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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历史还原看《文子》与《淮南子》之关系

    时间:2023-01-16 11:45:04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张洪兴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在道家思想体系中,文子及其思想历来不受重视,地位不高,甚至常被人忽略。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文子其人不确切,《文子》一书思想驳杂,有伪书之嫌。从辨伪角度而言,李定生先生曾详细梳理了《文子》作伪的三大依据:“一,依班固自注,文子是老子的学生,与孔子同时代人,而称周平王问,孔子后于周平王几百年,哪有与孔子同时的人能和周平王问答的?二,《文子》和《淮南子》很多辞句相同,究竟谁抄袭谁的?由于第一个理由,从而认为是《文子》抄袭《淮南子》。三,《文子》内容庞杂,不像道家的文子,因而也认为是抄袭《淮南子》。”[1](P3)由此可见,《文子》与《淮南子》的关系是《文子》辨伪的关节点,本文试从历史还原角度,重点谈一下二者之间的关系及传世本《文子》的真伪问题。

    1973年,河北定县八角廊西汉中山怀王刘修墓出土了竹简本《文子》(残本),计“竹简有277枚,2790字”,[2]其“理道深至,笔力劲练,非周秦间人不能为”。[2]其中,“与今本《文子》相同的文字有六章,不见今本《文子》的还有一些”,[1](P1)传世本真伪究竟如何?传世本与竹简本《文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余嘉锡先生在《古书通例》中,指出了古书所题撰者、命名、成书等基本特点,如“周秦古书,皆不题撰人”[3](P18)“古人著书,多单篇别行”[3](P30)“古之诸子,即后世之文集也。出于门弟子所编,其中不皆手著,即题为某子。出于后人所编,非其门弟子,则书其姓名”,[3](P33)所言甚是。除上述情况外,结合先秦文字的特点,我们在先秦古籍传承方面还应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基本认识:其一,东周各诸侯国文字形体不同、风貌各异,王国维把战国文字分为东土(六国)、西土(秦)两大系统,秦用籀文,六国是古文,[4](P124)李学勤将战国文字分为秦、三晋、齐、燕、楚五系,[5]文字形体与风貌的不同,势必会影响人们的辨识与判断,在书写过程中可能会改变字形、字体甚至用词用语。其二,先秦典籍通常写在竹木简上,而制作竹木简是一个繁杂的过程,因竹简或木简体积、重量大,不方便携带,以单篇形式流传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且在竹木简上书写字形复杂的古文字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书写者不是“机器人”,错简、漏简、讹误在所难免,实不能求全责备。其三,由于时代、地域乃至于个人喜好、水平不同,书写时未必会完全忠实于文本,文字可能会有改动,若仅以文字的演变规律,如借鉴西方理论以单纯词与合成词的演变规律作为依据,来判定学说出现的早晚、著述的真伪未必符合先秦古籍传承的客观情况,我们不能以所谓科学的名义抹杀曾经存在的基本事实。其四,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学术的传播往往通过师生授受的方式,在以竹木简为主要书写载体的时代,师生之间“说出来”与“写下来”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说出来”或可有所准备,或可即兴发挥;
    “写下来”则需要竹木简,需要笔墨,需要撰写者取舍与斟酌。我们以儒家为例,孔子“述而不作”(《论语·述而》),重在“说出来”,而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们如何“写下来”传下去,则自会有所差异,所以《韩非子·显学》篇记孔子去世后,有“儒分为八”的说法。其五,先秦诸子文献具有“公共资源性”特征。[6]一方面,诸子学说是对西周末年“礼崩乐坏”的因应,或顺承,或反动,道德、仁义等范畴是其共同话题,某个学派或有侧重,但绝不是其所专有;
    另一方面,在学派内部,各学者观点虽或不同,但他们应有共同遵循的文献(历史资料),亦会呈现“公共资源性”特征。故而,在考证古籍时,我们应有历史的想象力,在尽可能还原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判断古籍尤其是先秦古籍的传承情况。

    我们上面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罗列先秦古籍传承的基本常识,是因为有些人常常忽略它们,凭空或仅以西方的某种理论想当然地去辨伪。下面我们来看关于《文子》相关的几个问题。

    其一,关于传世本中出现所谓“周平王问”的问题,其原因要么是传承者(抄写者)疏漏、笔误,要么是其有意为之,即班固所谓“似依托者也”,[7](P1729)“依托”即假托,如《庄子》寓言中人物,借历史名人、显贵、王侯来彰显其学说,至于是不是历史上真实的周平王或楚平王,(1)清代孙星衍在《问字集堂·杂文四·文子序》中说:“案书称‘平王’,并无‘周’字,又以班固误读此书,此平王何知非楚平王?……文子师老子,亦或游于楚,平王同时,无足怪者。”见孙星衍著,骈宇骞点校《问字堂集·岱南阁集》,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88页。似无关紧要。

    其二,关于传世本内容驳杂的问题。柳宗元《辨文子》称:“其辞时有若可取,其旨意皆本《老子》,然考其书,盖驳书也。其浑而类者少,窃取他书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辈数家,皆见剽窃,然而出其类。其意绪文辞,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增益之欤?或者众为聚敛以成其书欤?”[8](P5902~5903)谓其为“驳书”,“剽窃”其他经典,并有了或为他者“增益”或为“众为聚敛以成书”的猜测。《文子》内容驳杂或与其学术背景或者说与“公共资源性”有关。老子五千言以“无为无不为”为根基,重原则而轻实践,这就需要在具体的实践层面进一步扩展、完善乃至于修正;
    文子作为老子的弟子在这方面用力,是很自然的事情。《文子》主要内容或者说主体部分当成书于战国中后期,(2)笔者认为,《文子》是文子及其弟子后学、追随者共同创作完成的,内容驳杂,可视为文子一派思想的汇编;
    古本(竹简本)成书于战国中期;
    传世本《文子》,虽经过后人整理、编纂,但其成书时间当在汉初,当在《淮南子》成书之前,下文中予以讨论。其时诸子百家学术之争鸣,已经出现彼此吸取、彼此兼容的倾向——在这种学术流向的影响下,“道家的《鹖冠子》,名家的《尹文子》,兵家的《六韬》,杂家《吕氏春秋》,都有兼该儒墨道法的倾向。儒家著作《荀子》汲取法家,《易传》吸收道家。《文子》正是这种学术风气下的产物”。[9]文子的后学弟子、追随者包括传抄者,在文子思想或已有《文子》文本的基础上,兼取儒家、法家思想,整理成为古本《文子》。鉴于此,我们认为,古本《文子》成书时间当在战国中期。

    其三,关于传世本《文子》与竹简本《文子》的关系。据统计,竹简本《文子》有竹简277枚,2790字;
    传世本《文子》有39000余字,与竹简本《文子》有1000余字相同。这里有两点我们需要明确:一是竹简本《文子》损毁严重,是个残本,或许只是其完整本的几分之一甚至更少,李学勤先生曾指出:“八角廊竹简的《文子》原系全书,不过由于朽坏残损,现今仅剩下比较连续的一小部分。我是比较倾向于这个看法的,理由是残存的简中有一支很像是书的标题,看来竹简《文子》应较完整。”[10]故而,我们对竹简本《文子》的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只能部分地揭示其特征,甚或更多的是推测的内容。二是竹简本《文子》与传世本《文子》关系密切,虽然在现存的2790字中只有1000余字与传世本相同,但它们之间必定有共同的源头,或分属不同的抄本系统,或分属文子学派不同的分支,更或者竹简本是传世本的蓝本;
    但是,我们研究《文子》,尤其是研究文子的思想,还是应该主要依据传世本《文子》(除非出土了更为完整的古本《文子》),竹简本《文子》可作为补充,也可用以校正。

    柳宗元以降,历代学者大都致力于《文子》的考证、辨伪,而作伪者亦是说法各一,如“元黄震《黄氏日钞》疑为唐人徐灵府,明胡应麟《四部正讹》、清姚际恒《古今伪书考》疑为元魏李暹,近人章炳麟《菿汉微言》疑为东晋张湛”,[9]《文子》一书在唐以后几成伪书,其关键证据确如李定生所言,即传世本《文子》抄袭《淮南子》,《淮南子》的光芒遮蔽了《文子》,文子在思想史上的地位黯然失色。

    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传世本《文子》39000余字,其中与《淮南子》相同或相似的文字有近31000字,占《文子》的80%,这就涉及“抄袭”的问题,究竟传世本《文子》“抄袭”《淮南子》呢?还是《淮南子》“抄袭”了传世本《文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所依据的材料大体一致,但得出的结论却恰恰相反。

    在竹简本没有出土之前,认为传世本《文子》抄袭《淮南子》的学者,如黄震、王念孙、梁启超、章太炎等,如章太炎在《菿汉微言等》中说:“《文子》九篇,本见《七略》,今之《文子》,半袭《淮南》,所引《老子》亦多怪异,其为依托甚明。……今本疑即张湛伪造,与《列子》同出一手也。《隋书·经籍志》有《文子》十二卷,宜即此伪本。”[11](P52)而认为《淮南子》抄袭传世本《文子》的学者,有王应麟、孙星衍、唐兰等。如孙星衍指出:“《文子》胜于《淮南》,此十二篇,必是汉人依据之本,由当时宾客迫于成书,不及修辞达意,或有非贤,厕于其列,杂出所见,聊用献酬群心。又怪其时汉之阙庭无能训其龃龉,古今好学之士,久己稀覩也。赖今《文子》具存,可得援征。”[12](P88~89)唐兰先生则认为:“《文子》与《淮南子》很多辞句是相同的。究竟谁抄谁,旧无定说。今以篇名袭黄老之言来看,《文子》当在前。先秦古书见于《汉书·艺文志》的,如《六韬》之类,过去都认为后世伪作,近西汉墓中所出古籍,证明很多是西汉初已有的古籍。《文子》中有很多内容为《淮南子》所无,也应当是先秦古籍之一。”[13]

    在竹简本出土之后,相关的争议仍旧复杂,我们这里再举一反一正两例说明。葛刚岩在《〈文子〉成书及其思想》一书中,在区分传世本《文子》与竹简本《文子》的基础上,从六个方面对照了《淮南子》与传世本《文子》之后,指出“在二者的对比中,有许多证据能够证明今本《文子》抄袭了《淮南子》,而这些证据又是‘增补修饰’说所难以辩解的”,并认为,如果仅以“后人篡改”来解释,则难以服人,今本《文子》是对《淮南子》的择要摘录。[14](P111~130)而李定生在《文子校释·论文子(代前言)》中则明确指出“《淮南子》抄袭《文子》”,并强调“《文子》是西汉时已有的先秦古籍,它先于《淮南子》。《文子》虽经后人篡改润益,但不是伪书,可以作为研究《文子》思想的主要资料”。[1](P6~14)

    如果真如主伪者所说传世本《文子》抄袭《淮南子》,那么,作伪者的动机是什么呢?张心澂在《伪书通考·总论》中,概括了九种“作伪之原因”,对照传世本《文子》,则“牟利贪赏”“为求名”似有可能,[15](P4)葛刚岩则联系历史上新兴王朝“采掇亡书”“搜访异本”并予以赏赐的情况,认为“东汉末年至两晋之际,原本《文子》残损,今本《文子》是在原本《文子》残篇的基础上,经过后人两次整理而成书。在成书过程中,整理者出于邀赏的目的,不惜大量抄袭《淮南子》原文,以充原卷”。[14](P129~130)这里有三个方面的问题需要考虑:

    其一,历史上每次浩劫之后,新王朝统治者往往会大力搜集、整理辞典图书,但未必每个王朝都是如此,郭侃在讨论《穆天子传》的真伪问题时,曾详细梳理了汲冢竹书被发掘的历史背景,指出“作伪者在此时期内作伪并不会得到古今作伪者所追求的‘名利’,他们并无机会从一心想完成统一大业的晋武帝处得到褒奖与名利”;
    [16](P372)葛刚岩认为传世本《文子》产生于“东汉末年至两晋之际”(笔者不认同此观点),故郭侃所论亦同样适用,传世本《文子》作伪者求名利、赏赐之说并没有依据。

    其二,即便朝廷大规模搜罗天下遗书,献书者能否轻易得到赏赐呢?在古代,对图书的搜集、整理是国家一项非常严肃的政治工作,是国家实行教化的重大举措,刘向、刘歆父子奉诏整理图书即是如此。我们这里再看北魏时期孙惠蔚牵头的一次图书整理工作。据《北史·孙惠蔚列传》记载,孙惠蔚先是上书北魏宣武皇帝,指出“东观”陈书存在的诸多问题;
    得到诏许之后,孙氏组织四门博士及众多儒生开始工作,对所献之书都要仔细甄别、校勘。[17](P2717)另,我们也能从孙氏上书皇帝的奏书中看到当时人们对整理图书的认识,他在《上疏请校补秘书》中从图书典籍在治理国家、教化民众的重要性谈起,并以历朝历代新兴王朝在搜集、整理、校勘图书方面的工作予以佐证,请示北魏朝廷开展图书整理工作。[18](P3713)试想一下,一个投机取巧的人,抄本旧书献给朝廷,获得朝廷赏赐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在古代,欺骗朝廷是大罪,被发现的话可能性命都不会保全——以传世本《文子》为例,假如一个人献给朝廷一部39000字的书,其中31000字跟《淮南子》相同,就没有人发现吗(比例小一些的话还可说得过去)?我们知道,古代儒生文人所学、所读、所识都是所谓圣贤书,大都是饱学之士,那些负责整理图书的馆臣阁员就没有人看过《淮南子》吗?我不信也。故而,所谓抄袭《淮南子》献书邀赏说,笔者是不赞同的。况且,史书或其他文献中也没有明确记载传世本《文子》献书者(作伪者)任何信息。

    其三,换一个角度来说,传世本《文子》只有39000余字,而《淮南子》有15万余字;
    假设传世本《文子》抄袭《淮南子》,也就意味着《文子》有五分之四的内容与《淮南子》雷同,这个作伪者送给谁看呢?只是去邀功请赏吗?在中国人崇古尚古、重读圣贤书的大背景下,一部经典的出现必然会引起关注甚至轰动,肯定会有人审核、校勘吧,就没有馆臣阁员读过《淮南子》吗?就没有馆臣阁员发现作伪吗?我们认为,搜集、校勘图书是新兴王朝的重要政治活动,这里可再举王应麟《玉海》之《庆历崇文总目》条为例说明:“自太祖平定四方,天下之书悉归藏室。太宗、真宗访求遗逸,小则偿以金帛,大则授之官。又经书未有板者,悉令刊刻,由是大备,起秘阁贮之禁中。景祐元年闰六月,以三馆秘阁所藏谬滥不全之书,辛酉,命翰林学士张观,知制诰李淑、宋祁,将馆阁正副书看详,定其存废,伪谬重复并从删去,内有差漏者,令补写校对。仿《开元四部录》,约国史《艺文志》著为目录。仍令翰林学士盛度等看详,至是上之。庚寅,以提举张观、宋庠、王尧臣及冠卿稹并加阶,封编修,吕公卓等进职。”[19](P996)宋朝建立之后,宋太祖、太宗、真宗朝都在大力搜集图书,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下诏整理、校勘秘阁图书——我们想强调的是,这是一项严肃的、严谨的、重大的政治工作(以致主要参与者官职都得以晋升),参与者都是饱学之士,任何铤而走险、投机取巧或玩忽职守、消极怠工等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相对于传世本《文子》而言,肆无忌惮地抄袭《淮南子》而不被发现,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至少在笔者看来,《淮南子》辑录《文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据杨栋、曹书杰《二十世纪〈淮南子〉研究》一文,《淮南子》的成书时间有几种说法:牟钟鉴先生认为,《淮南子》写作时间自汉景帝平息七国之乱(前154)后开始,完成于汉武帝建元二年刘安入朝(前139年10月)前夕;
    张岱年、吴光先生认为,《淮南子》很可能是景帝时写成,到武帝时献上;
    熊礼汇在《〈淮南子〉写作时间新考》一文中认为,《淮南子》写作于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冬十月之后,成书于建元二年冬十月之前;
    日本学者金谷治氏则认为,刘安所献的只是《内篇》,把他与今本《淮南子》等同起来“不太适切”;
    《淮南子》是刘安死(前121)前,逐次书写完成的。[20]综合各种情况看,《淮南子》当成书于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刘安为什么组织门客编写《淮南子》?其初衷(动机)是什么呢?

    我们先看一下“主编”刘安本人的情况。刘安(前179至前122年),汉高祖刘邦之孙,淮南厉王刘长之子。据班固《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高诱《淮南子·叙目》等文献,刘安为人好书,善属文,有辩才,汉文帝时“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
    [21](P5)(3)按,此处记载,高诱《淮南子·叙目》与《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有异,高诱认为是汉文帝时,班固则认为是汉武帝时,笔者以为,高诱所言更合乎逻辑,可能更接近历史真实:刘安在文帝时因《离骚赋》而名声大噪,宾客方术之士才会不断去依附他,才会有集聚数千人的规模(肯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为其后来编纂《淮南子》提供了人力、智力支撑。其实,《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中所谓“安初入朝,雅善太尉武安侯,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方今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宝赂”(班固《汉书》(第七册),中华书局,1962年,第2146页),更是让人莫名其妙,汉武帝生于公元前156年,建元二年刘安入朝时仅十七八岁,田蚡与刘安谈论武帝立太子事,很难让人理解(若强为解释的话,则要么是在“忽悠”刘安,要么是暗示汉武帝死于非命或鼓动刘安“造反”)。由是名声显赫,天下方士、文士多依附之,“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
    而新继位的年少的汉武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作为叔叔的刘安,还是“甚尊重之”。由上可知,刘安作为刘氏皇族,大汉是他们刘家的天下,而刘安也自恃才华,想在治理国家方面施加自己的影响,且因其父厉王刘长在文帝时被废弃,死于迁徙道中而心衔怨恨,甚至长时间谋划起兵篡夺皇位。

    刘安如何对新继位的汉武帝施加影响呢?我们知道,西汉建立后,为了休养生息,自刘邦、吕后,到汉文帝都以黄老道家作为治国方略,窦太后更是笃信不疑,《史记·外戚世家》中更是记载她“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22](P1975)汉景帝、太子刘彻及窦氏外戚都不得不读黄老家言。这些情况,作为淮南王的刘安应该很清楚;
    在刘彻继位后,他自然而然地就会以为,刘彻会延续大汉的国策,黄老之术还会绽放光芒。为撷取黄老之术(道家)精华,刘安及其宾客广罗先秦典籍尤其是道家典籍,在有限的时间内,(4)熊礼汇在《〈淮南子〉写作时间新考》一文考证,《淮南子》成书前后不及一年时间,当是一说。或节录,或改写,或袭用,或新作,于是就有了以黄老之道为主,儒、法兼之的内容驳杂的《鸿烈》。“鸿,大也;
    烈,明也,以为大明道之言也”,[21](P5)刘安希望他们编纂的《鸿烈》彰明大道,而非成就一家之言。故而,《鸿烈》本身并不是要著书立说,而是为新皇刘彻探寻以黄老之术为主的治国理政方略。建元二年刘安入长安朝拜汉武帝,即把《鸿烈》献上——向侄子皇帝表达忠心、为他出谋划策并施加自己的影响力,实乃最正常不过的心理,其编纂的时间,当在刘彻被立为太子(前150)之后、建元二年之前的几年时间里。漆子扬在《〈淮南子〉未见于〈史记〉及作者问题》一文中说:“刘安本来是仿效吕不韦《吕氏春秋》作《鸿烈》,但没有像吕不韦一样以氏题名,除了政治上的因素外,按照汉人著书的惯例,不出自著者,一般不以自己姓名命题。《鸿烈》系刘安带领淮南宾客共同编著而成。更主要的原因,可能刘安比较注重本书的社会意义和政治意义,并不认为《鸿烈》是学人之作,……不足以名家,故未以姓名题名。”[23]或者我们可以说,正因为《鸿烈》广采《文子》等先秦或汉初著作,恰恰证明了《文子》等著作不伪。

    汉武帝拿到《鸿烈》之后,如何处理该著作呢?《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记载,刘安献上《内篇》(即《淮南子》)后,“上爱秘之”。[7](P2145)漆子扬强调“上爱秘之”四字中间应断开,句读为“上爱,秘之”,并解释说:“按照正常逻辑推断,‘上爱’应当是刘安在朝中献上《淮南》时,汉武帝当时对刘安的神情态度,武帝即使出于礼节也要表现出喜爱的样子。而‘秘之’,则是后来汉武帝读了《淮南》的处理态度。”笔者深以为然,汉武帝之所以要“爱之”,一方面是因为窦太后健在、势大,他刚继位羽翼未丰,无法与之对抗;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刘安是他叔叔,文名显著,他虽不仰仗刘安,但也不能得罪,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的。汉武帝之所以要“秘之”,一方面是因为16岁继位的汉武帝,正是青春叛逆、年少轻狂的年龄,他以前“不得不读黄帝、老子”,极有可能产生了逆反情绪(就如同现在一些中学生,越是家长让做的,他越是不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武帝想改弦更张,已不重视甚至抵触黄老之学,他需要的是雄图伟业、天下一统,所以他继位之后,建元元年(前140)十月,汉武帝即召集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讨论治国方略,董仲舒上书提出:“《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汉武帝“善其对,以仲舒为江都相”,[24](P555~556)可见董氏策对,年少的汉武帝深以为然;
    建元五年(前136),武帝设五经博士;
    建元六年,窦太后去世;
    元光元年(前134),武帝诏贤良问策,“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7](P212)从此便有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

    可以说,淮南王刘安错估形势,其所献书只落得个“秘之”的结果,被汉武帝、西汉朝廷雪藏起来——这大概也是司马迁《史记》没有记载《淮南子》的原因。(5)漆子扬在《〈淮南子〉未见于〈史记〉及作者问题》一文中解释说:“刘安死后,也没有人敢冒生命危险关注这部书的下落,司马迁在因李陵牵连,遭受宫刑后,也不敢再为《淮南》一书引火烧身,所以《史记》对此只能讳莫如深。”见漆子扬《〈淮南子〉未见于〈史记〉及作者问题》,《淮南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4期。

    在一定程度上,《淮南子》是一部“急就章”,作为主编的淮南王刘安,当然不会殚精竭虑地亲力亲为,否则他就不可能养数千名宾客术士;
    而那些参与的宾客术士本来就是为刘安“打工”的,在编纂的总原则、基本框架确立之后,本着“为我所用”的原则,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即是去辑录、改写或袭用,以至于“牢笼天地,博极古今”,[25](P291)相对于传世本《文子》来说,更是典型的“驳书”,这一方面早就有学者注意到,并予以细致梳理,如马启俊在《〈淮南子〉中的〈庄子〉12条异文比较研究》一文中,指出“《淮南子》采撷引用前人书面资料最多的是《吕氏春秋》,其次是《庄子》和《老子》,再次是儒家众多经典和《韩非子》《墨子》《战国策》《国语》《管子》等著作”,其中“《淮南子》中出自《庄子》的全部引文应该远远超过一百条”;
    [26](6)按,根据司马迁《史记·庄子列传》,古本《庄子》有十余万字,今本郭象注本删除了其中“十分有三”的内容,包括“或出《淮南》”的部分。若古本《庄子》没有被郭象删减的话,《淮南子》“辑录”《庄子》的内容应该多得多。且郭象所言并没有什么依据——《淮南子》晚出,古本《庄子》如何“或出《淮南》”呢?杨栋在《〈淮南子〉引帛书〈黄帝四经〉举偶》一文中,比较《淮南子》与帛书《黄帝四经》之后,指出“《淮南子》袭用帛书《四经》凡八十余处,足见其对《淮南子》的影响”。[27]

    此种情况,对《文子》而言尤为突出,我们前文已经指出,《淮南子》与传世本《文子》相同或相似的文字比例高达80%,毕沅在《吕氏春秋新校正序》谈到传世本《文子》时即指出:“《道藏》中《文子》十二篇,淮南王书前后采之殆尽,间有增省一二字,移易一二语成文者,类皆当时宾客所为,而淮南王又不暇深考与!”[28](P1868)孙星衍则指出其原因是刘安门客“迫于成书,不及修辞达意,或有非贤,厕于其列,杂出所见,聊用献酬群心”,[29](P1224~1225)极为鄙视。《淮南子》为什么对《文子》情有独钟、大规模地抄录、袭用《文子》原文呢?这应该从《文子》的思想内容说起。

    从文体、文本角度来说,自先秦开始中国典籍就形成了经传的体例,有经有传,如《易经》之《易传》、《春秋》之《春秋左氏传》、《韩非子》之《解老》《喻老》篇等。《老子》作为道家学派的开篇之作,自会居于“经”的地位;
    而《文子》作“传”,对《老子》予以阐释,称其是《老子》义疏亦可;
    在战国中晚期,竹简本《文子》(或还有其他版本)最终成书并流传;
    在西汉初年,在黄老之术盛行的大背景下,整理者(或传抄者)以古本《文子》为蓝本(竹简本或只是古本《文子》的一个抄本),融合儒法,对《文子》进行了整理——传世本《文子》应运而生。

    从思想内容角度来说,《老子》五千言,确立了“道法自然”的根本原则,并以“无为无不为”为基本特征,从“圣人之治”“侯王之治”两个层面讨论治国方略,但在实践层面则简之又简,需要具体展开。文子作为老子的弟子,继承并发展老子思想,开黄老道之先声。《文子》思想驳杂,道、儒、法兼之,有几点需要特别注意:其一,道德下移。《文子》把道落实到形而下的层面,有天道、人道、地道、天地之道、圣人之道、王道、君道等,亦是各有各道,且常与人事相联系,为黄老之术、黄老之治奠定了基础;
    而德更加具体,有上德、下德、天德、王德、玄德等,并和阴阳、仁义、性等相联系。其二,无为而有为。如《道原》篇中说“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
    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1](P9)强调遵循物之本然,因顺自然,不多作为,不乱作为;
    文子对无为与有为的关系阐释得更为深刻。其三,性静说。《文子》中有人性、天性、性命、性情、情性、物性等与性相关的概念,尤其强调性静说,如《道原》篇中说“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静,究于物者,终于无为”,[1](P24)《微明》篇中说“清静恬和,人之性也”,[1](P273)把性静与无为结合起来。文子把静作为人性的基本特征,丰富了先秦诸子的人性论,是道家人性论的基本表现形式。其四,时论。《文子》中强调时的观念,内涵丰富,如应时,《自然》篇中说“进退应时,动静循理”,[1](P322)《符言》篇中说“君子逢时即进”;
    [1](P176)如合时,《道原》篇中说“调其数而合其时,时之变则间不容息”,[1](P40)《上义》篇中说“意行均即穷达在时,事周于世即功成,务合于时即名立”;
    [1](P442)再如顺时,如《符言》中说“不为始,不专己,循天之理;
    不豫谋,不弃时,与天为期”,[1](P154)否则的话就会功败灭身。文子的时论,继承并拓展了中国先民的“农时”观念,成为黄老道家学说的重要特征。其五,法论。在文子看来,“法生于义”,义是法的根基,《上义》篇中说“治之本,仁义也,其末,法度也。……法之生也,以辅义,重法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首足也”,[1](P415)强调仁义为施政之根本,法是义之辅助,对儒家、法家思想兼收并蓄。

    我们以为,黄老道家的精髓可用“因循为用、重法守时”八个字概括,就此而言,《文子》可谓“黄老学之始祖”。[1](P26)明于此,我们就不难理解《淮南子》大规模或辑录或袭用《文子》的原因了——《淮南子》欲申明黄老之术,《文子》则是其理论基础。

    我们上文从四个方面,尽可能从历史还原的角度,讨论了《文子》与《淮南子》之间可能的关系。我们认为,传世本《文子》早出,而《淮南子》或节录或袭用了传世本《文子》内容,王利器先生在《文子疏义序》中谓“《淮南》,《文子》之疏义也”,[30](P13)宜也。最后,我们还想说明的是,受晚清考据派尤其是20世纪20年代以来“古史辨派”的影响,《文子》《列子》等先秦道家典籍几乎都成了伪书,这显然是不客观的。我们在辨伪先秦道家古籍时,首先应该考虑文本的生成方式、存在形态与传承途径,尽可能还原历史基本真实,否则的话,或仅以西方某种理论为依据,或只为考据而考据、为学术而学术,纠缠于细枝末节,其结果可能本末倒置,削弱道家在中国思想、中国文化体系中的地位,得不偿失。而对于以辑录、袭用、改写为主要成书方式的《淮南子》而言,也不宜以当下严格意义上的抄袭、作伪目之,因为《淮南子》的编纂本就秉持“为我所用”的原则,侧重于黄老之术的实践价值,且有其理论体系与创新内容,可谓集黄老道家之大成,在中国学术史上的地位不容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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