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梦境【卓别林――在荒谬世界营造梦境的孩子】

时间：2018-12-26 03:42:13　来源：柠檬阅读网本文已影响人

　　我不是一个缺少幽默感的人，但小时候一向看不来喜剧，特别是卓别林的喜剧。偌大的剧场，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人人都在开怀大笑，前仰后合。我却只想哭。　　银幕上，是一个忙碌热闹的世界，隆隆转动的巨大机器，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惶然失措的家伙，独自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穿行：被不断加快的传送带弄得发疯、被卷入巨大的机器齿轮中、被出了毛病的吃饭机器在惊恐的脸上不住扇打……那是一个比我大得多的“大人”，却又像个比我还无助的窘迫的孩子，一只困在透明玻璃房里走投无路的小飞虫，惊恐失措，四处乱撞，而周围，却只有一浪又一浪的笑声……实在不明白，一切有什么好笑的，只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可怜……从记忆中的残片来推断，那电影应该是《摩登时代》，银幕上下拼接出的超现实主义的荒谬感，就是我对卓别林喜剧的最初印象。
　　后来许多无声的夜晚，逐渐长大的我静静地看着那些黑白的影像，会奇异地想起《爱丽丝漫游奇境》，只是爱丽丝闯进的是一个绮丽的童话世界，而天真的流浪汉夏尔洛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暗淡荒谬的成人世界，以孩子般的眼光看待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感到的只是莫名的哀愁和愤怒。
　　卓别林所营造的最大梦境，是流浪汉夏尔洛多姿多彩的真实世界。这位可爱、可怜、可笑、可悲的流浪汉，1974年出生在卓别林第4部电影里的小个子男人，戴着圆礼帽，两个涂抹痕迹很重的眼圈，小胡子，头发微微有点儿卷曲(有时也会变)，上身穿的那叫什么?西服?从上到下三粒扣子，只系中间那粒；肥裤子、大皮鞋，比较著名的就是大皮鞋，毕竟他还享受过这玩意儿的滋味(《淘金记》中，他吃皮鞋)，其实他上衣里头还有短袖衬衣，干活时，他就会脱掉外衣，露出它来。
　　夏尔洛在全世界赢得的热烈吹捧竟然达到这样一种程度：一旦卓别林在银幕上稍稍变换了姿态，马上就接到许多观众的来信，质问的也有，惋惜的也有，请求的也有，甚至谴责的也有。观众在这个穿着破衣破靴的小丑身上发现了一个装载无数灵魂的大灵魂，他们就是大灵魂中的一点一滴，这大灵魂一旦消失，他们当然也会感到幻灭。
　　这个银幕上最为著名的影像，也是一个人格化的象征，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渗透了每一位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阶级、不同年龄的观众的内心。夏尔洛是每个人的孤独内心的人格化身，他在欢乐的人群中总是被孤独地冷落在一旁，在最该被注目的时候总是被忽视，心爱的人对他总是不理不睬，最可宝贵的东西总是被摧毁――最难能可贵的是夏尔洛的积极乐观，因为无论如何，爱人总是甚于被爱，而且绝不放弃，永不绝望。
　　早期的夏尔洛是卓别林对小时候熟悉的流浪汉的一种模仿、同情和变异，电影主题只是搞笑或同情小人物、嘲弄虚伪的大人物。随着岁月沉淀，卓别林开始用自己对世界的深邃思考映照夏尔洛，使之具有了更丰富的质地和更深刻的内涵。
　　《淘金记》里的夏尔洛，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吃尽苦头，在死亡的间隙中苟延残喘。《城市之光》中的盲女卖花姑娘和夏尔洛，面对生活的坎坷、社会的黑暗，努力地去寻求光明，却处处碰壁，令人唏嘘不已。电影《摩登时代》，则以其前瞻性的洞察力来为观众演绎后现代社会的生活，通过夏尔洛在工业文明的传送带前窘态毕现、笑料百出的故事，把后现代社会里个人被机器摧残、异化的过程给观众寓言化了，让他们在幽默和笑声中读尽讽刺与控诉。可以说，卓别林的每一部作品都包含着积极的社会意识，都充满人性关怀的底蕴，而其艺术手法的高明之处在于：这些艺术作品的表演形式找到了社会各个阶层的文化共通点，既为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所喜闻乐见，也为中产阶级、象牙塔里的高级知识分子所欣赏和接受。萧伯纳曾经说过，“卓别林是电影界的惟一天才，他的影片是惟一既能为最贫苦阶级和最幼稚的群众所欣赏，同时又能为水平最高的观众和学识最渊博的知识分子所欣赏，他的影片是从1914年以来惟一能够不间断地吸引观众兴趣的影片。”
　　卓别林那些诗一般的电影，从来就不是纯粹的喜剧。《摩登时代》中对技术压抑人性的控诉，《大独裁者》中呼吁和平自由的布道，《舞台生涯》中对人生道德的说教，《一个国王在纽约》中对美国社会商业化和麦卡锡主义的嘲讽，都是孩子般浅薄，然而也都像孩子的梦一样动人。只是，在这个喧嚣的摩登年代里，还有多少人，会想起这些属于电影童年时代的、无声的、黑白的梦?
　　卓别林的可爱处，不是他的八字脚小胡子，倒是他的不可笑的一面，在可笑中挖出不可笑。夏尔洛见了人不分贫富一律脱帽行礼，别人说这是愚蠢，卓别林却说是真诚。夏尔洛只懂得爱：爱自然，爱动物，爱人类，爱流浪，不打他的人他都爱，打过了他的人他还是爱，别人说这是傻，卓别林却说这是崇高。甚至在卓别林后期的电影里，夏尔洛的行为举止开始像个绅士！每当他打完架、被人嘲弄后，他像个绅士一样掸掸土，用眼睛厌恶地望望周围的人，好像自己比周围的人高上一等，夏尔洛不再是低俗的捣蛋鬼，而是哲学家!
　　忧伤与欢乐，苦难与幸福，善与恶，笑与泪，原不是一种简单的符号可以界定的。用丑代表美，用笑代表泪，用蠢代表真，用傻代表爱，这是卓别林对于世界无可奈何的讽刺。人间本没有绝对真、绝对爱、绝对善良的人性，即使有，也只能在一个丑角身上看到。他说：“我把这可怜的小流浪人，这怯弱、不安、挨饿的生物诞生到世上来的时候，原想由他造成一部悲惨的哲学。”将重重苦难化为自嘲的疯狂笑料是卓别林的天才。只是那喧嚣之下的底色，却是悲悯。因为悲悯，卓别林的电影主题永远是宣扬美好和平的，无论他的角色还是故事，都是那么纯洁，坏人必定灭亡，好人最终胜利，永远不变的主题，不变的卓别林。
　　卓别林用矮小的身躯支起了广大的蓝天，用拐杖绘出童话的世界，用粗大的皮鞋踏出美好的未来，他是流浪汉、探险家、周游世界的侠客、艺术家、哲学家、思考者、或者――上帝。只有踢开功利的算盘，撕下虚伪的面目，使真显出在脸上，从头到脚的傻瓜，才能懂得卓别林的伟大。世故、伶俐、圆滑如珠、到处滚来滚去的聪明人，只有把卓别林当作一个滑稽的小丑，加以无情的讪笑、玩弄甚至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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