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文
  • 文章
  • 散文
  • 日记
  • 诗歌
  • 小说
  • 故事
  • 句子
  • 作文
  • 签名
  • 祝福语
  • 情书
  • 范文
  • 读后感
  • 文学百科
  • 当前位置: 柠檬阅读网 > 散文 > 正文

    决斗_公路片 决斗 mp4

    时间:2019-04-02 03:26:15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正如大家之前见到的和能想象的一样,这场战斗仍然存在着不可理喻和幽默的双重游戏特性。观众以老幼妇女居多,男人似乎对这样毫无刺激的战斗不感兴趣。这对高庄的人来说都已经司空见惯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浑身沾满泥浆,一些柴草和破败的烂菜叶嵌进他们的头发和脸上,甚至还有血迹,其中一个矮胖子的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另一只则被泥浆包裹起来,像是镀上金粉的罗汉的手臂,他光着的脚板正好踩在一块棱角不太分明的碎石上,可他依旧狠着劲,死死地抓住瘦高个的领口,那块石头反而成了他的倚靠,他口齿含糊,发音并不清晰敞亮,眼睛混沌无光,丝毫没有精明强干的人所特有的炯炯有神。那个瘦高个的情况似乎要好一些,他仅仅是左侧的裤腿撕开了一条缝,也许是早些日子不小心划破的,他的神色比矮胖子好多了,因而他的声音高亢而尖细,吐字较为清晰,他不断地环视人群,冲其中某个人嘿嘿一笑,牙齿竟然洁白。明显能看出他的力量并不比矮胖子好,但他用劲巧,能笨拙地躲开对方的几次强势进攻,他的得意溢于言表,他不停地叫着:狗日的,敢和我斗。他每说完一次,都要咧嘴一笑,任何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善良。矮胖子说话不大连贯,且发音不准,鼻音很重,还带有结巴和浅舌子的缺陷,把方言说得像西班牙语,但大家都能基本听懂,无非是和瘦高个对骂的一些脏话。他们多数时间就像两只对峙的螳螂,互相抓着头发和领口,过上一阵子换个姿势,偶尔在脚底下来几次磕碰,也不凶猛。他们的对骂是最有趣的,引得众人大笑不止,倘若夹杂上古怪的表情,便能使一些失笑过多的女人俯身揉着肚子,笑作一团。他们的对峙往往要持续上好几个小时,直至彼此累了才肯罢手回家,由此,观众也不稳定,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
      这样堂堂正正决斗的两个人是郭义和常河,在方圆几里享有盛名。大家之所以关注他们,是因为他们和正常人并不一样,有着疯子或者傻子的嫌疑。我习惯于称他们是两个疯子,因为在我看来,疯子大约带有一些调侃或是亲切的成分,就像熟识的老朋友见面一样,而傻子则多少有些生硬,或者含有贬意,包含了弱智的根本元素。我宁愿相信他们和正常人一样,甚至比正常人更有值得赞扬的地方,至于他人的说法,我则不去理会,尽管有人抱有怨恨,鄙视甚至偶尔殴打他们,我倒也觉得不十分过分,因为他们原本就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矮胖子郭义也许要比瘦高个常河的智力更差一些。准确地说常河犯病的机会比郭义要少很多,程度也轻。至于郭义犯病时的可怕情形,但凡和哥哥一样年龄的人,时至今日都心有余悸。郭义通常像野蛮人,喜欢住在幽深潮湿的山洞里。哥哥说那时候的高庄废弃的窑洞随处可见,据说是旧时牧羊人的栖身之所。因而郭义的行踪就很难被人掌握,当他的家人在西山的梁上寻找他时,他也许正在东山的某个洞里睡得正好,有时并没有睡着,却不答应,好像此起彼伏的喊声与他无关。
      寻找郭义最多的是他的母亲,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落下了风湿病,腿脚不大灵便,而所有的苦难却似乎都降临在了她的身上,三十多岁的时候就死了丈夫,她本想用自己的坚强来和命运的不公平相抗争,可现实却并没有按照她所期望的来。她辛苦地抓养着两个孩子,大儿子在八岁那年,从三米高的槐树上跌落下来,摔断了腿。卫生院老眼昏花的赵老大夫一手经营着萧条破败的诊所,在面对女人的焦灼和孩子的疼痛时微微一笑,他装了一锅旱烟,闭上眼,双手在孩子的腿上游走了一阵,然后一咬牙,一用劲,只听骨头断裂的声响和孩子绝望的痛叫纠缠在一起后,他就拍拍孩子的肩膀说没事了,回去吧。就这样,她就把孩子带回了家,根据赵老大夫不必要吃药的理论,她仅仅付了他一元八角的手术费。可怕的后果是几年后孩子渐渐长大了却跛得厉害,起初离不开拐杖的依托,她也去找过大夫,可那赵大夫却罗列了一堆狗屁医术上的条条框框读给她听,在她似懂非懂的时候,就被怒发冲冠的他指着鼻子骂了出来,而后她就安心下来,她相信赵大夫的高明。可孩子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也不见好,等她如梦初醒的时候,赵老大夫却早已经退休不知去向,她除了看着孩子的腿哭泣和自责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她就把全部的心血放在郭义身上,她发誓说一定要让他健康快乐,而郭义长至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和同龄的孩子有了差别,连吃喝拉撒都毫无节制,反应迟钝和身体羸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标签,大家都看出了孩子的不正常,而她却坚持不信,甚至还恶言相向,骂那些建议她给孩子治病的人,说他们坏心眼,戳她的短处。直到所有的孩子都能上学了,郭义还不知道饥寒饱暖,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她对此前的七八年做了一番详细的回忆,最后得出结论:郭义可能是在三岁那年高烧不退落下的病。至于她的推断是否正确都已失去意义,人们除了无限惋惜以及对她报以十分真诚的慰问还能做什么呢。生活似乎一下子击垮了她,使她在此后的几年里落魄到令人厌恶的地步。她总是逢人便说,郭义生下来是好的,就是被高烧害了,要不然他也能上学了。刚开始她说的多,人们回应的也多,到后来就只变成了一句话:要不然郭义也能上学。但她得到的却已经不是人们的同情了,而是他们的白眼和不屑,甚至有人还在她的面前故意说,一个傻子怎么能上学呢。她也不气恨,到下次见了,仍然说着那句话。
      哥哥说,那个可怜的女人以后就一直为郭义奔波着。从此,高庄的人便总能听见她漫山遍野、挨家挨户呼唤郭义的声音,时而尖细,时而高亢,有时清晨的露珠还没有散去,有时太阳正在当空高挂,有时则是漆黑的暗夜。但她的呼唤似乎总是徒劳的,没有人听见过一次郭义的回应,她一个人奔走在大街小巷,田埂地畔,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孤魂野鬼。于是,有人开始诅咒她,背地里或是当面,言词毫不顾忌,说她是催命的鬼。
      她对郭义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当然不是为他讨要别人家刚出锅的热馒头,也不是定下一门亲事,而是多次哀求村小的校长,要他收下郭义在学校里混上几年,她说,说不定,过几年,他就能好起来。校长当时为难极了,好话劝她别瞎折腾,说即使要上学也要去外面大城市里的智障学校,那里有专门的老师教。一听这话,她就跪下了,当着众多的学生和老师以及一些有头有脸的村里人,她哽咽着语无伦次,眼泪顺着脖子直往衣服里钻。校长无奈,只好敷衍地答应了。其实,校长也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觉得她只是一时冲动而已,等她清醒了,就不胡闹了。可谁想,第二天,她就把郭义打扮得焕然一新,并亲自送到校长的房子里,直至校长把郭义领进了一年级的教室,她才满意地笑了。此后,她逢人便说:我家郭义也上学了。任何人都不可能理解她心中的无上自豪。那一年,郭义十岁。   郭义的到来为一年级的同学增添了不少乐趣,他们像欢迎古代部落的族长一样给予了他最大的荣耀。老师们不得已把郭义安置在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里,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角落里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那儿任由他吃喝拉撒睡,谁都拿他没办法,老师的训斥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就像旧社会的无赖地痞,但大家都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倘若他高兴起来,就在老师讲得正起劲的时候在教室里走动,或者主动上去帮老师擦黑板,偶尔也会对老师的白眼感到害怕。当然,也有老师对他绝不宽容,他们报着泄愤的心态,把平日里积攒下来的恩怨找个机会一股脑地抛给郭义,让睡梦颠倒的他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吃尽苦头,即使皮开肉绽,他哇哇大叫也绝不手软。而郭义的母亲却在他遭到这样的殴打之后反而兴奋不已,她说这是老师教育他呢,是好事。
      而更多的时候,郭义只专注于自己的事。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别人抢夺皮球,以至在争夺中头破血流,由于他大过其他孩子几岁,因而在身体上占有绝对优势,所以他总是能在斗争中获得胜利,也许是他本就不能克制自己的好动,或者完全是故意为之,不管怎么说,他后来渐渐失去了和别人一起玩耍的机会,大家都排斥他,像瘟疫一样躲着他。而他在失去同伴的情况下,便常常伺机而动,寻衅闹事,搅得教室乌烟瘴气,他的母亲因而便成了学校的常客,校长几次都让她把他带走,但都被她央求了下来。
      其实,令校长生气的还远不止这些,而是他的母亲在领他上学时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郭义有着不太严重的间歇性抽搐。哥哥说,他一抽搐,就瘫软在地上,眼睛上翻,呼吸急促,有时还口吐白沫,这是在一节数学课上发生的事,眼看着他快要不行了,那个经常殴打郭义的数学老师派人找了几根柳条,他把那些柳条拧在一起,朝他的浑身大胆地抽打,大约几分钟,郭义就慢慢缓了过来,等完全醒转,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用十分茫然的眼神看着四周,眼睛里竟然充满怒气。事后,大家都听了数学老师的话:不要和郭义靠近,否则要吃亏的。而这样的事后来竟然很少发生,即使有一两次发生了,大家便请数学老师如法炮制,郭义便能得到解救,因而,郭义的母亲后来还专门在学校拜谢过数学老师,说他比卫生院的赵大夫强。在和哥哥一般大的人中,他们后来都坚信用柳条抽打身体是有效治疗抽搐的方法,当然,我也就此翻阅了许多医学书籍,甚至包括《本草纲目》,但翻遍了所有的资料,我都没有发现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乃至郭义渐渐长大,和他一起上学的孩子都已经升到了三年级,而他还在一年级里浑水摸鱼,不得已,他的母亲便又央求校长让他升级,校长无奈,加之郭义的个头蹿高了很多,只好也让他升,就这样,郭义一直升至四年级才由于抽搐得厉害了,不得不退学,而那时他的母亲不省人事。不久,他的母亲撒手人寰,郭义便只好在他跛腿哥哥的监督下干活,他已经长成大人了,身体甚至比他同龄的人更好一些。但以他的本性,谁都不能要求他做好什么事,他那跛腿的哥哥也无能为力,只好听天由命,他不干活时,就任由他在方圆几个村子里游荡,不是远远地用石头打了漂亮媳妇的小腿,就是把玩耍的三岁小孩吓得哭了一个多月,或是翻墙进了谁家的院子和一条狗打斗,甚至是抓着牛尾巴和牛较劲,光着身子在巷子里奔走,如此等等,都已屡见不鲜。而常河却并不怕这些,他大约是当时能制约郭义的不二人选,当然别人都不愿意花时间在郭义身上,并不是因为怕。
      哥哥说,郭义有一个铁桶般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座有缺损的桥墩,脖子短而粗壮,胸膛宽阔结实,只是两条胳膊不大齐整,右臂似乎要短一些,而且右手因为长年抽搐的缘故明显伸展不开,左边的脸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疤,是在玉米地里逃跑时绊倒划伤的,身上的伤疤要更多一些,大多是犯病时被抽打过的痕迹,双腿罗圈且走路时喜欢右腿拖在地上,因而右脚的鞋子时常是残缺的,和他破烂的衣服一样。他有时不穿内衣,径自敞开蓝布汗衫,肚子的赘肉就随着他的颠簸而一抖一抖,并不好看。或者,他就光着身子四下里跑,一点也不顾及别人,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在人伙里钻,害得那些小媳妇大姑娘纷纷哇哇大叫着四散逃走,他却跟在她们身后嘿嘿地笑,不防备时就有大团的口水顺着白花花的胸脯淌下来,他也不知道擦。
      但是不管他干什么愚蠢的事,他都在右胳膊上挎个粪篮子,左胳膊下夹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没有刃口的破铁锨。他的铁锨和篮子给人印象很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有理由在村子内外自由地游走,从造型上看,他的背影还有些男子汉的气概,并不是松松垮垮一击即倒的孱弱。当然,这也是他喜欢和常河扭打的原因之一,因为很多怂恿他的人都说,他比常河结实,常河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他还有武器——铁锨和篮子,而常河没有。
      想当然,郭义就不断向常河寻衅闹事,他坚信常河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弱点,别人也没有告诉过他,那是因为常河犯病的几率较小较轻,很多时候你并不能把他当一个疯子来看待。而郭义则平衡感极差,除了力气大之外再无特别。
      常河变成疯子是后来的事,哥哥如是说。常河要比郭义年龄大些,有些老成持重的感觉,他原本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只是长相有些独特,只要见上一面,也许就难以忘记。他的鼻子是最典型的代表,并不像村子里的人那样规整,而是尖细悠长的那种,和他一起的玩伴都说他是乌克兰人,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乌克兰人长得如何,只是大约听过乌克兰种猪才这样说的,他们觉得乌克兰这个名字很好。除了鼻子之外,眼睛长得太小,嘴唇又太薄,看起来就像小丑,有人第一次见到了还会忍不住发笑。而这些都是表面的,真实的情况是他在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中出尽了风头,自小就被人娇惯。他的母亲在他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就得病死了。他有五个姐姐,而且一个个长得膀大腰圆,和他的高瘦截然相反,她们不但能做完家里全部的家务和农活,还能始终如一地留一人照看常河,常河是姐姐们抱大的。优越的生活条件给他添上了那种白皙和狡诈的旧时地主少爷所特有的气派。他像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尽管家里并不富裕,姐姐们都衣衫褴褛,但他仍然趾高气扬。
      常河是村子里拥有玩具最多的人,他家里也是拥有遥控电视的第一家。在所有人依然贫穷的那个年代,遥控电视带给人们的好奇远比原子弹爆炸来得真实而刺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涌到常河家里要看个究竟,而常河则把大家堵在门外,只挑选关系好的伙伴放进去,然后死死地关上门,任凭其他人在外面呼天喊地。从那以后,常河变成了大家的王,只要有人不遂他意,他便拒绝他来看电视,若是稍带有情绪的,便不让摸遥控板。哥哥说,常河和父亲是光着屁股坐在炕上看电视到中午十二点的人,而其他孩子却要干一早上的农活。   常河的能耐并不是他家里的遥控电视所能代表的,尽管他学习并不好,还经常以拉肚子、感冒等小毛病逃学,但这都不能影响他天才般的诗人气息恣意蔓延。上小学时他就表现得非同一般,他的记忆好像专为诗歌而有,凡是需要背诵的诗词,他都能在第一时间里记得滚瓜烂熟,而别的课文则总是背上半截儿不了了之。起先,并没有人为此惊叹,直到有一天,他拿着一个白纸订做的小本子,上面写满了铅笔书写的诗歌,其中有几句还颇耐人寻味,大家才拿出赞许和羡慕的眼光来,连语文老师都夸他写得好。哥哥说,那几乎都是些顺口溜,但读起来很好,比如“高庄有个小常河,光吃饭来不干活”等等。
      应该说常河成了诗人以后他才真正受到了别人的尊敬,谁都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写诗,还有模有样,这连语文老师恐怕都办不到。其实,大家都不知道现代诗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老师也没有讲过,所以就没人怀疑常河写满了一个本子的东西究竟是不是诗歌。而最关键的是他怎么会想到写诗呢,别人为什么不会,就连想也想不到,老师们均以为是奇才,霎时,常河的名声便在方圆的村子里传开了。
      上了中学,常河的个头猛高了许多,而与之相反的是随着大家认识上的提高,他们渐渐开始对常河的诗歌不感兴趣了,甚至有人还嘲笑他,这让常河很是尴尬,他似乎一下子还不能适应这个转变给他带来的本质上的变化。于是,他变得脾气暴躁起来,加之在家里横行霸道的秉性,他开始和别人打架。那时候,他的腰里总是藏着一小段钢管,或是在镇上买的双截棍,有时还会是一把尖刀。关于他在学校里寻衅闹事的丑闻便时有发生,有别的村子的同学,在学校里组织一个团体,把他围堵在学校后面的厕所里向他复仇。还有人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便买上几包好烟,请来社会上的二流子,闯进校园或是等在回家的路上找他的麻烦,而常河的非凡能耐,在此时就能大显身手,他很少被强大的势力拦劫,也不知是他的同伙向他通风报信,还是他有预感,总之他一直都能逃之夭夭,而遇上弱小的,他就和他的同伙群起围攻,直至对方落荒而逃或是罢手告饶。谁都知道常河的能耐,我们也在那时受到了他的保护,哥哥说。
      不能否认,常河之所以大打出手,是与他渐处下风的诗歌有关的,他希望能通过这种途径获得别人对他的尊重,以及对他那个小本子的重新认识,他也许并不是真的想和人打架。但既然他名声在外,就算是打架的理由如何堂而皇之,都掩盖不了他暴露在多数人面前的蛮横无理,同学们都躲着他,生怕和他染上关系而受到某种牵连,老师也不愿理他,更不用说教育了。而要紧的是他真的得罪了不少人。
      正当常河由于多种原因打算退学的时候,那个深秋的晚上,他遭遇不测。事情来得极为突然,就像电影上演的那样。隔壁村子里的社戏才刚刚开始,常河和他的同伙们站在一个显眼的角落里看热闹,他们之所以要站在外面的角落里是为了离开方便,他们并不喜好台上演员的表演,少年时代的孩子具有那个年龄惯有的好奇和躁动,他们喜欢在暗地里捉弄人,把土扬向看戏的观众才是他们预谋的。或者渴望能在戏台背面的草场里发现一对不三不四的男女,甚至还渴望能和那个心仪已久的女生碰个照面,最好能说上几句话。但这些都没有出现。反而在他正要蠢蠢欲动的时候,半块砖头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落在了他的后脑上,他当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血顺着他的脖子流开了,不多时便布满了地面。
      大约半年以后,常河才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敏锐和霸气,变得绵软而憨厚。大家都说总算捡了一条命。可常河却见了人笑,莫名其妙地笑,你就是骂他,他也不理会,有时和人聊天则东拉西扯,天上地下没有章法,完全不像之前那个写诗的常河。后来,人们才发现他的脑子出了问题,大脑在某一时刻会续不上弦,当然,人们能见到的也只是表象,严重的是他的脾气越来越大,犯病的时候竟然力气很大,疯狂地损坏他能触及的物体,有时还出手伤人。他的父亲,那个轻度驼背的老人,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把他捆起来,锁在柴房里,任由他胡作非为。当然,这样惨烈的时候并不多见,在他受伤后的最初的日子里发作略微频繁一些,持续也久一些,直至后来便不像当初那样无法控制,但他也似乎被多次的犯病折腾得精神上愈加含糊了,和人交流有了困难。但不管怎样,他都在里层的上衣口袋里装着那个写满诗歌的小本子,逢人就拿出来念,在人们越来越觉得毫无新意的时候,他也不放弃,仍然坚持着跟在你的身后,大声地朗诵着,就像一个为艺术献身的勇士。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小学校,就是他曾经带着诗歌辉煌的地方,他总是找到当初的语文老师,请他批评,语文老师若是不肯,他就跟在他的后面永不离开,直到老师答应了,并说上几句赞扬的好话,他才兴高采烈地离开,千恩万谢。他喜欢在小学生中朗诵他的作品,而那些孩子也像当初哥哥们羡慕他那样扬起小小的脑袋,满脸惊讶地崇拜他,他们怎么也不能明白,一个疯子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常河似乎能在那里找到他的快乐。因而,他总是在学校里转悠,有时坐在某个教室里听课,有时和孩子们一起做早操,直至他的父亲拿着鞭子赶他离开为止。而之后,他便会和郭义战斗。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的说法在郭义和常河身上便得到了验证。最初,郭义一个人孤单的影子在村子里或者田头地脑出没,加之他伤人的能力不大,人们并没有多少戒心,而现在多了一个,并且犯起病来无所不为,大家才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有时,你外出一次几乎能多次和他们两个擦肩而过,那都是要担惊受怕的,哥哥说。也许是他们为了争夺地盘,也许是受了某个好事者的挑唆,他们二人之间的战斗便愈演愈烈。
      战斗不分时间和地点。有时是在清晨,他们各自从潜伏的秘密基地里出来,在村子里按照自己的方式走上几个来回,然后在人们开始上地的时候,站在某个人多的地方开始依依呀呀地对骂,一个说另一个是疯子,另一个要这一个回去干活。然后对峙。他们的战斗并不激烈,反而有惺惺相惜的佑护,看起来就像是做游戏,但他们却乐在其中,纵使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有时战斗发生在中午,常河总是像个大人那样,追赶着要求郭义早些回家,而郭义却不肯,他也要坚持让常河早些回家,于是扭打在一起。当然,晚上也不例外,晚上的战斗可以肯定是郭义不对,因为他喜欢黑地里光裸着在村子里奔走,而常河不愿意他这样,说他丢人,就追着郭义要他穿上衣服,郭义不肯,就也要脱常河的衣服,然后两个人在某个巷子口杀声震天,直至被人赶回家去才罢手。他们战斗的地方多数在山神庙前,那儿总是聚集了村里的闲杂人,他们有兴趣观看他们的战斗,并为他们糊涂地助阵,而他们也为那样的呐喊兴高采烈,战斗就显得精彩一些。
      几乎没有人想去操他们的心,也不劝解他们的战斗,除非有一方流血了,不然,他们的战斗总是像一场场笑话供人娱乐。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置一方于死地的想法,也没有赶走一方的想法,只是那样对峙着,以获取更多人的笑声。也许他们喜欢这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
      后来,常河突然消失了。据说是他的父亲在所有的女儿出嫁后为后半辈子着想,花了好大的功夫定下了一房媳妇,他说一定要有个女人来照顾他和常河。但那个守了多年寡的山里的女人,却以常河犯病后打人为由不肯搬来,并坚持要常河的父亲处理了常河才能做他的女人。常河的父亲无奈,只好带上他出了一次远门,在某个火车站下车后借故上厕所回来了。郭义在常河失踪的日子里犯了一次病,好转以后就开始在村子里狂奔,口里念着:常河,狗日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要寻找常河,纷纷为此制造了很多版本的笑话。
      而出人意料的是半个月后常河竟然自己回来了,除了灰头土脸和衣衫不整之外并无大碍,他仍然冲着人笑,别人问他这几天到哪儿去了,他也只是笑,看起来精神上比以前更加迷糊,不疯反而傻了,能记住的东西也不多了,只是那个白纸的小本子还装在口袋里,手里一直握着半支铅笔,那个本子已经不成样子了,边边角角都卷起来,一些早年的句子也模糊不清。但郭义照样还找他打架,只是次数少了许多。
      常河的父亲当然没有娶来那个女人为伴。常河也不知道他曾经被父亲遗弃过。
      几个月后,常河又一次失踪了,但和他的父亲无关。他是自己出走的,没有来由,下落不明。后来有人说在某个地方见过和他相像的人或者背影,但都是猜测,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而郭义在常河没有回来之后,却日益郁郁寡欢,在那个冬天的深夜,他光着身子在村子里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从天黑走到了天明。当早起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戏台的角落里僵硬如冰,他的身边放着他的粪篮子和那把破铁锨,安静极了。

    相关热词搜索: 决斗

    • 文学百科
    • 故事大全
    • 优美句子
    • 范文
    • 美文
    • 散文
    • 小说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