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城(五)]悍城
时间：2019-01-05 03:23:26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10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黎�按时上课,我则在家等她。闲暇之时也会逛街购物,只是她笑容依旧很少。我带她进高档服装商场,她明显有些不自在,看见昂贵的标价目光就闪躲。这举动我看在眼里便心疼。带她试镶水钻的细带高跟鞋,皮草或呢绒外套……合适的我都为她买下,毫不犹豫。她并不乐意用父亲的钱,我编造谎言说这是我留学所获的奖学金,好大一笔。我想尽办法让她接受并享用我提供的东西。
开始过起关心粮食和蔬菜的生活。她去上课我便去超市买菜做饭。刀刃切到手指,油水溅伤皮肤,无法掌握口味的轻重,都是常有的事情。我想起她这20年来生活的艰苦,独自躲在厨房哭泣,琢磨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苦难。她回到家,见我手上的伤口便将我赶出厨房,手脚利索地做菜。她在爱我。
佟策来过数次,送来大量物品。我向他致谢,感谢他对黎�的照顾。但黎�并不接受,她说生活压力已不如过去沉重,她不再需要物质的帮助,只渴望感情的平等。随后她也致谢。由此我才猜测出他并非的男友。
深夜我们黑着灯火聊天。她对我说她过去的生活,说佟策。她说佟策是光,给她带来许多温暖的光明。她也问及我这些年的生活,然后我给她讲我的初恋,我说我不曾后悔。
她习惯面向墙壁蜷缩着睡觉,如自卫的羔羊。我清楚她心里的阴影,我在努力驱散它。那时我以为一切都在好转,并且这感觉非常强烈。
但这并不是结束。
这年五月佟策与唐娜订婚,婚期在七月。这于黎�而言无疑是一场打击。所爱的人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这种情感是我难以体会的。黎�开始学会喝酒,她以这种方式排解。她多次泡在酒吧,点许多威士忌。我看她流泪,心疼至极。
她说,我第一次进西餐厅就是他带我去的,不知道刀叉的使用规则,许多人暗自嘲笑,他极具耐心,手把手指导。我的第一双高跟鞋也是他买的,他说希望我和同龄女孩一样,我恍然觉得自己是遇见王子的灰姑娘。第一次去咖啡厅、电影院、游乐场、网球馆……这些都与他有关,回忆太多,我甚至无法理出头绪。但现实到底不如童话,呵,我居然没发现这个问题。黎�借着酒劲开始流泪。
让我去找他谈谈,他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不必。我不需要近乎借口的解释,或者这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也未必。她继续喝威士忌,加大量冰块,让它们摧残自己的胃。
黎�是对边缘界限划分明确的人。感情受挫她亦认真并按时上课,我打理家里的一切。潮湿阴冷的环境始终让我无法适应。每到夜晚,地板便上泛冷气,深入骨骼的寒冷。病情有恶化的迹象,时常喘息,感觉胸闷,发过几次病,好在黎�及时发现,药效也不如从前强烈。这是不好的预兆,心里开始恐慌。医生曾建议我做换心手术,这是彻底根除的唯一办法。父亲几年来一直打听有关的消息,但始终无法找到匹配的心脏,即便能找到,手术的成功率也并不很高。我感觉那个结果越来越靠近了。我不惧怕死亡,只是心里不舍且不甘。
但悲剧远不及此。黎�的身体也开始出现状况,频繁地喝水、上厕所,开始变得嗜睡。我以为她只是劳累,直至引发晕倒和间断性失明。陪她去医院检查,医生的表情很不自然,他说,这是配生殖细胞瘤,即脑癌。情况好的话,还有四个月的生命。这个噩耗致使我当场病发。
我设想了很多种未来,关于我和黎�。想和她有一段旅行,去瑞士、维也纳,那里有最精美的钟表和最动听的音乐。或者洛杉矶、夏威夷、卢森堡。去伯明翰,看看我呆过数年的城市。当我们累了的时候,就寻找一个最为安谧和谐的地方,那里或许布满阳光和花朵,我们开一家咖啡馆或者影碟屋,找一个爱自己并且自己爱的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结婚,过安静的生活。让生活的汁液就这样慢慢蒸发。
还有其他的很多种方式,都可以让我们生活得足够幸福。但现在的一切看起来是如此未知。
跟我回去。我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不容她选择。随之整理我们的行李,联络奉晨。
榕宁。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这些年来,许多苦难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不知道是何种缘故,有时我竟然感觉这也是一种归宿。
我不管你如何看待,但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去。我会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你不会有事。曾有医生断言我不做换心手术活不过18岁,可你看,我如今一样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任何事情皆有改变的可能,请不要相信什么宿命。黎�,你应该明白你对我是何等重要,我无法割舍,不能放弃你,我不能……
说到伤痛处我便掩面哭泣。见我哭泣她便轻轻抱我,眼神黯淡无光。
她说,好吧,我跟你回去。
直至这个时刻,我依旧执著地相信未来布满光辉。这是我一直存在的执念。
黎�随我回家,父亲与后母的态度不再抵触。他们是聪明的人,此番境况他们比任何人都能掌握分寸。黎�不与父亲说话,我知道她无法消除内心的怨恨。
她很快就被送入医院接受前期化疗,这种折磨让她变得消瘦不堪,头发大把大把脱落,脸色苍白。我看着她暗自垂泪。医生坦白,她的病症属恶性肿瘤,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做开颅手术,成功率很低。我大叫,不,你们要竭尽全力,若没有十足把握,就让我把她转至国外,我要请最好的医生,她不能死。
然后我被带下去注射镇定剂。
11
佟策在七月如期举行婚礼,此刻的黎�正不省人事。世界上的事情皆是如此,没有什么能为个人的伤痛流转,这是必须明白的现实。
至此,我依旧坚信他爱过她。
33层的豪华酒店,充足的冷气足以排挤走整个夏天。佟策在门口等待新娘的到来,他一身正装,打红色领带。他的母亲化浓妆,与父亲一起迎候贵宾,脸色堆满喜庆。唐娜由加长法拉利载至,他为她拉开车门,亲吻她的手,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她的高跟鞋在落地时晃动了一下,这样性感的动作。
婚纱是由巴黎顶级设计师专门设计的,华贵大方的风格。镶许多水钻和珍珠,左肩处一颗南非蓝宝石熠熠生辉。豪门婚礼,隆重至极。
那是夏季雨后的光景,地面有积水。她手里捧着大束进口红玫瑰,他拦腰帮她牵起婚纱裙摆,款款走进酒店。
至此,唐娜对黎�的妒恨应终止了。
榕宁,我尚且知晓你为我作出的付出,这让我感激,但有些事情必须认命。我感觉我的病无法治愈,很强烈的感觉。我想将我的心脏换给你,至少可以让我们其中一人存活。
不,你必须相信。若你真为我好,就答应我一定活下来。母亲已经离开,我无法再失去你。榕静,请你为我考虑。
我想去陪母亲。榕宁,我陪了母亲一辈子,这往后的路也得由我来陪,她如此暴戾,只有我才习惯并且了解。
那我该怎么办?
我的病情急剧恶化,父亲已为我联络了美国医生,必须即刻动身出国。
我说,黎�,你给我好好治病,待你病好后去机场接我。我们要出国旅行,去很多国家,要开咖啡厅……还有很多事情我们要去做。你答应我。
黎�艰难地笑,她已经非常虚弱。
我要父亲向我承诺,要请最有权威的医生为她医治,不论国内国外。父亲点头。
我说,只要能将她治好,我一切听您的安排,即便不再让她回家我也绝不反对。
我哭泣。这种妥协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是我不曾料到,我这一走,与黎�竟是永别。
12
自与奉晨从巴黎回来,我昏睡了两天。这是一种超脱世界的状态,类似死亡。
父亲说,你刚到美国不出几日,一个州发生连环车祸,有十多人丧生。其中一个人的心脏与你的心脏配型极其成功,我给了他的家属大笔抚恤。这使你的手术有了成功的可能。
我因黎�的过世而伤心,我说,父亲,你的承诺并没做到。你答应我会让黎�活着去机场接我的。
榕宁。我已经尽力。很多事情我只能尽力,无法改变结果。
已经临近秋季,惆怅忧伤的季节。拉开窗帘,阳光和煦美好。然而我和黎�的承诺再也无法兑现。这段时间,我总感觉哪里有问题。
我去父亲的书房帮他整理文件,一份合同向我袒露了另一个真相。合同上有父亲的签字,同意黎�过世后将她的心脏换于我。因是孪生,这种配型再适合不过。
这是怎样的欺骗和隐瞒!
我撕掉合同,再次哭泣。奉晨赶至书房,见这情形亦落泪。
我问他,你们是否曾尽力救她?
有,父亲真的尽力了。她做开颅手术,死在手术台上。昏迷状态,她不停地念叨你和母亲的名字。
开始着手整理黎�的东西。衣服、鞋子,很多都是我后来为她买下的,她并不经常穿。在她常穿的一件衣服里,我搜出一张纸条。
她写道:很多时候我想为她做些什么,但无法找到契机。想叫她一声姐,告诉她我爱她。我的心里真的不再有任何怨恨。
13
我开始筹备旅行。
父亲疑惑,刚从巴黎回来几日,为何又如此仓促决定旅行?
时机对了。
让奉晨与你同行,我无法完全放心。
我可以独行。若有困难,我会随时与您取得联系,请放心。
很明显,这是谎言。
午夜十二点,我登上飞机。
黎�,姐兑现承诺,带你去旅行。■
(全文完)
(责任编辑/临杰/linjie1247@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