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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世界最亲的人走了 全世界最亲的人

    时间:2019-05-14 03:18:09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朵爷(蓝朵朵)推荐:   这个故事打动我的不是山盟海誓的爱,是恶狠狠的现实里流露出来的真情。      全世界我最亲的人啊,我还要用多少年,才能接受你离开我的事实?
      
      1.八月七日
      八月七日,我收到一封信,夹在花花绿绿的广告单上,非常显眼。
      黑色的讣告,简单地写着,我的朋友西寻因病去世,于几月几日举行葬礼,诚挚邀请我参加。我合上信,想起《非诚勿扰》里李香山的人生告别会,为什么他不给我发一封那样的信,让我对活生生的他说,西寻,我舍不得。
      可他没有,他对我总是这么残酷,一声不吭赶走我,又一声不吭离开我。
      我十分冷静,没有哭,找了一家全城最大的马戏团,坐在欢腾的人群中,对着台上的歌舞升平,然后,任眼泪纵横。曾经,我们就是这样,别人都在笑,惟有我们板着一张脸,神色忧愁。
      “他们在笑什么,没听到哭声吗?”
      西寻总是这样说,俊秀的眉微微蹙起,黑亮的眼睛盯着台上的动物。
      动物的表演越诙谐,笑声越多,他就越不高兴。他拉着我离开,爬上一个至高点,抬头看那很远很远的天,很远很远的自由,轻声说。
      “小离,我是真的,真的很不喜欢马戏团。”
      在我们下面,是整个马戏王国,而他,是马戏王国的王子。
      
      2.西寻与西寻的影子
      那是很多年前,西寻是团长的儿子,而我无父无母。
      我的母亲是马戏团的表演明星,生我时难产去世,她孤身一人,他们找不到我的生父,又不能丢弃,就让我在马戏团住下来。
      “一出来就母女分离,就叫小离吧。”
      名字都这么随便,其他更是敷衍,除了西寻,真的对我好。有时候,真的有奇迹,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刚学会自己吃饭,竟能把软绵绵的小娃娃照顾得那么好,他带着我,从小我们就一起吃,一起睡,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十三岁之前,我的生命只有西寻,以别人叫我“西寻的影子”为荣。
      西寻是如此不同,就算多年以后,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可这种不同,也找不到相似。
      记忆中,他站在晨曦里,拄着拐杖,全身都在发光,我至今记得,金色阳光下,他脸上微不可见的绒毛,柔软的,就像他的心。他牵着我,走过一个个笼子,给每只动物取名字,给我讲各种奇妙的童话故事。
      在他的故事里,小矮人有公主陪伴,小动物都会开口说话,它们悠闲地生活在森林里,而我不再是孤儿,是谁都喜欢的公主。我抬眼望去,马戏团的动物们死气沉沉地蹲着,空气是动物特有的粪便味,书里他们都是活泼的精灵,生活里他们傀儡般活着。
      “西寻,故事写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西寻转过头,神情很认真,“只是我们没碰到而已。”
      “是吗?”我有点怀疑,我看过小狗钻火圈,猴子骑自动车,黑熊翻跟斗……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就是没见过平凡的小动物微笑地吻我手心,叫我公主,大概我不是公主,我闷闷不乐。
      第二天,穿着艳丽舞裙的演员从我们身边经过,突然停下来,提着裙摆,微微曲身,优雅大方地叫他王子,西寻点头,把我推到前面,严肃郑重的语气:“你忘了向我的小公主打招呼。”
      我得到一个亲吻,真的相信我就是公主。
      你看,虽然我的身世有那么点不幸,但我的童年比谁都美好。因为西寻,我活在一个浪漫的国度,每天都是七彩斑斓,无忧无虑,惟一的忧愁就是西寻,他长大了,同团长的关系越来来越差。
      
      3. 马戏团是个悲伤的地方
      团长是个驯兽师,倾尽家底组建马戏团。
      他是个暴脾气,无论对人还是动物,都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如果说西寻是马戏王国的王子,团长则是真正的国王,用西寻的话来讲,“我爸就是个奴隶主”。
      年幼的我还不懂什么叫人道主义,我只知道,父子关系并不和睦,团长对谁都不好,唯独很疼爱儿子,西寻对谁都好,唯独对他不和气。
      他们的关系真的很遭,没一顿饭吃得安宁,西寻擅长冷战,他什么都不说,就看自己父亲一眼,安静回房,团长叹了口气,低头的瞬间可以看到一闪而过的白发丝,这时候我总有点同情他,不过第二天,他举起鞭子抽向未被驯服的动物,凄惨的哀鸣声中,我又有些恨他。
      我有点懂西寻,没人希望父亲是个冷酷接近残暴的人,何况是这么敏感瘦弱的他。多年以后,我才懂,为什么才十几岁的孩子,脸上的笑会那么苍凉,总爱丢掉拐杖,艰难地爬上一个高点,他想逃离。
      马戏团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他们不停奔走,一夜起城池,然后,第二天会有无数的人涌进来,为新鲜的玩意,不合常理的表演,用最廉价的价钱买一时的欢乐,他们大笑,跺脚,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不同的地方,一样的表情,那么多人就像戴同一个面具,麻木的,听不到哭声。
      “什么哭声?”
      “小离,你仔细听——”
      我竖起耳朵,只听到笑声,大人的小孩的,顺着他的视线,台上的动物单调重复着动作,稍有偷懒,会被不着痕迹被抽一下,小丑们满面油彩,被固定成一个滑稽夸张的表情……看起来都很美,镶满亮片的戏服,五光十色的灯光,掩饰着他们憔悴的面容,没人关心他们愿不愿意。
      第一次,我觉得马戏团是个悲伤的地方,赚别人的欢笑,演自己无关的戏。
      “明白了吧,我真不喜欢这个地方,动物被关在牢笼里,演员没有自己的表情,靠缺陷上位,靠出丑博笑,”西寻望着我,眼神真不像个孩子,那么无奈,“有时候,我好想把它们全部放出来。”
      “团长会打死你的。”
      他反而笑了:“那一定很有趣,真正的动物狂欢。”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少见的调皮,像预谋着什么。我用眼神询问他,他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个大计划,真的是大计划,很大很大的计划,我瞪大眼睛:“西寻,团长会把我们拿去喂老虎吗?”
      “很有可能,”他一脸郑重,尔后问我,“小离,你怕吗?”
      怕?我当然怕!可我看着西寻,他充满期待地望着我,我的心好像膨胀的气球一下子充满勇气和斗志,我想,只要是西寻,他陪着我,下面是火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我抬头:“西寻,你会丢下我吗?”
      “不会,”他望着我,又被充了一句,“永远不会。”
      
      4、小离,你要好好的
      我笑了,心满意足,踌躇满志地加入大计划。
      那一年,我十三岁,西寻十八,许多年后,我想起这件事,嘴角总会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年少总是那么天真,无能为力却觉得可以拯救整个世界,西寻谋划着,和我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放走被囚禁的动物。
      很可笑吧,可我们认真地谋划,商量逃跑路线,会心一笑时,都觉得彼此是盖世英雄,但事实证明,我们只是凡人,再平庸不过的凡人,因为计划还没实施,我就离开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就像今天,八月七日,拿刀刻在记忆里,痛得鲜明。
      那天,我照常放学后回马戏团,一回来发觉大家眼神有些怪,我没在意,去找西寻。门前停着一辆轿车,保养得很好,在阳光下会发亮。我吞吞口水,这么神气的车只在电视里看过。
      “西寻,快看,好漂亮的车!”
      我冲进去,迫不急待要告诉西寻,才发现屋里有客人。估计是轿车主人,总板着一张脸的团长此时满脸笑容,正热情和他说话,西寻也在,低着头站在一旁,我吐吐舌头,放轻脚步靠近他。
      没走几步,就被拉住,那个客人抓着我问:“你是小离?”
      他很激动,抓住我的手都在发抖,神情紧张,半张的唇可以看到微微的轻颤,老实说,他的长相实在不适合这种表情,怎么说,你见到老虎在兔子面前发抖吗,他的衣着,他的气质明明是只老虎。
      我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被搂进怀里,紧张用力,这个举动让我害怕,我边挣扎边叫“西寻!西寻!”,以前只要我一有事,一喊西寻,他就会过来帮我,比阿拉神灯还有效,可这次没有,西寻站在原地,木木地望着我,眼神复杂。
      他就看着我,什么也没做,我真的害怕了,西寻怎么了,而这个奇怪的男人抱着我,突然哭了,边哭边说“小离,别怕,我是你爸爸”,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可妈妈生我死了,生离死别,所以我叫小离。
      “放开我,我没有爸爸!”
      我奋力挣扎,双手乱抓,抓伤了男人的脸庞,他还是不放手,就算我踢他,咬他,打他,他都毫无知觉,最令我恐惧的是,西寻和团长谁也没过来帮我,他们沉默站在一旁,西寻甚至不再看我,把眼光移到别处。
      “西寻!西寻!”我哭了,声音凄厉,来来去去都是他的名字,可他没再听,只有男人急急的解释,他说,他是我爸爸,和妈妈是恋人,他不知道妈妈离开后还生下我,现在他知道了,要带我回家。
      “小离,跟我走,爸爸会疼你的,比谁都疼你。”
      他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红着眼圈,神情动容,但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就算他真的是我爸爸,和他有关系的是妈妈,不是我,我是西寻养大的,我属于西寻,不属于妈妈,也不属于他。
      我还是哭,撕心裂肺的哭,哭到嗓子哑了,仍哽咽着叫他的名字,西寻,西寻,男人听不下去了,松开手,我立马扑到西寻身上,紧紧搂着他,边抽泣边警戒地望着陌生人,西寻柱着拐杖一动不动。
      这样的西寻让人害怕,我轻轻拉他的衣袖:“西寻。”
      他动了,低头看我,眼睛红肿得厉害,像血液全部涌出来又生生被压住,我本来有些怪罪,但一看到他的模样,全部变成心疼。我不说话了,他压下我的脑袋抱住我,他比我高,我贴着他的胸,看不清,只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子又一下,如时钟一针一针,尔后,是他熟悉的嗓音,那么动听。
      “小离,你要好好的。”
      
      5.永远不会丢下你
      小离,你要好好的。
      西寻这样跟我告别,我不敢置信,抬头问:“西寻,你不要我了吗?”
      是的,西寻不要我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过去,他抛下我,任一个我一无所知的男人带我走,现在,寄给我一封信,告诉我参加他的葬礼,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我坐在欢腾的人群,继续哭,就像多年前,我坐在别人的房屋,对着典雅的水晶灯,想念马戏团的粪便味。
      那个自称我父亲的男人带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住很好的房子,上排名前五的学校,过别人眼红的生活,对我说,这是我的家,我抬头问,家人在哪里呢,他很是诧异,说“我是你爸爸”,我笑了:“胡说,我爸爸是一只蝌蚪。”
      小时候,我也会吵着问,我怎么没有爸爸,西寻正跟我讲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他告诉我,我爸爸是蝌蚪,去找妈妈了。我懵懵懂懂,接受这个并不高明的说辞,因为它是如此浪漫,他们谁也没有抛弃谁。
      可现实是,我妈妈,马戏团的小明星爱上有妇之夫,成了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知道真相就独自离开了,但其他人才不管这些,骂她一心要嫁个有钱人,连带着她女儿,变成来历不明的私生女。
      十三岁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人是如此复杂可怕的生物。我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周边的人光鲜亮丽,不是马戏团那种用水钻和亮片撑起来的闪亮,是真正的珠光宝气,带着无声鄙视的高高在上,与我格格不入。
      我没有朋友,如一只快要死去,远离象群的大象,假装不在意,内心彷徨,每当这时,我就想念马戏团的一切,眼神湿润的动物,亲吻我叫我公主的演员,然后,越想就越恨一个人,是他丢下我,把我扔在这个举目无亲的荒岛上,是他,把我变成一个人,让我面对所有的残忍。
      “西寻,你会丢下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
      ……
      我反复做同一个梦,重复同样对白,醒来时,对着无论住多久都觉得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发呆,失眠,有时,偷偷打开门,跑到夜深人静的街道,找公交站牌,看地图,找回家的路。
      一个接一个找,乐此不疲,累得睡过去了,第二天醒过来总会在床上。我不去追寻原因,直到有天晚上,我摔倒,鲜血直流,那个男人冲出来,背我去医院,他背着我一直跑,让我想起有个人,他也经常背我,却从来没有跑过,因为他拄着拐杖。
      那晚,男人和我说话,我第一次没有选择走开,他像个平凡的家长,唠唠叨叨,最后,他说:“小离,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我不配做你爸爸,可不管怎样,我和西寻一样,只是想对你好。”
      他怎么能和西寻相提并论,我冷笑,问了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你说了什么,让西寻答应让你?”
      “我承诺,会对你好,让你变成真正的公主。”
      我哭了,我最讨厌的那个人,只要在你身边,小离宁愿是个孤儿,可她要怎么跟你说,你离得那么远,十三年来,她依靠你,像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繁花似锦,如今,她要丢掉拐杖,学着一个人,春华秋实,和你再无关系。
      
      6.迷恋童话的小孩
      那晚之后,我试着去接受,不再想西寻,不再纠结狗血的命运。
      我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课内我是老师喜欢的学生,课外我上很多兴趣班,弹钢琴练舞蹈,做一些像公主会做的事,我买衣服不再到地摊,它们有耀眼的商标,我还新交了几个朋友,她们同样家境优异,会约我一起逛街,上课。
      我以一种极可怕的速度成长起来,这种成长是不合常理的,甚至畸形,这样说吧,十三岁之前,我是个小孩,迷恋童话,十三岁之后,我像个成人,不依靠不天真,有时,我的生父会看着我叹气:“小离,你怎么不像个小孩?”
      我没回答,心里在反问,你怎么能让我见到成人的世界后,还要求我天真?
      曾经有个人,为我构建整个童话王国,然后呢,我冷笑,一天又一天,我拿着笔和尺子把地图的两个点联在一起,然后量出它们的距离,通过比例算出我们到底离得多远,那么远又那么近,近得我用大拇指和食指就能点到。
      可他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我心中的期盼是在三年后划下句话,那天,生父带我去喂白鸽,广场上很多小孩在放风筝,各式各样,五颜六色,我难得盯一个东西那么久,生父很高兴,给我买了一个,见我坐着不动,他又好脾气帮我放。
      一堆豆芽里夹着个中年发福的老男人,真好笑,我笑了,他跑得更欢,越放越高,不时回头看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这个男人在外面也算成功,可在我面前永远小心翼翼,突然间有些心酸,我叫他:“爸爸。”
      他呆住了,这三年,我从来没叫过他,我看到他眼圈快速红了,我有点明白妈妈为什么会生下我,你看,他是个感情真挚的男子,他们肯定相爱过,我对他说:“我不喜欢马戏团我讨厌吃韭菜我恨麦当劳……我讨厌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语无伦次,手又开始抖。
      “西寻有没有来找过我?”
      他楞住了,迟疑了一下,说“没有”,很肯定的语气。
      我并没有多失落,这是事实,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要有个不会骗我的人来亲口告诉我。我接过男人手中的线,放了很久的风筝,他始终陪着我,最后,我把线剪了,不去管它,转身就走。我想,我和西寻,就像风筝和放风筝的人,他为我好,剪断线,尽管我不快乐,可他坚持把天空还给我,自由,广阔,他是真的放开我。
      这之后,我和生父的关系融洽了许多,高中毕业,他和我商量去国外上大学,然后呆了好多年,期间忙着拿学位,考了很多证,镀够金,回国又忙着工作,生活充实有规律,忙忙碌碌,又不经意过去好多年,直到今天,这封信,黑色讣告,告诉我,西寻死了,养我照顾我陪我十三年的西寻死了。
      
      7.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我无法接受,可它像多年前,西寻丢下我一样,都是真的。
      西寻的葬礼在三天后,我和爸爸一起去的,车离地点越来越近,我踟蹰了,离开时,马戏团已显败象,人类总是喜新厌旧的生物,对他们来说,马戏是看一次新鲜看多次无趣的玩意,团长怎样了,西寻呢,我记得,他一直不喜欢马戏团,他后来离开了吗,找到自己的自由了吗。
      我从没去打听,甚至忘了,我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这么多年,我不看马戏,不逛动物园,甚至连别人养的宠物,都敬而远之,我不喜欢小丑,讨厌麦当劳,从不穿色彩斑斓的衣服……一切,哪怕是小动物湿润的眼睛,一点让我想起马戏团的元素,我都把它们隔绝在我的生活之外。
      我这么恐惧,特意地遗忘一个人,现在,离我而去了。
      到了,马戏团没有我想象中的残败,但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老马在圈里吃着草,骑自行车的猴子到处跑,钻火圈的狗敞着肚皮晒太阳,空气中依然有粪便味,但很淡,更多的散发着温暖的阳光气息,安静宁和,有繁华落尽的寂寥,也有喧嚣过后的静好。
      显然它不再是马戏团,更像养老院,而团长,当年被西寻称作奴隶主的国王,也变成普通老人,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看到我,浑浊的眼睛有泪光:“小离,你回来了?”
      他说的是,“你回来了”,不是“你来了”,回来?是的,我回来了。
      我随团长进屋,第一眼是西寻,不熟悉的俊朗男子笑得很温柔,透过他的眉眼,我努力拼凑出熟悉的西寻,可不管怎样搜寻,记忆中的西寻都一片模样,脑中浮现的是这张黑白照片,提醒着我西寻死去的事实。
      “这不是西寻。”我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听到团长失控的哭声。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失去陪我十三年的西寻,而团长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我还记得,对谁都不好的团长只对西寻好,他纯粹自私地只爱自己的儿子,但西寻死了,一想到这个可怕的事实,我就觉得恐慌,像被流放到四面都是海水的浮冰上,凄厉的哭声还不放过我,我捂着耳朵,像多年前,我挣扎着尖叫,“西寻!西寻!”你怎么舍得,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变成一个人?
      
      8
      西寻死于一场大病。
      和我想象中不同,成人后的西寻,并没有离开从小就讨厌的马戏团,相反,功成名就的他主动回来了。后来几年,马戏团每况愈下,演员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要么老得不能表演,要么一身病的动物。马戏团不再演出,可人要吃饭,动物要吃饭,这些开销不是已经没有收入的团长能承受得起的。
      虽然舍不得,但也没办法,正好有人要把购买大型动物,团长寻思着脱手。西寻因为这样回来了,那时他在医院已小有名气,病人亲切地叫他西施(西师),前景大好,可他从辞职到回家,仅用了一天,团长和西寻从来没有吵得那么凶,团长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滚,连人带行李关在门外,西寻边拍门边喊。
      “可是爸爸,你年轻的时候靠它们养活你的儿子,等老了,没用了,就把它们卖到屠宰场吗?难道你要我以后做这种畜生?”
      团长沉默了,他没这些高尚的情操,在他眼里,畜生就是畜生,可他确实是靠畜生养活自己和儿子,他可以是畜生,儿子不行。团长打开门,打了西寻一巴掌,边哭边打:“我这么辛苦为什么,你怎么又走上我的老路?”
      西寻愣了愣,然后咧开嘴嘿嘿地笑,第一次,抱了自己的父亲。
      
      后来,他在小镇开了间小诊所,平时在诊所忙,有空就跑跑相关部门,看能不能把一些大型动物送到动物园什么的,送不出去,他就自己养着,很累,饲养员,兽医,清理,什么都是一个人,但心安。
      我想起,我们年少时那个大计划,原来他还从来没有忘记,只是换个方式,一已之力地继续。西寻没变,他依旧是那个带着傻子式天真的西寻,被驯服的动物,在野外根本生存不了,他给不了自由,却可以给它们继续生存的权力。
      只是他太累了,一个人扛,扛不动也撑着,西寻的病来得很突然,如积压了许久的火山猛然爆发了,他在医院没呆几天就去世了,团长喂完动物回来已是天人两隔,他还是无法接受:“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最后抱他时,我就想,这是我儿子吗,怎么这么瘦,这么轻?不对呀……”
      我无法想象,我记忆里的西寻,虽然总柱着拐杖,可他是健康的,他总爱跑到高处,背我也毫不费力气,这样的西寻,怎么把自己折腾成那样,累了,哪怕找个人互相扶持也好,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团长说他始终未娶,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拿着西寻的拐杖,手一松,发出清脆的声响,团长背着我,边整理西寻的东西边说:“所以我就寄信给你,我想,西寻会想见小离的,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但我就希望你送送他……”
      我怎么可能不来,这是西寻,养我照顾陪我十三年的西寻。
      我蹲下来,去捡拐杖,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我不能再让这个可怜的老人总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我没话找话:“团长,西寻的腿是怎么摔伤的,从小就见他柱着拐杖?”
      团长明显僵住了,他保持着背对我的姿势不动,断断续续:“你不晓得……也对,他不让任何人说……那年,你不是刚出生,你妈又去了,没奶水,正好有马产了小马驹,西寻去挤奶,马受了惊吓……五岁,粉碎性骨折……瘸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我吞咽下这两个字,呼吸仿佛停止,一瞬间,我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团长对我不冷不热,演员惋惜地看着西寻,总会瞄我一眼,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原来是这样,罪魁祸手是我。
      我像一条溺死在水里的鱼,快溺死在空气中,太难受了,我抓着手中的拐杖,用最后一口气吼道:“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这么在乎我,又让我走?为什么从不去找我?”
      西寻,你知不知道,我走了多少年,就等了你多少年。视线模糊,我抱着拐杖,就像抱着生命,团长走过来,轻声抚慰。
      “小离,西寻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9.全世界最亲的人
      所以,他就狠心答应我爸爸,不再见我,不,其实他来见过我一次。
      那是我离开五年后的生日,爸爸为我办了盛大的成人礼,宾客满堂,人来人往,我像个公主被簇拥在中央,所有人讨我开心,陪我切蛋糕,我很快乐,正和朋友聊天时,门卫告诉我,一个叫西寻的男子来找我,不过他没受到邀请,被关在门外。
      我话没听完就冲出去,小姐妹跟过来,那一年,我十八岁,她们觉得会是我的白马王子,可门打开,她们失望了:“怎么是个瘸子?”
      很小声,但很尖锐,我看到西寻变得局促不安,握着拐杖的手在用力,这样的西寻让我心疼,刚才快乐的情绪全部变成漫天的疼惜,我从来没在意,他是不是瘸子,我只关心,他是西寻,养我照顾陪我十三年的西寻。
      可天知道,我抽了什么风,我昂着头走到他面前,像只高傲的天鹅,我看着他,二十三岁的西寻,我光鲜亮丽,他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甚至我能闻到火车的气息,我看他:“你来做什么,看我有没有变成真正的公主?”
      这种话怎么会从我口中吐出来,我是疯了,还是魔障了,但我不疯魔不成活地继续,我提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那是爸爸送我的礼物,转圈时,像开屏的白孔雀,美极了,我甚至笑了:“你看,我变成真正的公主。”
      还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下他的腿,意思很明显,我变成公主了,公主需要的是白马王子,不是瘸子,我知道,他受伤了,眼里盛满我不懂的情绪,但他还是努力地笑了,对我说:“小离,生日快乐。”
      我点头,等待他下一个动作,我以为,至少他会抱我一下,可他没有,他带着被踩在脚下的自尊跟我说再见,我呆住了,想叫他,喉咙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任我怎么开口都发不出声音,后来,我知道,这种情况叫功能性声带闭合,因为特别的刺激。我浑浑噩噩回到宴会,小姐妹问:“那个瘸子是谁呀?”
      莫名的,我又能说话了,我吼道:“他不是瘸子,他是西寻,全世界我最亲的人!”
      
      10.有生之年,你还会回来吗
      他是西寻,全世界我最亲的人。
      这句话,我现在说给谁听,我最亲爱的,他已经不在了。
      我大哭,无声哭泣,就像十八岁,我突然发不出声音。我抱着拐杖,扭曲地无声地控诉,我不要,我不要失去了,才知道所有的真相,才发现,原来最自私的是我自己。
      十三岁,西寻让爸爸带我走,因为他希望我好好的,有亲人有家,可我爸爸是个自私鬼,他怕西寻抢走他的女儿,西寻来了,从来不让他见到,骗她说,西寻从来没有来找过她,让她记恨他。
      她不肯原谅,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一日又一日的失望,她等了多久,就有多恨。所以,当西寻出现,她控制不住,压抑多年的委屈全部变成伤人的利刃,她毫不留情伤害他,忘了那是西寻,千里迢迢来对她说生日快乐的西寻。
      后来这些都是爸爸在来的路上告诉我,他得到父女团圆,却伤害了一个人,他内心不安,他曾在西寻来找我时,声泪俱下求他不要再来,“西寻,她不能像她妈在马戏团一辈子”。
      西寻不再来了,除了成人礼那次。
      我还是想不通,我是西寻养大的,可我为什么这么自私冷酷?
      我害他落下终身残疾,他依然照顾我,他不过把我交给我父亲,我就要这么伤害了他,恨他,我恨他放弃我,让我一个人走。
      我简直错得无法弥补。
      
      西寻走了,马戏团的动物还在,我不能让它们老无所依。葬礼过后,我说服了爸爸,留在小镇,陪着那些年老的动物,继续十三岁的约定。
      我学着西寻的样子,饲养和清理,很快就轻车熟路。
      后来我也总想起很小的时候,他抱着我,对我说,小离,你要好好的。
      是的,我很好,因为有你,内心安详,从不荒凉。
      只是偶尔会有小小的难过,我看着那扇门,会想,西寻在有生之年,会不会也希望有一天,有谁推开门,对他说,我回来了。
      全世界我最亲的人啊,我还要用多少年,才能接受你离开我的事实?
      
      编辑/蓝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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