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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地鸡毛(散文)|鸡毛换糖饭店

    时间:2019-03-30 03:11:56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我的前半生是在国内度过的。由小学,到中学,再大学,一路上顺顺畅畅,没有什么坎坷。就连上山下乡也是失之交臂。1982年大学毕业后,赶上了国家用人之际的好时光,被分配到北京做机关工作。过了几年熬资历的日子,渐渐倦怠了一眼可以望尽一生的生活。1989年,妻到美国读书,我几乎想也没想就于次年初赴美陪读。
      初到异国的日子,除了新鲜兴奋之外,更多的是柴米油盐醋的生存压力。于是就有了这种升斗小民凡夫俗子鸡毛蒜皮的故事。经过时间的沉淀,当年辛苦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而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生活教会了我调侃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有时候它能让日子变得轻松美好。
      买车
      话说俺到夷地后,风里雨里苦了两三个月,从牙缝里抠出了千余两银子,便踅摸着鼓捣一四个轱辘上的沙发回家。
      在夷地买车,有几个路数。倘是身怀金山银山,便可上选奔驰宝马,中选丰田本田,下选现代起亚,肆无忌惮地直闯新车行大堂。往那儿一矗,你就是爷;往那儿一坐,你便是皇帝。那靠佣金吃饭的店小二们,自会把你当爹,赔上十分笑脸把你哄着,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你抬着。眼里看的是你包袱里的银子,心里想的是自己梦想的票子。现代起亚被店小二一吹,质量好过了奔驰宝马;宝马奔驰被店小二一比,价钱低过起亚现代。什么时候你签了字,画了押,交了银子,一场大戏便告落幕。店小二与你已成路人,你不再是皇帝不再是爷。买车如相面,身上有银子,自然底气儿足。车型上跑车、房车、箱型、吉普、两门、四门,颜色上赤橙黄绿青蓝紫,自任你挑,由你选。
      倘是个中产,便到个正经八百的旧车行,由那些被富豪们休了出门的车中,拣那面相尚好,未曾破相的,娶其回家。虽不是黄花闺女,倒也可以挑挑拣拣。车行通常有一到两年,几万英里的质量保证。虽是比上不足,比下却有盈余。
      最不济的便是俺这等囊中羞涩之辈。那点道行,漫说新车行,就是旧车行也是入之无门,空余艳羡之心。剩下一途便是或翻报纸广告,或注意挂在车上的求售幌子,或是经人介绍。落魄到这个地步,什么车型、厂家、颜色均无力挑拣,只求能否生养。娶回家的,祸兮福兮,端看自己的造化。
      那时节,买车成了俺心里一结,甚是纠缠。见天拿着报纸,直奔广告栏,只拣1200两以下的汽车广告由头看到尾,由尾看到头。间或有中意的,却无人驾往,过的尽是干瘾。行走在道上,只拿两眼向过往车辆睃巡,行尽注目礼。却说一日从做鞋处出来,眼见远处一车停着,窗上猩红的幌子甚是耀眼。走近一看果是求售。幌子上只有电码,余皆不详。俺惧怕记不下来,复回到做鞋处,取来纸笔,记将下来。回到家中,不及吃饭,央妻立马照电码去话。
      “要价多少?”妻问。
      “没写。”俺照实回话。
      “是何出生?”妻复问。
      “不知。只看到车上有四个圆圈连在一起的标牌。”妻听了俺的回话,如行在五里雾中,混沌得紧。
      妻给那车主去过电话,那厮一报价码,妻吓了个跟头,不到1分钟便败下阵来。原来那车乃名门世家,虽是徐娘半老,犹是瘦死的骆驼,要价6500两。岂是俺可以问津的?车没买到便罢,却留下话把儿,迄今仍被妻嘲笑。
      经了如此曲折,俺收起骛远之心,因陋就简,专在俺的工友及妻的学友中打探。工友中有一先贤,家有两辆座驾,愿意出让一辆。俺一打探到,颇有踏破铁鞋的感慨。也不还价,只求熟人同乡看在中土同源的份上,不要弄个不能生养的,把俺给忽悠了。
      这夷地土生土长有三大车厂,通用、克莱斯勒、福特。克莱斯勒旗下有道奇、普列茅斯和克莱斯勒三大品牌。俺的座驾便是出自道奇门下。这克莱斯勒虽不是名门,却也是源远流长,先前富过,祖上大红大紫过。二战时期,夷地大兵乘着克莱斯勒大卡车东奔西撞,打下了许多江山。当官的乘坐的吉普更是今日运动休闲车的鼻祖,小觑不得。70年代在艾柯卡同志的英明领导下,旗下发明的箱型车,迄今仍风行世界,为家庭主妇、妇男的最爱。石油危机前,率先炮制出的小型车,一举为克莱斯勒迎来了繁华盛世。只此三样,倘是当年申请了专利,如今即便是关了生产线,光靠专利费也可以过得人五人六的。
      先贤将车开来过目,叫俺朝面。俺见那车,老便是老些,尚是四肢俱全,面相尚好,并无伤痕。往里一坐,颇为宽敞。车行如风,尚是平稳。先是心许了。不日备妥了银两,办了交接。复由先贤领着,到车辆管理部办了过户手续,一桩大功便已告成。
      随后再到车辆管理部文考,拿了学车驾照,学车,武考,自是后话。却说俺拿到驾照,银子已然耗罄,无力举办任何庆典。遂带着妻,也无胆在高速上比划,沿着27号小道由高地公园(highland park)一路南行。其时时近仲春,大地回暖,小车一路越小丘,过小桥,路两边或绿树成阴,或绿草遍地,鲜见人迹,美不胜收。约半个时辰,路两边渐有人气。右边一排平房涌将过来,门前均挂有各式幌子,有酒肆、衣店、书屋,显是到了一市镇。左边一群楼舍,俱用青石造就。楼顶多作尖状,甚是宏伟。看似教堂,却又不像。将车泊住,随三两路人由大门进去,也不见个把门的。往里进时,却见处处绿草茵茵,芳草萋萋,合抱大树点缀其中,洒下的浓阴将草分作深绿翠绿。各式楼宇东一座,西一栋,互不连接。初看时似零乱,细看时倒像是为那一树一草点缀,却是养目,和谐得紧。游了一圈,往回转时,眼见一栋房子,各式男女进进出出。走近一看墙上镶的不大牌子上,赫然写着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原来俺们不曾沐浴更衣,就这么不期然闯进了学界最高殿堂。欣然之余,多少有些亵渎斯文的后怕。
      有了此番经历,越发悟到轱辘上的沙发是个好物件,堪为中用。遂越发爱惜起来。不惜代价,拿到车厂换油、换水、换刹车,只差没有将全车上下重新刷过。指望着那车,将心比心,把俺对它的好多少退还些给俺,不枉了俺的一番苦心。
      秋初时,由国内来了弟兄。带着弟兄俺战战兢兢地上了1号高速,一路北上再向西行,进了新泽西与宾州交接处。上到高处,但见山峦起伏,万树争锋。风骚的树木,等不及秋霜,争先红了黄了紫了,虽未及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境界,倒也把个群山弄得风情万种,鲜活起来。几个人流连忘返,早忘了时辰。眼见夕阳西下,这才不舍归去。   俺回到车里,照章程系好安全带,将钥匙插入点火,不想那车并不理会。俺何曾见过这阵势,早慌了神。将钥匙拔出,复插入,再打火,那车如发了牛脾气犹是不理俺,俺失了计较。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荒郊野岭的早没了主意。眼见天色渐暗,相持下去定是个只输不赢的不了之局。几个人遂弃车步行下山。好不容易找到一人家,借了电话,央友人驱车救驾。夜半时方回到住处。
      二天一早再由友人驮着,找到一家拖车公司,回到事发地点,再也无心欣赏美景,看那厮将车捆绑了,呼啸着拖下山去,草草找个医馆,在门口停下。彼时已是周日,医馆打烊,无人问诊。只得将钥匙由门洞投入,也不知救得活否。这才一步三回头离去。
      回到家时,仿佛失了魂,茶饭无思。再天一早,妻给医馆去话。得回话曰,车已收到,能否医治,所需多少,等下午回话。苦等一下午,未接到只言片语。晚饭也不曾吃,寻思道那车恐怕是病入膏肓,凶多吉少了。囫囵睡了一夜。天亮后,好不容易挨到医馆开门,电话过去,被告知车上一管气缸运作频率的带子损坏,须等零件三天后修好。三天后再央人带俺到了医馆,付了500余两银子,将车子取回。
      经过这么一折腾,对那车失了信心。前后坏了不少银子,那车已为鸡肋,俺已势成骑虎。有心修理,不知窟窿有多大,需多少银子填补。欲不管不顾,淡定下去,又恐哪日再旧戏重演,尥了蹶子,将俺独自一人扔到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车子挂了也罢,再遇上个大虫,或假李逵,却是如何善了?不得已,将车送到车行大修,复坏了600余两银子。
      那时俺新交了几个牌桌上的朋友。一到周末便厮混在一起,在牌桌上比高下,论英雄。牌友中有一达人,无师自通,精通修车之技。初到夷地,买过一老旧车。一日,那车罢了工,这爷们儿,自己买了本书,借了些扳手、起子等工具,三倒两弄,把个破车摆弄活了。从此立了腕儿,成了侨界的角儿。也就是在牌桌上混熟了,那爷们儿听了俺座驾的传奇,动了凡心,要替俺看觑一二。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可遇不可求。这牌倒也没白打,打出个名医朋友来。隔天将车开来,在秋日明媚的艳阳下,将能开的门盖全部打开,让那爷们儿看个明细。
      那爷们儿在引擎盖下只看了几眼,便直起腰来看定俺,也不说话。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知如何应对。想起医生告知病人得了绝症,需要字斟句琢的景况,一阵寒意透彻全身,哪敢开口动问。估计那爷们儿实在找不出安慰俺的话,称量俺大概经得住这直来直去一刀,问俺道,这车你还敢开呀?
      俺被爷这么一问,越发混沌起来。这爷不提车的优劣,倒找俺的不是。合着这车不好倒成了俺的问题。爷瞧俺满脸的无辜,指定一位置叫俺看。俺见那位置乃左前轮的支架,周围已然锈蚀。那爷指指中间部分,复指指引擎盖,让俺仔细瞧,慢慢看。原来那锈蚀部分不堪承重,轮子支架已然顶出,将引擎盖顶出个大窝。倘是高速行驶,车子一颠一簸之间,引擎盖被顶起,那可不是说笑的。俺请个名医,期望着华佗再世,那车纵有千般不是,也能手到病除。最不济的,也能为俺指点迷津,或指出哪里该修,或让俺转投明医。似这般没把车看好,一句话倒把车给判了死刑的,实让俺无力承受,直娘贼的。那车俺不敢再开。胡乱找了一“买”主,收了50两改嫁费,方了这份孽缘。
      事后经爷的指引,往返百余英里,由爷勘验,花了6000两银子新买了一旧本田王。那车跟着俺凡六年,并未尥过蹶子。其间由新泽西到旧金山横贯夷地大陆,俺将它,它将俺也不知是谁将谁带到旧金山。至1997年妻学业期满,谋到差事,俺从此改买新车,混到爷的角儿,自是后话。
      购房
      话说俺投了旧金山不久,妻谋了差事。妻与俺便蓄谋着结束俺们在夷地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寄人篱下的凄凉日子。遂向先到夷地的先贤请教,得宝典后,择了经纪便开始了漫长的与房相亲的历程。
      那媒婆须是个中老手,头回见面,话无三句,便摸清俺们能出的价格,年入的多寡,首付的价码,巴望的房屋形式,一应备细,拐带着妻与俺东奔西突,四处相亲。
      几个周末下来,所相面之屋,约二三十间余,有镇屋,双拼,独栋;有拐角的,路冲的;有平房,楼房;有收会馆费的,有不收的。林林总总,洋洋洒洒,甚是丰盛。妻与俺,早没了主意,木偶般随那媒婆,但见那求售的幌子,便抢入门内,觑个三两眼,便撤至门外。并不知房屋的好坏,馆舍的优劣。那媒婆并不催动妻与俺,但见俺有意的对象,便数落那对象的不是,煞是为俺着想。几番下来,妻与俺早把心中尺码放下,顺了媒婆。
      那媒婆眼见妻与俺渐渐入港,对相亲亦失了忍耐之心,便兼起了媒婆兼家长的角色。却说一日,妻与俺相中一独栋小屋,房屋不大,只1500尺。小屋逐湾而居,后院搭着一公园,公园傍着湾,湾内漾着水。门前与甲骨文巨大的玻璃楼隔街相望。屋内玲珑剔透,拾掇得鲜光美丽。虽到中年,尚是风韵犹存。妻与俺颇觉是蓦然回首,一见倾心。那媒婆观色察言,自是读懂了妻与俺的心思,帮妻与俺作了决断,就是它。
      那媒婆从包袱里顺出早已备好的文案,写好了门牌街号,礼聘的价码,让妻与俺各自按了手印,画了押。马不停蹄将个问单传将过去。限时三日,予以回话。越明日,那媒婆给妻与俺贺喜道福,言对方并无讨价,受了妻与俺的问单,有了文定。
      文定有了,尚有一应庞杂须在30日内理顺。原来在这夷地购屋,有环节若干,一环扣一环,断断马虎不得。其一是下单,对方同意,便有了文定。倘使价码上有所不合,彼此往来若干回合也是有的。文定之后,夫家须将定金若干(约3%)放到特定的中立账户。夫家同时有三天的毁婚时间。其二是清除条件期。夫家作文定时,通常附有暗款,诸如女方太丑(房屋有问题),或夫家囊中羞涩(贷不到款),文定便自动终止。这女方的美丑须不是夫娘两家说了算,须找专业的鉴定师勘验。其三是贷款。末了才是迎娶过户。
      却说妻与俺一洗近月的劳顿,请了有执照的土木工程师,择一风光明媚的周末,投亲家去。那师爷一水的工装,开一老旧的皮卡。皮卡上印有执照号码及公司行号。递出的名片赫然写着美国xx大学土木工程博士,加州xx公司总裁。来头着实不小,很是唬人。师爷下车伊始,并不进屋,只上下打量那半老徐娘,再细看左右邻舍,度量着近朱近墨。踱入屋中,将一应电开关开启,所有水龙头大开,洗碗机,洗衣机,烘干机,炉灶,微波炉,烤箱尽皆打开,如此这般,勘察备细。妻与俺自随着那师爷的表情上下起伏,阴晴不定,尽受熬煎。眼见师爷勘验完毕,步出屋外,妻与俺如释重负。这徐娘,老便老些,尚是秀外慧中,以俺这等身手,得此佳丽,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师爷转至屋内,却换了一身行头,袖口裤脚齐绑,偌大的塑料帽将头裹个密实,巴掌大的口罩将嘴罩个严密,白色的手套裹手,黑色的胶鞋套脚。妻与俺俱吃他一惊。那师爷也不搭话,却转自屋角,掀开一木板,作势钻地。却原来妻与俺自顾窃喜,浑忘了这重头戏——地基。那师爷伏身,拿头在前,正待入港,却猛一激灵,退爬而出。妻与俺不明就里,趋前探视,却是黑漆一片,不识个中乾坤。拿个明火一照,却见黑泥一池,俱作汤状。那徐娘原是金玉其外,地基已然损坏经年,不堪用度。
      妻与俺白空喜了一场,当即辞了亲家,毁了婚约。
      妻与俺费时月余,心力俱劳,坏了几百两银子,用竹篮子打了一回水。痛定思痛,舍徐娘,改二八佳人。
      却说夷地金山半岛已无余地可建新屋。离机场附近有一小城唤作南旧金山。区内常有云雾相伴,不见阳光。炎夏甚是凄冷。居民俱为建筑工、水管工、电工蓝领。离城区不远有山冈地一片,原作花圃,被个商家沽下,辟为新屋之所。妻与俺看过样屋,填好请状,报备钱庄放款具状,自回家等候消息。
      约旬余,那商家告,周六首批10户新屋出售。妻与俺挨到周末,顾不得贪床,起个大早,沐浴更衣,自投商家去。盏茶工夫,早望见商家。周围皆做工场,各式建筑用料堆满周遭。三栋样屋,孤零零地矗着,用各式彩旗、气球团团围住。门前辟一空地,约百尺见方。早填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约二三百号。走近一看,各人手持一红纸,尽书所售房屋大小、方位、式样、价码。妻与俺挤上前去,报上名号,见过商家,受过红纸,自候作一处。
      顿饭工夫,新屋销售开始,三两店小二举过一牌,立于场前,上秀是日所售之屋。一主事自拿出名单,开始唱名。被叫之人,有若中举,自慌不迭抢至台前,颤抖地指向钟情之屋。主事自将一小红旗贴于其上,谓之名花有主。那主事如此这般管自叫号,被叫之人无不喜气洋洋,兴奋莫名。妻与俺踮脚、伸脖、竖耳,两颗心,上下起伏,扑腾不定。那主事并无体谅妻与俺的心情,一路唱将下去,并未见妻与俺的名号。妻与俺只好收起企盼之心,揣着落寞,铩羽而归。
      两旬过后,那商家又告,二期销售周末开始。至周六,妻与俺循例起早,穿戴齐整,打了包袱,投商家去。妻与俺这回是熟路轻车。下得车来,径奔商家,取过红纸,移过一隅,仔细详查。那所列之屋与头回别无二致,价格却加了万余两银,颇似黑店。妻与俺几经周折,瞧眼下这阵势,早已是刀俎上的鱼肉,自由人割宰,半分由不得自己。那店小二循前挂牌,主事亦循前唱号。唱到第一人时,并无人应答;再唱,犹是无人应答;如是者三,算作弃权。
      再叫时,赫然却是妻与俺。俺却不敢相信,只觉得四周皆死一般寂静,一无声响。被妻一拉扯,方回过神来,磕磕绊绊挤到前场,恍恍然选了一户,退下阵来。稀里糊涂做了一回状元。妻与俺所得之屋,并非现屋,尚需时日建造。妻与俺又费时若干,跑了几百里山路,选定厕所、地砖、地毯、灶台等一应所在之材料,颜色,交与商家。自在家等候,每遇周末,转至工地,觑个几眼,留三两照片。并无曲折。
      不久,新屋建成。妻与俺往过户处交了银两,取过钥匙,自此聊居于此,生子度日。转眼几年过去,儿戴着小博士帽由幼儿园毕了业。妻与俺惶急着打探学堂。四周的公立学堂俱是滥竽之辈,不合用度。原来在夷地置产,有个说道,地点是唯一之要。所谓地点好,学区好是为首要。妻与俺当年贪便宜图方便,如今周遭竟找不到一间像样的学堂,尝到了苦果。说不得,只好将儿送到境内一基督教私立学堂。那学堂,只大楼一座,四处并无绿树草地。楼内颇显黑暗,有若监舍。平日所学除算学外,俱皆圣经。儿自入得那学堂,每日心事重重,失却了笑脸。却说一日俺与儿闲聊,问及儿与何人最亲,儿回说,God。妻与俺辛苦将儿拉巴得将将不用端屎把尿,那God就要将俺儿骗走。妻与俺断冒不得这个险,只好将那屋胡乱打扮一下,将就着变些银两,逃往他处,重回蜗居。
      (三年后俺用自己的地产执照,另购一屋,自是后话。)
      认罚
      2011年新年刚过,俺带着两个童党由旧金山经19街上高速280,再接高速110一路南行。车过机场,童党嘴馋,要吃一种夷地饭食唤作汉堡的。这汉堡制作甚为简单,拿火鸡肉、牛肉、鸡肉,剁为碎末,或放火中烤,或入锅中煎。至熟,置两片面包中,加两片酸黄瓜,一片菜叶,一片西红柿,佐以些许酱料即成。滋味不敢恭维。果腹尚可,要谈色香味,可是不入流。搁俺中土,充其量乃忆苦思甜时的道具。
      童党要去的店唤作进进出出(in & out)。这进进出出做出的汉堡与众不同,食材俱是新鲜,就连炸土豆条,也是用新鲜土豆炮制而成。做出的汉堡,算是个中极品,在夷地颇得人缘。进进出出的夷人有白皮、黑皮、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络绎不绝,生意火得紧。这汉堡做的确有独到之处,这店名起的可是琢磨不得。各位看官,这果腹的玩意儿自然是需进出两个程序。虽是进出有个上下起承的关系,没有进何来出?没有出何能进?这进的地方可见可说,这出的地方寻常时且想不得,说不得,况乎进的时候?
      话说俺拉着两个童党,下了101右转上了迷尔布雷大道(Millbrae Ave)。进进出出的幌子在道左发出耀眼的光芒,后座的童党齐齐欢呼。路前迎面一红绿灯,俺循例靠左,准备左转。这红灯区有个说道,貌不惊人可是远近闻名。不知哪个天杀的主儿,弄出个照相的劳什子,安插于此,多少英雄好汉在此落了难,毁了一世英名。果是迷尔布雷,非浪得虚名。俺知所厉害,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拿两手攥紧轮盘,拿两眼死盯左行灯号。大气也不敢喘,只心说道,娘的,但凡见了黄灯,打死俺也不走,看谁狠!彼时有5辆车排在俺前面。绿灯亮时,前面的车依序左转。紧靠着俺前面的小车打了回转,一溜烟重上高速。到俺时绿灯仍然闪亮,俺随着前车回转后右转去了进进出出。找到停车位,入位、换挡正要熄火,透过后视镜赫见红灯闪烁。一公人头戴白色警盔,全副披挂,计有通话器、手枪、手铐、警棍、警徽,正跨下电驴子。俺的心就此一咯噔,却不知犯了哪项天条。
      那厮靠近前来,对俺道:
      “早安,先生。请出示驾照。”   俺暗自琢磨,此番休矣。这厮上来不问缘由,直奔主题,一张罚单十有八九是有来无回了。依令奉了驾照,那厮又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截你吗?”
      俺堆起满脸的无辜,回道:
      “不知!”
      “这里是禁止回转的。”那厮又说。
      敢情俺只顾看左边的信号,没见到正前不能回转的幌子。一不留神,被这雷给炸个正着。
      “先生,俺只是跟着前面的车辆。”俺把满脸的无辜换成一脸的委屈。
      “是的。我看见了,我一次只能抓一个。”那厮虽未狞笑,却分明得意得紧。
      几年前俺一兄弟在280上跟着一群车疯跑。行在最后,被个公人拿下。兄弟不服,上了公堂。那县吏问,一个树上有很多只鸟,一枪能打下几只?俺兄弟被问了个张口结舌。想到此,到嘴边的为何拿俺不拿他的话,被俺生咽了回去。
      “你的驾驶记录如何?”那厮仿佛要气俺。
      “从1994年来到加州从未吃过罚单。”
      “非常好!”
      “那意思是,俺今天不走运!”俺气不打一处来。
      “不全是,你等等。”
      那厮回到电驴子前,俺升起了一线希望。
      这夷地有个规矩,倘使公人开了罚单,抑或是只写了一个点,又或是公人已知罚单开错了,这罚单也是要开出的,断作废不得。有何冤屈到公堂上喊,那公人自会到场还你个清白。
      那厮再过来时,退还了俺的驾照。又让俺在一2寸宽5寸长的纸上画押。
      “你会在3周内收到公堂文书。告知你罚金事项。你有权去公堂申述。你同时可上驾校,考试合格后,免去你的驾驶计点。”那厮给了俺一黄色收据。
      那黄色收据上记有如下内容:
      日期,时间,星期几;罚单号;俺的姓名,住址,驾照号码,出生年月,性别,头发颜色,眼睛颜色,身高;俺的车牌号码,州别,出厂年份,厂牌,型号,颜色;所犯事由,车速,地点;公人姓名,所属衙门。
      俺攥着这黄条,有若抱着一炸弹。每天惦着那公堂文书。想着它来,尽早了了这劫难;又怕它来,不知是多大个雷,俺消受得起不?幻想着公人犯了错,它永远不来;又怕它不来。倘使寄丢了,误了付款的时间,那可是罪加三等。见天回家第一句话就是来了没有。搞得自己倒有些祥林嫂起来。
      也就是时间将将满21天那一日,一封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圣马刁县最高法院中央分部的通知寄到了俺家中。俺掂量半天,却不敢打开。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打将开来。见通知上写着俺的案件号码。罚银234两。驾校注册费用57两。俺必须在2月28日前通过以下方式与公堂联系:
      1.出席公堂;
      2.网上联络;
      3.电话联络;
      4.邮寄付款。
      这夷地有个规矩,公堂开时,为公平起见,县吏让两造公堂回话。倘使一造无故未到,另一造自然取胜。有一惯犯,深得其中奥妙。开堂时间到时,数度推延堂期,搞得那公人不胜其扰,最后自我放弃。俺有心如法炮制,寄希望那公人届时或忙或病或出交通事故或被裁员,总之不能前来,好歹让俺逃过此劫。又闻山姆大叔如今贫贱能移,英雄气短,常为五斗米折腰,况乎几百两银子的计较?
      依着公文的路引,硬着头皮电话公堂。不料输入俺的姓名,案情号码,却找不到俺的记录。再输入俺的驾照号码亦是不得门而入。换了上网俱是如此。敢情俺没有案底,乃一清白之身?取过公文祥察,赫见俺的姓名错了。想到那公人“不全是”的禅语,莫非公人放俺一马?有心就此了过,却是放心不下,不得已往公堂上走上一遭。期待这案底一笔抹消。
      第二天起个大早,7点到了公堂。却见公堂前一溜烟儿排了一长串男女,到了房子转角处。俺杵在后排。不一会儿,后来的男女将个队伍拉到远处再转个弯,看不见了。7:30出来一携枪公人,口报入堂规矩,前面男女明白后方才开门。众人不敢造次,依序入内,十分缓慢。轮到俺时,方见需要安检。俺将袋中银包、钥匙、手机,放入筐中,复将腰带解下,双鞋脱下一并放入筐中。将小框推入一黑乎乎小窗口,滑行入内,却不知它们的命运如何。俺提溜着裤腰,哆哆嗦嗦过那安检门。幸喜无事,过了一关。入得屋内弯弯曲曲又见一队,惶急将一应物件纳入袋中,提着裤腰站在队尾。也不计较,将卧室与茅房该办之事,众目睽睽下办了。方才抬眼望望窗外的自由世界。
      8时余挨到窗前处。但见一溜小窗口,倒有七八个之多。前面的人出来各人拿了一白纸,所写为何却是不知。轮到俺时,窗内乃一西夷女将。脸上的肉甚为富裕,说话粗声大气,有孙二娘的风采。
      “所为何来?”孙二娘问道。
      俺将个罚单的前世今生备报完毕。满心期望二娘法外开恩,放俺一马。不料那二娘视俺为肥羊,入了包子铺,岂容得俺生还?
      “名字错了,地址对吗?”
      “对”
      “驾照对吗?”
      “对”
      “名字改过,你今天要过堂吗?”
      几番下来,俺早已入了二娘的彀,空余说“对”的本事,全无说“不”的胆量。
      那二娘依例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G”字,说:“8:30 G堂。”把俺打发了。
      俺接过那催命符,但见上面写满洋码,无一汉字。用的尽皆律法之语,倒有一半不识。猜了许久,大意是:
      交通违章者权利忠告
      1.有权在公堂辩护。
      2.有权请辩护律师。如因经济原因无力雇请,法院可为你指定律师。
      3.认罪或不认罪,都不会影响将来你在民事诉讼中的权益。
      4.你将面对盘问和证人的作证。
      5.你有权利用法院传票的权力来强迫证人为你出庭。
      6.宪法特权,你不能被迫成为自证其罪的自我见证。
      7.你的案件审理期为45天。特别情况可以改变。
      8.如果你是一个轻罪指控,你有权要求陪审团审判。
      9.如果你被定罪,你有权要求延迟宣判。
      10.如果你想承认有罪,并作出解释,你可在认罪后做出。
      
      挨到时辰,远远听见G堂附近有人唱号。挤到前面一瞧,见一公人被众男女拥堵着,拿着一沓白纸,不断唱名。被念到的人,沿着一小门,一头栽将进去。却不知里面是天堂还是地狱。俺瞧那公人,除未戴花翎外,通话器、手枪、手铐、警棍、警徽俱是齐全。操弄着这众人的生杀予夺大权,愈发显得威风。约盏茶工夫,俺的大号终于从那公人嘴中蹦出,俺的姓却变成“谭”音。也不敢与之计较,乖乖入了瓮中。   那公堂不大,却是煞气重重。正面墙上高悬一信天鸟。地面上矗着两面旗,一国旗,一州旗。县吏的堂案高高在上,不见何物为之持平。惊堂木变作惊堂槌。下来两个台阶,右边一座位,面对案犯,却是虚空着。左边一座位,亦是面对犯人,上坐一女将,模样像师奶。师奶右下手,一男将面壁而坐,前置一电脑。再下两级台阶,到了平地。前置一条案,为案犯们准备。过堂时案犯们需站立于前,接受诘问。县吏、师爷们由上往下,自有一番气势。犯人们在心理上先自输了一阵。有理的变成平理,平理的变成失理,失理的变成无理。条案旁边坐一女将,不知所为何来。余为案犯席,共5排,每排14座,中间一过道。案犯的位置循序排好,不可乱坐。
      眼见疑犯到齐,座无虚席。那师奶也不站立,对众人吼道:不得说话,不得咆哮公堂,关闭手机等一应物件,倘若违犯,逐出公堂。续道,给各位忠告,如若不认罪,需另行安排庭审。庭审若判你有罪,你会失去降低罚金的机会,同时丧失参加驾校减免计点的机会。虽是忠告,话里话外,却是极尽威胁。令俺想起中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古训。颇有认罪减罚,辩诬严惩的风韵。
      师奶话毕,旁边座位上一人忽地站立,却是那叫号的公人。也不知何时爬将上去的。那公人平地一声吼:“肃静威武。”众皆起立。这时屏风后转出一通体裹着黑布的白皮女将,乃今日通判县太奶奶。那县太奶奶,也不寒暄,直奔主题。叫了第一个案犯。
      这案犯乃一妙龄女子,由父亲作陪。那县太奶奶先问了有无读过“交通违章者权利忠告”再谈案情。原来小女子开车没有带车险证书。
      县太奶奶问曰:“可服罪?”
      答曰:“当日忘带,今日却有。烦请过目。”
      “递将过来。”县太奶奶命道。
      那事主离那县太奶奶甚远,不知如何传将过去。那公人却早早站立,一手接过,复转身低头弓腰双手递将上去。那县太奶奶瞧也不瞧那公人,一手接过,并无言谢。俺看得有些痴,想那公人在堂外时如何八面威风,如今却如小李子见了光绪爷他娘。县太奶奶看过事证,头也不抬,道:证据接受,罚金25两。随手将案纸与事证往下一丢。那物件并无落地。原来那三楼与二楼间有一木板连着,作滑梯状。那师奶见纸张滑落,连忙接着,将案纸收好,事证交与事主。
      第二个嫌犯亦是一女将,傍着一讼棍。两人皆西装革履,打扮齐整。女事主乃一飞将军,因超速被缉拿归案。如今面临吊销驾照的命运。那讼棍解说,我的事主乃一安分守纪的良民……话尚未说完,被个县太奶奶不客气打断,照纸念道,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超速,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闯红灯……嘲笑道,良民?那讼棍再图解辩,再被县太奶奶无情打断,罚银400两,吊销驾照30日。讼棍复不敢言,落荒而逃。
      第三嫌犯乃一西夷白皮男将。整个一劳苦大众的穿戴,蓬头垢面。回话时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条案旁的女将霍地起身,原来是一通译。西夷闯红灯被个照相机拿下,却是不服罪。这厮如不是有天大的冤枉,便是寿星公上吊活腻味了。那县太奶奶想也不想,判道,下次再来。座前的师奶在案上一通乱翻,唱到某年某月某日再次开堂。
      众嫌犯见此阵势,再想到师奶认罪减罚,辩诬严惩的胁迫,均不敢造次,一概服罪。县太奶奶将罚金略为减免,问道,今日付还是某月某日付?无非是初一、十五的距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Jian Tian,”县太奶奶一声吼,倒也字正腔圆。俺被那气势吓着,跌跌撞撞上到堂前,尚未站稳,耳边已响起问话:
      “有无读过‘交通违章者权利忠告’?”
      “有。”
      “服不服罪?”
      “服。”
      “罚银177两。今日交还是某月某日付?”
      “今日。”
      拢共一分钟,败下阵来。出得公堂,见先前出来的难友着一路纵队排在来时的窗口。那窗口们来时像砧板,将俺等做鱼肉。现时摇身一变化作吸金口,各人乖乖将血汗所得奉上。里面的想不收都不行。可比周扒皮同志的道行深多了。
      俺逃出魔窟,择日缴费上过驾校。一场劫难就此尘埃落定。两个汉堡,两盒土豆条,两瓶可乐,搞得俺官司缠身,复坏了200两银子,是为高消费,当真腐败。
      责任编辑 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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