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着一“自”,尽得神韵_神韵
时间：2019-01-26 03:35:52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南宋著名词家姜夔,在其名作《扬州慢》词前小序中,这样描绘扬州城的破败:“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这段文字,采用纯白描手法,将饱受兵燹的古城景致,刻画得苍凉悲壮、触目惊心。
姜夔创作这首词作时,距金主完颜亮南侵已有十五个年头。十五年前的兵戈,将古老扬州的繁华富庶扫荡殆尽。昔日的笙箫鼓乐,早已在灼热的烈焰中化为记忆中的风流;二十四桥的明月,也黯淡在惨绝人寰的屠杀和掠夺中。这场由野蛮和凶残构建而成的侵犯,给了曾经春风十里的扬州毁灭性的打击。这种打击,从根基上摧毁了一个城市重生的所有物质和精神的要素,以至于十五年来,除了春秋更替、禾草荣枯外,唯有日复一日的萧条,唯有月复一月的凄然,唯有年复一年的“寒水自碧”。
扬州的水,本非“寒水”,非但不寒,且一年四季始终春意融融。佳丽云集、粉黛争妍的富贵窝里,水,纵有冰清玉洁之心,却无独善其身之力。所以,往昔的扬州,水中漂浮着脂粉气,流淌着少年梦。
然而,战争来了,一切的繁华,转瞬间就成了泡影。王公和黎庶,玉人与骚客,都在杀戮中或亡或逃。当扬州城的鲜血,连同曾经的脂粉,一起被时光一点点冲淡、稀释、既而净化之后,先前的温暖柔媚的水,也就再不是那腻滑无骨的质地,而是转化成为了幽怨凄凉的寒水。
寒水自碧。是要用这一片碧色,来掩饰曾经的血红?还是用清清碧波,等候何处公子哪家闺秀?生死磨难的背后,注定有生命的觉醒。寒水不会忘记战火的烧灼,不会忘却金人的狼牙棒划过水面时裂肤的剧痛。所以,寒水端正了容颜,以沉寂的碧色,昭示出一种生命的思考。寒水思考着,凝注着眼前这破败萧条的城市,牵挂着曾经活跃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只是,苟活的生命,在清洗掉血污、包扎好创口之后,或许已在另一个风花雪月的城市,重复起醉生梦死的生活。于是,阵阵笙歌中,商女亦厌倦了后庭遗曲,只把今朝之酒,洗濯明日的时光。
寒水却依旧无法忘却。见惯了玉人、听惯了箫声的扬州水,在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磨砺之后,已然实现了生命的本质飞跃。此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凄厉的号角,弥散在空阔寂寥的荒凉大地之上。风过处,一种锥心刺骨的痛,糅杂在寒水每一缕清漾的柔波中。那翻动的水色,碧得深沉,碧得厚重,碧得没有哪一双手能够掬起。
彻骨寒凉,从每一条沟渠中无法遏止地溢出。水中没有生命,没有青青杨柳舞东风,没有婀娜广袖舒长亭,只有那掩饰了一切的碧波,如一抹信手挥洒出的线条,把一段裂痕,巧妙地遮掩。
花自飘零水自流。花落处,水自黯然垂泪到天明。也许,没有人知晓,这满眼的碧波,其实是扬州之水的鲜血。这血汩汩流淌了十五个年头,把个原本丰腴娇艳的扬州,干瘪成无限沧桑与凄凉。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杜子美在武侯祠的庭院中,面对着满庭春草而感慨万千时,对那茂盛的草儿是颇有微词的。在诗圣的心中,碧草似乎成了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不顾念世俗对武侯的淡忘,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世嫉俗。然而,老人家可能忘却了一点:对春草而言,能奉献给武侯的最好祭奠品,除了这满庭春色,还能有什么?正是这迎着春光自由生长的草儿,才真正是造化对武侯的最佳纪念。
同样,姜夔眼前的这清波荡漾的寒水,在这肃杀凄厉的寒冬之中,不正是在用它特有的祭奠方式,哀悼着曾经的历史和逝去的生命吗?寒水没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丈夫气概,也不会有“塞上长城空自许”的无奈。寒水只选择自己的方式,表达它对岁月、生命的敬畏与虔诚。
寒水自碧,那碧波是血,是泪,是永恒的思念,是恒久的忧患……
(江苏省仪征中学;2119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