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已老,诗人永存】永存左上腔小孩已出生
时间：2019-03-24 03:31:48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泱泱中华，历来称誉“诗之国度”。在灿若星河的诗人群体当中，有一人是最华彩、最夺目的亘古恒星。他那响自天外的绝唱，片尘不染的襟怀，飘逸绝伦的风度，济世安国的壮志，千年以降，仍然深深震撼着亿万炎黄子孙的心灵。
这位伟大的诗人就是李白，说不完道不尽的千古“诗仙”。
我国著名历史学家钱穆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一书里写道：“中国人又多爱崇拜历史上失败的英雄……如岳飞、文天祥、袁崇焕、史可法……此又是中国人的传统史心与中国文化的传统精神所在。”推而论之，李白正属于“失败的英雄”，终其一生未能实现“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梁园吟》)的志向。那么，李白、岳飞、文天祥等又为何受到世代中华儿女的推崇与敬爱呢？
钱穆先生解释说：“当知历史只是人事记载，人事则此起彼落，随表现，随消失。只有人，始是历史之主，始可穿过事态之流变，而有真不朽之存在……把事业来装点人，反把人之伟大真性减色了。正由此人在事业上不圆满，倒反把他那个真人显出来。”于是，“不圆满”的李白正好通过流芳百世的诗章，画出了他的风骨、他的坚韧、他的自信和他的可爱，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写下了一个崇高的“人”字。
李白的《天马歌》（古体诗），体现了“失败者”李白在极端困境之下的不屈、悲苦与希冀，再现了在复杂的情感交汇中，一个诗人的真实形象。全诗内容如下：
天马来出月支窟，背为虎文龙翼骨。嘶青云，振绿发，兰筋权奇走灭没。腾昆仑，历西极，四足无一蹶。鸡鸣刷燕晡秣越，神行电迈蹑恍惚。
天马呼，飞龙趋，目明长庚臆双凫，尾如流星首渴乌，口喷红光汗沟朱。曾陪时龙跃天衢，羁金络月照皇都。逸气棱棱凌九区，白璧如山谁敢沽。回头笑紫燕，但觉尔辈愚。
天马奔，恋君轩，�跃惊矫浮云翻。万里足踯躅，遥瞻阊阖门。不逢寒风子，谁采逸景孙。
白云在青天，丘陵远崔嵬。盐车上峻坂，倒行逆施畏日晚。伯乐剪拂中道遗，少尽其力老弃之。愿逢田子方，恻然为我悲。虽有玉山禾，不能疗苦饥。严霜五月凋桂枝，伏枥衔冤摧两眉。请君赎献穆天子，犹堪弄影舞瑶池。
一、系年考辨
清代学者王琦辑注的《李太白全集》将《天马歌》归于第三卷乐府诗，并附录明代注家胡震亨的一段言论：“汉郊祀《天马》二歌，皆以歌瑞应。太白所拟，则以马之老而见弃自况，思蒙收赎，似去翰林后所作。” 已故中国李白研究会会长詹�先生遵从此说，将成诗年份定于玄宗天宝三载(744)(见《李白诗文系年》)。
此后，著名李白研究专家安旗女士细辨诗意，并结合李白行踪，论证此诗当作于诗人长流夜郎遇赦还至江夏之时，具体时间在乾元二年(759)(见《李白年谱》)。中国李白研究学会理事康怀远先生在安说基础上进一步考证，将写作年份定于乾元元年(758)，当时李白仍在流放的路上，途经江夏，献诗给时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本州防御使张镐，冀望能被引荐，为新一任皇帝唐肃宗效力(见《李白事诗系年考辨》)。而著名学者何树瀛在大作《李白考谜》中认为，《天马歌》当作于上元元年(760)，是献给时任鄂州刺史但即将卸任晋京的韦良宰，希望他能向朝廷举荐自己。
细究四种观点，首先可以排除“天宝三载”之说。李白被“赐金放还”前后，对唐玄宗沉湎酒色，疏于政事，重用李林甫，致使朝廷内外小人当道是非常不满的。同时，自己得不到重用，忘年至交贺知章离开长安，都令诗人产生了弃官归隐的念头。
仍据何树瀛先生《李白考谜》所述，李白同年诗作大都表达了上述情绪。他不满奸相主政(“遥裔双彩凤，婉娈三青禽”《寓言三首》其二)，不愿与小人同流合污(“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古风》其四十)，更将唐玄宗比作昏庸的楚怀王和残暴的秦始皇(“薜带何辞楚，桃源堪避秦”《酬王补阙惠翼庄庙宋丞�赠别》)。在如此心态下，李白不可能突然产生回归朝廷的想法。
其次，《天马歌》“请君赎献穆天子”一句，“君”必有所指，且恳求之情溢于言表。而李白在遇赦东归之后，虽仍有求援友人之诗作，但所谓“衔冤摧两眉”的姿态已荡然无存。如《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所言“君登凤池去，勿弃贾生才”，自比贾谊，希望仍被起用，没有一丝乞求的意味。又如《江夏寄汉阳辅录事》诗云：“君草陈琳檄，我书鲁连箭。报国有壮心，龙颜不回眷”，以鲁仲连自况，更将自己摆在了与对方平等的地位。由此观之，《天马歌》的写作年份不应在乾元元年(758)“十月甲辰大赦”(《新唐书・肃宗本纪》)之后，当依康怀远先生所说，定于是年五月，李白流放途经江夏之时。
依据上文分析，我们确定《天马歌》是李白晚年的作品，是在他人生最低谷(远流夜郎)之时对平生积极入世，追求政治理想的回顾。虽然历尽磨难，前途未卜，但诗人仍然企盼着有一天能报国安民，功成身退。在一个58岁的老人身上，竟有如此坚韧的性格，如此不屈的生命力，实在令人感佩，令人动容。
二、诗歌赏析
《天马歌》是李白流亡之时献给张镐的作品，李白希望对方能够一施援手，为自己洗刷冤屈，进而回归朝廷。所以，诗歌内容可分为“述志”和“鸣冤”两个部分进行解读。
1． 述志
李白花费了大量笔墨描写“天马”的神骏矫健，并以此自喻。
在诗人笔下，“天马”快如闪电，使人有“灭没”“恍惚”之感。又善于长途跋涉，清晨还在燕地洗刷身子，黄昏就已经在越地进食草料(“鸡鸣刷燕晡秣越”)。众所周知，马匹是中国古代重要的战略资源，在政治、经济、军事和民生等方面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诗人以“天马”自比，正透露了他怀不世之材，冀当世之用的强烈愿望。
值得注意的是，李白着力描绘了“天马”的动态，将自己的精气神糅入“神行电迈”“�跃惊矫”之中，使作品展现的一幅幅画面充满了张力。如“天马来出月支窟，背为虎纹龙翼骨”一句，是写骏马的毛色和体格，但着一“出”字则至为生动，似猛虎破柙，蛟龙腾空。“目明长庚臆双凫，尾如流星首渴乌，口喷红光汗沟朱”一句，是状模样，但加入奔跑时马尾斜飞，汗如流血，则骏马所向无前的气势扑面而来，令人心向往之。至于“嘶青云”“腾昆仑”等句，更是纯粹的动态描写，亦将骏马豪迈不群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可以想见，张镐诵读之时，定会被诗句传达出来的活力所感染，更相信李白并没有因为年纪增长而失去“心雄万夫”(《与韩荆州书》)的气概。
同时，李白又用“天马”由盛转衰的命运，与自己一生的经历类比。首先，“天马”的来历不凡和英气勃发，象征着李白青年时代才华绝伦、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其次，“天马”极受宠荣和意气风发，与李白中年时代待诏翰林、金銮走笔的生活相契合。再次，“天马”万里踯躅和恨无知音，暗示诗人离开长安后仍心系社稷，但缺少出路。最后，“天马”衔冤伏枥和年老被弃，则是诗人入李�幕府、陷狱浔阳、长流夜郎的真实写照。在全诗最后，李白进一步点明，自己虽已年老，犹有扫清寰宇的雄心壮志。
“请君赎献穆天子，犹堪弄影舞瑶池”含有深意，既体现了李白期盼能被张镐汲引的迫切心情，又是全诗述志的点睛之笔。诗句表面用《列子》一书中的典故，“穆王不恤国是，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驰驱千里，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实质却暗指《史记・秦本纪》中的一段记载：“周穆王……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穆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
据《新唐书・肃宗本纪》可知，在乾元元年四月，史思明复反于范阳。而在朝廷内部，宦官李辅国势力强大，干预朝政。这时的唐王朝，可谓内忧外患。所以李白以“穆王”比之肃宗，以骏马比作自己，事实上是传达了欲为国家扫清反叛，稳定政局的意愿。
2．鸣冤
此处涉及李白作为幕僚，随同玄宗第十六子永王李�在江陵起兵，最后被指“谋反”的一段公案。
“安史之乱”爆发之后，唐玄宗被迫离开长安，移驾蜀中。在逃亡的路上，他任命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使，留在北方负责平叛。天宝十五载(756)七月，李亨擅自在灵武继位，改年号为“至德”，尊玄宗为太上皇。从此时直至乾元元年(758)正月，唐王朝实际上出现了两个皇室，在唐玄宗父子之间也发生了一系列政治斗争。
李亨(唐肃宗)践位不久，玄宗即任命李�为荆州大都督，领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既能抵抗叛军南下，又可作为制约李亨的一股军事力量。然而，肃宗很快做出反应，在江淮地区安插亲信，策动地方势力对抗永王，最终将其击败，李�也在逃亡中被杀。
综上观之，李�实是玄宗、肃宗内斗的一颗棋子，最终成了牺牲品，同时也没有确凿的史料证明他有反叛之心。而李白也是抱着光复国土的壮志进入李�的幕府，在七绝组诗《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中，他满怀豪情地吟唱“试借君王玉马鞭，指麾戎虏坐琼筵。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克敌复兴的壮志一览无遗。
但在李�兵败之后，失去最大筹码的唐玄宗不得已下诏废其为庶人，这一举动无形中给永王派系扣上了“谋反”的帽子。李白因此被捕，先投入浔阳狱中，虽经上诗求救和妻友的帮助，暂时得脱缧绁，但不久被判长流夜郎。
李白蒙冤难雪，唯有通过诗歌申诉，抒发悲痛愁苦的情绪。在《天马歌》中，他以《战国策》里“骥服盐车”的典故为发轫，意指流放之路崎岖难行(“盐车上峻坂，倒行逆施畏日晚”)；又以“五月飞霜”继之，点明自己承受了巨大的冤屈(“严霜五月凋桂枝，伏枥衔冤摧两眉”)。
然而，即使身负重冤，李白也没有放弃，仍然坚守着积极入世的理想；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仍然托付张镐为自己申辩、引荐。
我们谈论李白诗歌时，往往要提到所谓的“消极避世”思想，其实这是对“诗仙”莫大的诬蔑。在《天马歌》里，李白说道:“虽有玉山禾，不能疗苦饥”。“玉山禾” 是传说中昆仑山的木禾，而“天马”正是跃过昆仑，进入“天衢”。这句诗正表达了诗人不愿走回头路，不愿弃世，不愿离唐王朝而去的想法。
三、《天马歌》展现的李白形象
自入永王幕府，直至公元763年去世，李白始终没有获得唐政府起用，这也是由于他曾经为永王李�效力，不能不被唐肃宗所猜忌。正如他的好友杜甫，上疏为唐玄宗一派的房�开脱，很快便被革去左拾遗的职位，贬为华州司功参军。
于是，《天马歌》也成了“诗仙”晚年的一声叹息。但在诗歌当中，一个伟岸的诗人身影却屹立起来，千余年不曾倾倒。
他很坚忍，虽遭长途流刑而不改志向；他很自信，即使年近花甲，也以雄骏的“天马”自比；他很落寞，成为政治洪流中的无辜受害者；他很可爱，就算不懂唐王朝内部林立的派系，却仍要义无反顾纵身跃进，结果碰了个头破血流……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李白的另一首古体诗《公无渡河》，说一位狂叟亲身赴河而死的故事。那么，就以这首诗的一部分为本文作结吧：“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径流欲奚为？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虎可搏，河难冯，公果溺死流海湄……箜篌所悲竟不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