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_安房直子说,用桔梗花染蓝你的手指吧

时间：2019-03-24 03:32:30　来源：柠檬阅读网本文已影响人

　　编前语：安房直子（1943-1993），日本著名的女性童话作家。1962年发表《月夜的风琴》，走上童话创作之路。其童话代表作有《手绢上的花田》《狐狸的窗户》《遥远的野玫瑰村》《谁也看不见的阳台》等。《狐狸的窗户》是安房直子《风与树的歌》（彭懿译，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年4月版）童话集的开篇之作，是本书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童话作品。下面这篇导读，是由著名儿童文学研究者彭懿创作的，本文不伪饰、不玄虚、诙谐机智，灵感和激情发自心底，相信能让读者深陷痴迷。
　　
　　这不是一个读了就让人立刻泪流满面的故事。
　　但几天之后，抑或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后，也许有一天，一股无边无际的思恋突然就会从心底涌出。直到那一刻，你才会发现，其实你早就流泪了，只不过不是淌在脸颊上，而是滴在心中，一滴一滴地滴了许多天、许多年了。
　　是啊，我们早就不知不觉地在心中搭起了一扇菱形的小窗。
　　我们看见了远逝的亲人……
　　说真的，如果不是安房直子用蓝得如同桔梗花一般的故事染蓝了我们的四个手指，教会我们搭起这扇小窗，这一生，我们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去搭这样一扇小窗了。
　　连读带译，这个故事我读过不下百遍了。可每读一次，我还是会被这个唯美得不能再唯美、哀婉得不能再哀婉的故事所感动。
　　它不美吗？
　　美，美得甚至都有点妖娆诡异了！一个秋日，天蓝地蓝，炫目的阳光下是一片灿烂如海的桔梗花。青年站住了，我们也跟着他一起站住了，我们凝神屏气地伫立在这一片花丛之中，仿佛看到一朵朵桔梗花摇曳着，变成了一个个蓝色花姬，她们齐声喊道：“染染你的手指，用来做成小窗――”
　　可它更哀婉，那是一种回天无力的哀婉。
　　倒不是青年回家洗手冲掉了蓝色桔梗花的花汁，再也看不见夭折的妹妹了，而是即便他永远不洗手，即便他永远能够透过小窗看到妹妹，又怎么样呢？一次次地看见，却又一次次地伸手无法触及――说白了，那不过是天国里的一个幻影。你说，这种思恋不是更让俗世的人痛楚吗？安房直子知道这种痛楚有多让人伤心，所以，她再也不忍心让青年伤心了。于是，在那个蒙蒙细雨无声无息地下着的日子，透过小窗，青年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安房直子只是这样欲言又止地写道：“院子里有妈妈种的小菜园，里面种着一丛紫苏，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妈妈会不会到院子里，摘紫苏的叶子……”
　　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地方安房直子也是欲言又止。
　　当小狐狸用被桔梗花的花汁染蓝的手指搭起一扇小窗，窗子里出现了一只美丽的雌白狐狸时，它对青年说：
　　“这是我的妈妈。”
　　“……”
　　“很久以前，她被‘砰’的一声打死了。”
　　“‘砰’的一声，是枪吗？”
　　“对，就是枪！”
　　小狐狸没有说是谁“砰”的一枪杀死了它的妈妈，安房直子也没有点破，故事里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谜。但我猜，应该就是这个青年吧？这附近，只有他一个猎人住在山上小屋里，他扛着枪不说，当他看见小狐狸的一刹那，竟会残忍地想：“要是‘砰’的一枪，准能打中。不过，我还是想找到狐狸窝，将窝里的老狐狸一起捉住。”可是，小狐狸却宽恕了他，也许善良的小狐狸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仇恨，孤身一人的它，只是想和孤身一人的青年共同分享这个桔梗花教给他们的魔法吧！
　　虽然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狐狸，一个是杀戮者，一个是被杀戮者，却因为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一扇看得见各自亲人的小窗，而成为了朋友。是对另一个世界里的亲人的思恋，让他们产生了共鸣吧？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爱，哪怕是对各自亲人的爱，也能让冤家路窄的狐狸和猎人化敌为友呢。
　　还有，你注意到这个故事的色彩了吗？
　　对，是蓝色。蓝色的天、蓝色的地、蓝色的桔梗花、蓝色的招牌、蓝色的围裙、蓝色的花汁、蓝色的手指……从头至尾，整个故事都闪耀着一种璀璨迷人的蓝色。仿佛这个故事，是安房直子用笔蘸着桔梗花那蓝色的花汁写成的一样。
　　安房直子说她喜欢蓝色。
　　她说她写《狐狸的窗户》的那一阵子，特别迷恋蓝色，相信在所有的颜色里，没有比深蓝色更深、更美的颜色了。
　　她还说激发她写《狐狸的窗户》的，是一片蓝色的花田。
　　安房直子灵感，常常是来自于一幅画面――一幅突然从心底涌出来的画面，然后她就会兴奋得难以自制，涌起一股热情，迫不及待地要用语言文字把这个完全视觉化的“心象”描述出来。
　　这次她看见了什么呢？
　　某片高原上，一个连吹拂的风都被染成了蓝色的地方――那里是无边无际的蓝色的天空、蓝色的花田――
　　当这样的风景蓦地浮现在眼前时，她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她说她还记得一连几天，她都在悄悄地揣摩这个“心象”的样子。她说当她开始在心中拥抱这幅图画的时候，内心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与满足感。不久，一只小小的白狐狸和一个拿着长枪的年轻人，就在她的心里诞生了……
　　为安房直子的这个故事配画的画家叫织茂恭子。说实在的，我真是为她捏了一把汗，不是说她画得不好，而是安房直子已经用文字把这个故事“染”得够蓝的了――而且这还是一种无法定义的蓝色，是一种梦幻般流光溢彩的色彩。比如，又有谁能说出“大地也发出淡淡的蓝光”的蓝色，是怎样的一种蓝色呢，那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色彩！这可太难了，画家要用怎样的颜色，才能把这种作家想象出来的蓝色呈现在纸面之上呢？那么多蓝色，她选哪一种才好呢？
　　看来画家是吃透了这个故事，她没有用湖蓝，没有用温莎蓝，也没有用法国群青，而是调配出了一种崭新的色彩――“梦幻蓝”！
　　别以为这是我的杜撰。你看，第一幅画面，就是青年在山里迷路的那一个画面。看到青年身后那片杉树林的颜色了吗？那就是我说的梦幻蓝，它不是一种单纯的蓝色，而是一种以蓝色为基调，糅合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五彩缤纷的蓝色。这样画，是为了与最后的一段文字相呼应。请千万不要漏看了“突然，天空显得十分耀眼，像一块擦得十分明亮的蓝玻璃，大地也发出淡淡的蓝光”这句话，这可是故事的转折点，就在这一瞬间，故事中的青年“我”，一脚从现实世界跌进了幻想世界。这突然从天上、从地上迸发出来的蓝色，是照耀在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之间的那条境界线上的颜色！安房直子形容说那是一种彩虹般的颜色。画家一定是从安房直子的这句话中获得了灵感。
　　这种梦幻一般的蓝色，从第一幅画面开始，一直延续到了最后一幅。
　　还有，画家30年前画这本图画书时，用的是一种什么材料呢？看上去既像彩色粉笔，又有点像蜡笔。为了写这篇导读，我还专门请日本白杨社的人打电话去请教过画家，织茂恭子回答说她当年用的是彩色粉笔（pastel）。彩色粉笔兼有油画和水彩的艺术效果，因为它质地非常柔软，如果用手轻轻揉擦、晕染，往往能创造出一种亦真亦幻的超现实主义的感觉。你看第二幅和第三幅画面――青年惊愕地呆立在桔梗花田里，猛地一回头，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像球一样地一闪而过。画面上大得异样的桔梗花就不用说了，你看那天，那哪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天空啊，天空上宛如燃起了一团团蓝色的烈焰！这里，就是安房直子笔下的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分界线啊，画家硬是用手，为我们揉擦出了一片异样的天空。
　　……
　　我知道有很多的女性读者喜欢安房直子，入骨入髓地喜欢，喜欢她什么呢？是喜欢她唯美的文风，喜欢她那纤尘不染的文字，喜欢她那一个个人鬼情未了的幻想故事，还是故事里流淌着的那种浓浓的亲情和淡淡的忧伤？
　　我还真是说不出来。
　　尽管我是男性，可我也喜欢安房直子，入骨入髓地喜欢，十几年前，就因为在一个秋日读到了《狐狸的窗户》，那年冬天，我就一个人迫不及待地去日本留学了。我只是想去见上安房直子一面。
　　可一去7年，我最终也没有见到过安房直子。她是一个远离尘嚣的女人，一生淡泊，深居简出，甚至拒绝出门旅行。只是听人说她夏天会住在长野县的山里，一到早上，就会在院子里的桌子上铺上一块白色的桌布，开始写作……
　　1993年，传来了安房直子英年早逝的消息。第二年，我就收拾行囊神情黯然地回国了。临走前，我在心里用手搭起了一扇小窗。你知道我看见了谁。
　　[摘自彭懿《图画书与幻想文学论评集》(接力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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