参赛，就一定要得奖；做事，一旦开始，就必须坚持到底，绝不允许中途放弃……
　　没有战争的年代，身为军人的儿子是最大的悲哀。自己纯粹是爸爸在和平时期的精神寄托，他像养兵一样养着自己，不过是想证明他曾身着戎装，他能征战沙场。苏波打心眼里恨着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但是迫于父亲的威严，他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忍气吞声。一忍，就是十九年。
　　十九岁的苏波不用再臣服于爸爸的安排，一米八几的个头和强健的体魄足以与爸爸的威严抗衡，更何况苏波的出类拔萃是有目共睹的，他找不到臣服的理由。爸爸对苏波的统治终于以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宣告结束，那次苏波把“刚愎自用”四个字送给爸爸，作为他们将兵关系破裂的礼物。爸爸接过礼物，表面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内心却翻江倒海惊涛骇浪。父与子，沉默对峙。
　　破天荒的口角之后，苏波果然不再唯命是从。倒不是苏波桀骜不驯，他对爸爸再怎么记恨，个性的张扬应基于对长辈的尊重这个道理经十九年的言传身教也早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这一次，是因为施令者不再发号施令，肝癌，晚期，医院下了最后通牒，生命要延续三个月，只能等待奇迹。
　　英雄倒下，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更加凄迷，因为他们骨子里透着骄傲，他们永远不肯相信倒下的会是自己。
　　妈妈为了创造医生口中的奇迹，自欺欺人地做着最后的努力。典当房产，求助于亲戚，从前还算宽裕的家像飓风过境，一贫如洗。但是面对癌细胞的急速扩散，药物的阻挡不堪一击，爸爸的身体每况愈下，妈妈对他形式上的挽救显得力不从心。挣脱束缚的苏波对爸爸的恨有增无减：这个一向标榜责任的男人凭什么可以气定神闲地躺在病床上欣赏大家的以泪洗面和寝食难安?凭什么可以心安神泰地翻看照片，回味往日的威风八面?
　　妈妈心急火燎地盼望爸爸病情好转，却盼来了医院的病危通知单。三天，命运之神愿意通融三天来成全这个军人对尘世最后的缠绵。妈妈哭得歇斯底里，呼天抢地，死去活来。苏波泰然自若，人与癌的较量史上从来没有胜者，一个失去生命，一个失去载体，双方付出的，都是毁灭性的代价，这个亘古通今的事实只不过再次得到验证。
　　但是，验证这个事实的，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父亲?
　　爸爸没有等到第三天，这个倔强的男人临死都还要彰显军人的气魄，不愿接受上天的施舍，他选择了自我结束生命。苏波所有的坚强都在失去爸爸的痛苦中分崩离析，他用仇恨筑起的防线土崩瓦解。数着历年取得的成绩，看着镜中结实的自己，苏波明白，这辈子有太多来不及发现时已经失去。
　　苏波的悲伤无法排遣，小时候爸爸就叮嘱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曾经不以为然，这一次却心甘情愿地听从，连哭的念头都没有。但是不哭不代表不在乎，生离死别的痛，任谁电不能强装洒脱。纵使苏波已经学会用冷漠掩饰哀思。但每到夜阑人静，孤独的心总会不期然泛起一丝冰凉。
　　
　　肆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心碎前一秒，用力相拥着沉默，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阿信唱的这首歌听得苏波心如刀割，老天不失时机地掉几滴泪似乎在渲染什么，苏波抑郁难当。手机里塞满了嘘寒问暖的短信，苏波懒得去回复，他要做的只是找个合适的人倾诉。他不想把自己变成一座火山，隐忍，隐忍，最后爆发，却伤及无辜。
　　秦贞是倾听者的不二人选，此时只有秦贞有这种切肤之痛，这个当年因为恨而跟他站在同一阵营的女孩儿，有必要知道那恨是悔之无及的错误。
　　苏波拿起手机疯狂按键，他要把愧悔都按进字里行间，告诉秦贞自己对爸爸有多么眷念。系统报告显示发送成功，苏波清空收件箱来迎接秦贞的短信，却迟迟没等到任何回音。
　　
　　伍
　　
　　苏波当然等不到，最值得用整个生命去珍爱和捍卫的人已不见，秦贞还能说些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便有再多眼泪也掩盖不了心中的悲哀，为什么我们总是明白得太晚?
　　秦贞曾把童年的苦难怪罪于爸爸的亲情责任未尽周全，怪到最后发现那不过是对魂牵梦萦的父爱的艳羡。“爸爸”这两个字于她太过沉重，沉重得提不起又放不下，爱与恨交织，结成网把它尘封，她却无可救药地将它视为永远的痛。
　　
　　陆
　　
　　窗外，雨依旧下着，打在玻璃上，水花溅起，好凉；窗内，泪依旧滴落，掉在桌上，碎成晶莹，好伤。后记
　　谨以此文献给沉迷丧亲之痛不能自拔的周书波和他的铁哥们――我。当灵魂的觉醒是在亲人沉睡之后，我们只能含泪唱一首寂寥的离歌，好在上天没有赶尽杀绝，爸爸没有了，我们还有妈妈!
　　
　　编辑：文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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