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细读 [《邮购新娘》对女性宿命的文本细读]
时间：2019-05-15 03:17:28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邮购新娘》是张翎长篇小说的重要代表作，小说的主体是一个家族三代女人的故事，由第三代女子江涓涓的一段跨洋婚姻开始，在大洋两岸的中国江南和加拿大两个地域展开，承载了上百年的家族历史，但是这个家族中三代女人的命运叙述才是历史呈现中的关键，因为“在女人的故事里，历史只是时隐时现的背景。历史是陪衬女人的，而女人却拒绝陪衬历史。”而其中引申的筱丹凤和崔家大少、竹影和江信初、许春月和江信初、江涓涓和深远、薛东与百合、林颉明与塔米等林林总总的爱情故事是小说里最让我们揪心难受的内容，似乎没有一个收获了美好的结局。正如张翎在《邮购新娘》的艺术构思里所说的话：“这是一本关于男女之情的书，各式各样的，中国的，外国的，知识分子的，小市民的。书里的男和女都走了很多的路，造化弄人，却始终没能走到一起。那路，那人，那结局，好看，也揪心。”
“邮购新娘”是海外文学中非常普遍的一个题材，在张翎的《羊》《盲约》，严歌苓的《红罗裙》等小说里都有出现过。在《邮购新娘》里“邮购新娘”虽然不是小说故事的全部主体，只是故事延展的一个线索，却是小说中诸多女子命运的共同象征。对一个女人而言，走人婚姻殿堂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但小说里江涓涓的“新娘”身份却是以“邮购”的形式而来的，那张达到加拿大的未婚妻签证便是邮寄“新娘”的邮票，原本该由爱情连接和延续的婚姻变成了一纸签证，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与性，可想而知，由此而来的婚姻没有任何的保证。而签证的时间有限性更是象征了这种由签证带来的婚姻的时间限制，所以“邮购”而去的新娘完全不可能享受真正的婚姻幸福。路得、竹影、筱丹凤、江涓涓等一代代温州女子，尽管她们在时代、身份等方面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她们最终的结局又有谁摆脱了“邮购”的惨遇?小说中，张翎以她特有的柔情似水的语言平静地讲述这些女子色彩斑斓的人生经历，生命的无常和人世的悲凉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地演绎。下文将就这些江南女子一些共有的特性进行归纳，借以描绘出张翎所建构的女性命运。
一、外表柔弱温淑，内在却倔强好强，拼搏一生仍未逃脱坎坷命运
这些温州女子，外表都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静美，但骨子里却满是反叛色彩。她们不再如传统女子般专于相夫教子，而都有过自己的梦想和钟爱的事业。初出茅庐的筱丹凤，面对戏班里饰演白蛇的头角要求换掉她青蛇角色的胡闹时就表现了惊人的勇气，她的回应自傲而威严，“筱丹凤听了，就冷冷地笑，说师傅你换青的还不如换白的，那白的一演五年了，人早看腻了那张脸，很该换一换了。”就此开始了她风光的舞台生涯。成名后更是谨遵师傅“你若想风风光光地当你的名角，你就得六亲不认，只认一个戏字”的教导，拒不与身边的孤苦女儿相认，为的只是护守她在温州戏台上的风光。竹影更是因为舞台上的过度排演而永远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与丈夫的情感裂痕更是在微妙中形成了。而第三代的江涓涓为了继续学业实现自己在加拿大的服装设计师梦想而与未婚夫林颉明分道扬镳，回国前还不忘让薛东把那张将她的名字印为服装设计师的海报交给林颉明。同时，传统女子对于爱情的好奇与羞涩在她们身上已全然不见。许春月对江信初的大胆表白“我不穷得一文不名，怎么能攀得上你?”并为着江信初一句算不得诺言的话语“你在藻溪等我——世道不会总是这个样子的”就私订终身，而后更是以拿刀剁指的方式阻拦了家中所催促的婚嫁之事。苦等五年之后，她终于跟着那个本该成为她堂姑父的陌生男子远走他乡，延续她坚守已久的爱情。而筱丹凤为爱生育、等待最终又为爱而死的举动以及竹影、方雪花等女子在追求爱情上的主动与全心付出都让我们看到了她们“敢爱敢追”的胆量与气魄。
然而努力过后又是怎样的结局?筱丹凤在事业的鼎盛时期一次意外的与崔家大少相遇，因为形同陌路，她竟学了戏里的尤二姐，吞食鸦片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而“无父无母从五岁开始就独自闯世界的竹影，一生中最忌讳的就是‘沾光’这两个字。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她大半生的努力其实都耗费在证明她与这两个字之间的距离上。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失去了青春也失去了爱情的半老徐娘了。”竹影曾在戏台上风光多时，但是她却付出了失去骨肉的惨痛代价，晚年在丧失老伴的孤独情境下与唯一女儿的关系却是冰冷不堪，其实只是她独自一人的生活。江涓涓为了学服装设计的梦想而把自己出卖给了一张加拿大的签证，远跨大洋去追求她拟想中的幸福，可奔波最后的结局却让人大失所望，不仅与林颉明分手，更到签证结束都没有实现她的学业梦想。小说里的其他女人方雪花、许春月、路得，最终都陷入了凄惨的命运中。
二、坚守爱情而终无所得
路得与杏娘这两个不同时代的女子都因为爱情而终身不嫁，孤守一生。路得是牧师约翰·威尔逊在路上捡来的孤苦女子，十年的养育不仅挽救了路得的生命与灵魂，更积蓄了路得对约翰忠贞的爱情。但是不同种族的路得和约翰牧师却因为“一个威严的上帝”的阻隔，他们的相爱注定永远不能成为现实。最终路得独自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约翰一手创办的恩典红房学堂，继续约翰·威尔逊未终守的教育事业。路得的爱沉淀厚重，超越了时间、空间的距离。许杏妹本是江信初的初定妻子，但被江信初抛弃之后她非但没有任何的怨恨，反而选择留在江家为江信初的父母送终。从她结绳记录涨落潮的举动和守护江家甘为奴婢的坚持就足以看出她对江信初深厚的情感。在我们看来，路得和杏娘都是异常坚强勇敢的女子，为了生命中最初绽放的爱而用一生的光阴去守护，但是我们又何尝能体会到她们的苦衷，因为“天底下只有失却了爱情的女人，才会选择勇敢的”。
三、命运不可预测，却在不可遏止地轮回
江涓涓与林颉明的分手及与薛东的相遇和最后结局，许春月与江信初历经苦难终成眷属却莫名分离，薛东与百合的平静结合却因为百合初恋情人陶咏的出现而结束婚姻。“一个鳏夫，一个邮购新娘，一个在欲望与道义之间挣扎的牧师，一个有可能成为冷静的旁观者却没有这样做的干洗店老板。所有应该发生的事情都没有按照善良的愿望发生。所有不该发生的事情都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于是，故事的结尾也只能是那样的结尾。”小说里的那些华美深沉的爱情故事一个个地背离了我们美好的愿望而走向了凄惨的结局。然而这一个个的意外都有浓重的“宿命”色彩，绝对命中注定。竹影和江信初的结合便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在他们结婚的第一个晚上以及此后的好几个晚上，江信初都因为公事没能陪在竹影身边，婚姻初夜的分离就暗示了日后生活里必然的不幸。竹影的小产事件更是画上了重重的情感裂痕，“他的安慰和她的道歉都是在若干年以后才姗姗来迟的，那时的他和她都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江涓涓在多伦多临行回国的前一天，在薛东的陪同下再次登上了国家电视塔观望景致，然而这时她才记起来多伦多的第一天与林颉明一起登上 电视塔的情景。一个毫不经意的开头，就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最终的结果。而三代女人的命运更是以我们无法想象的程度出现了惊人的轮回，无法预测的命运里出现了诸多“必然”，让我们不得不对命运的神奇安排，表示折服。
同为戏子，竹影虽没有母亲筱丹凤的才艺与容颜，但是同样把戏唱出了名，当她带着身孕在舞台上排练的时候忍不住为历史惊人的重复发笑了，“她和她的母亲筱丹凤毕竟是源于同一血脉的，所以她们在这铺天盖地的不同中竞有这样本质的相同。她们都是如此不可救药地贪恋着舞台，很少能有东西迫使她们离开舞台。”在她们的生命里，戏台与亲情似乎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选其一，而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耀眼的戏台。而方雪花因为“裁缝”的身份与她的丈夫余志茂相遇相识，在怀孕的情况下大胆冲破她的衙县户口的限制闯入上海，又凭借着她出色的裁缝手艺在上海这个大都市里存活养家，哪怕到了丈夫死于车祸她必须独自养家的情况，可以说，“裁缝”身份是方雪花一生的重要角色。而她的女儿江涓涓抱着实与“裁缝”为同一行业的服装设计师的梦想在上海与多伦多这两个现代大都市里奋力拼搏，尽管在追求梦想与幸福的路上积压了累累伤痕，但她始终没有丢弃自己的梦想。所以直到小说收尾时，江涓涓才终于想起她离开上海时，方雪花对她说过的话：“裁缝的女儿，你这辈子也只能是裁缝。”
尽管张翎借这些江南女子凄婉哀伤的爱情故事阐释了她们不可逃离的女子宿命，但是张翎本人并没有完全沉浸于这种无望的女子宿命中伤感颓废，而是在女性共有的悲剧背后看出了希望。薛东是江涓涓在小说框架里遇到的最后一个男人，他们一路走来，经历了大大小小过多的挫折与磨难，甚至身心疲惫，却是真心相爱彼此疼惜。然而签证的到期和薛东的轻松似乎命定了他们的分别，她自以为这一次的爱情遭遇会给她刻下更沉重的爱情伤疤，他们再也没法一起走下去。但是最终当她的多伦多的短暂光阴结束时，“一个更像开头的结尾”里终于迎来了她生命里真正的幸福，在跨洋的世界里她经历了很多的波折，终于在薛东那找到了生命的归宿和真正幸福的起点。正如文学教授公仲在《邮购新娘》序文里所讲到的：“没有愤世嫉俗的叫喊，也没有义正词严的批判，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巧妙地找到了一个支点，把那百年沉重羽化为一曲曲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尽管仍有丝丝缕缕的淡淡哀愁，尽管这些爱情故事并不那么美满、圆满、幸福，但终究透露出了一线光明，留存下了一点希望。”小说结局所透露出来的江涓涓的幸福转折让我们看到张翎本人对于生命所抱有的希望，不管这些温州女子的生命遭遇了何种的悲伤困苦，她们在经历挫折与伤害后最终还是能迎回生命的春天。
[参考文献]
[1]张翎，邮购新娘的艺术构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4，
[2]公仲，语言的回归，历史的沉重[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
李应霞(1965)，女，河南洛阳人，学士，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学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