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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棵核桃树 一棵核桃树阅读答案

    时间:2019-05-27 03:23:35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一      吃罢早饭,太阳已经一竿多高,老栓该去放羊了。老栓家的羊群就圈在院中那棵大核桃树底下,四周是用碎砖头和石块砌成的圈墙,核桃树稠密的枝叶便是羊圈天然的圈棚。
      老栓走近羊圈栅门,羊儿们像是得到了信号,纷纷从地上站起,向门口涌来。老栓低吼着骂一句:“没用的东西,只知道贪嘴!”便把放羊的鞭子和褡裢往肩上一搭,俯身打开了栅门。羊群顿时像冲开堤坝的洪流,“咩咩”叫着奔涌而出,并径直奔往村外。
      时令刚过惊蛰,杨柳已按捺不住寂寞,悄然抽出新芽;毛茸茸的,远远望去,就像披了层鹅黄的薄纱。因雪水滋润而湿漉漉的大地上,也呈现出勃勃生机;衰草尚未彻底隐去,嫩绿的草尖便急不可耐地钻出来,开始在阳光下恣意炫耀着生命力,苍白的地面因此多了几分妩媚。不久前还在肆虐的西北风,再也不见了踪迹;空气中只有暖阳,煦煦照在老栓身上。
      望着眼前的景致,又沐浴在春风中,老栓不觉间愉快起来,渐渐把早起时的烦恼抛到了脑后。他把羊群赶上一处开阔的河坡,这里丰富的枯草和刚钻出地表的嫩草芽,很适合羊儿胃口;而且下方不远处就是甘洌的河水,正是个初春时节放牧的好去处。
      看到羊群在慢慢稳定,老栓也不禁放松心情,选择一个地方坐下来掏出了烟袋。他摸索着装满一锅烟末,然后将烟袋叼在嘴上,又摸出打火机“噌”地点着火;顷刻间,两条烟龙便从他鼻孔里钻出,并缓缓升腾,最终消失在春光里。老栓坐的位置是河坡最高处,从那里恰好可以俯瞰他们全村。从坐下来一直到烟龙出现,乃至消失,老栓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一个目标,这便是他家那棵鹤立鸡群般的核桃树。
      “老栓大哥在放羊呢?”正当老栓望着自家的核桃树出神时,只听身后有人招呼道。
      老栓急忙转过脸,原来是村西头的常贵,正扛着一柄铁锹笑嘻嘻地立在自己身后。
      “哦,是常贵兄弟啊!你这是打算干嘛呢?”
      “嗐!这么好的天,在家里憋着实在难受,就出来溜达溜达!”常贵说着,便将铁锹用力往地上一杵,一屁股坐在了老栓右手边。
      说话间,老栓已经抽完一袋烟。他把烟袋倒扣过来,“啪啪啪”使劲在自己鞋底上搕去烟灰后,转身递给了常贵。
      常贵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包装考究的香烟,“啪啪”两下从里面搕出两棵烟卷来,笑呵呵地递到老栓面前:“呵呵,老栓哥还是尝尝这个吧!”
      “嘿嘿,不错嘛,常贵!鸟枪换炮了?”老栓笑着接过一棵,举到眼前眯起眼观察一番,夹在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
      常贵嘴上叼了另一棵,又拿出打火机给老栓点着,才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解释说:
      “不错什么啊!还不是儿子过年时带回来的?我一直没舍得抽。”
      听常贵说起儿子,老栓不由得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一条长长的烟柱,不无感慨地说道:“还是你们家小伟争气。哪像我们家这只犊子,恨不得把人活活气死!”
      “不会吧老栓哥?大栓两口子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我说的是小栓!他跟你们家小伟可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但你看看现在,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栓哥,不能这么说!常小伟也就是后来考上了大学,不然跟小栓有啥区别?再说了,他们那一茬子,全村不就小伟一个考上了大学吗?其他那么多还不都一样!”
      “你说他读书不行也就罢了,但快要当爹的人了,却越来越混账!咳咳咳!”老栓狠狠吸一口烟,因用力过猛,竟剧烈咳嗽起来。
      “哟!怎么了?”常贵这才意识到老栓话里有话,是真在生气。
      “还不是因为他盖房的事儿?今天一大早就跟我闹上了!”老栓努力止住咳嗽,瓮声瓮气地回答。
      “哦?到底咋回事儿?”
      “他原先跟他哥哥争,非要把自己的新房盖在老宅。按道理长子继承家业,这个老宅应该是大栓的,但大栓还是让了他。他却又打起了核桃树的主意,说核桃树妨碍他盖房了,必须伐掉。今天早上就是来跟我闹着要伐树的,被我一顿臭骂。真是得寸进尺,吃起来没个够!都快把我给气死了。”
      老栓给常贵唠叨着,因为激动,脸膛涨得红红的,在暖阳下闪着熠熠的光。常贵却嘿嘿一笑,不以为然道:“嘿嘿,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就为那棵‘公公树’啊?时代不同了,长子、次子都一样,掌心掌背都是肉嘛。再说孩子为盖房,也是正事儿,你让他伐就伐呗?反正你们家那棵核桃树也没啥用。何必动这么大肝火?不值当的!”
      老栓明显不赞同常贵的说法,先是乜斜他一眼,紧接着抬手抖抖地往前方一指,愤愤说道:
      “瞧见了吗?咱村最高的树,就是我们家那棵核桃树。夏天不管外面有多炎热,只要一进我们家院子,立刻就会感到一阵清凉,你能说它没用?这么好一棵树,咋能说伐就伐呢?”
      常贵没料到老栓竟对这棵树如此上心,有些尴尬地讪讪看他一眼,干咳两声,违心地附和说:“嘿嘿,你要这么说,还真不能随随便便伐掉它!可你们家这棵树也真怪了,你说它枝繁叶茂、粗粗壮壮的,结的果子也滚瓜溜圆,但里面咋就没果仁儿呢?难怪大家都叫它‘公公树’。”
      “就算它真的一无是处,那也是老祖宗亲手栽下的。单就这条,我也得好好保护它,决不能由着那浑小子蛮干!”老栓狠狠捻熄手里的烟蒂,并奋力掷向远处。
      常贵点点头,但脑子里仍一团迷雾,并没有弄清老栓在乎“公公树”的真正原因。
      俩人正聊得起劲儿,老栓无意间发现羊群不知何时脱离了视野,便站起身四处张望着对常贵说:“哟!只顾说话,羊都跑丢了!呵呵!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吃饭了。”
      常贵也站起来:“你中午怎么吃饭?赶上羊一块儿回去吧!”
      “不了!我带着干粮呢,中午就在这儿将就了。不然赶出赶进的,麻烦!”
      “那我走了,老栓哥悠着点儿吧,年龄不饶人哪!呵呵!”
      常贵说着,抄起铁锹往肩上一扛,大步走下了河坡。
      
      二
      
      踏着夕阳,老栓完成了一天的放牧,驱赶羊群回到家中。
      院中的核桃树伫立在残阳中迎接老栓归来。晚霞洒下,为它披上了金灿灿的轻纱。因春的缘故,核桃树的枝条已开始返青,枝头更是鼓满芽苞,蓄势待发。
      看得老栓柔情荡漾,忍不住走上前抚摸起它那粗壮坚实的躯干。
      “回来了爹!”小儿子小栓突然出现在羊圈外,打断了老栓的思绪。老栓扭头瞥他一眼,才默默走出羊圈,从外面关上了栅门。
      小栓嘻嘻笑着迎上来,讨好地伸手要接老栓肩上的褡裢。老栓犹豫一下,尽管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将褡裢从肩上取下来交给他,径直走进了堂屋。
      屋内,小栓媳妇已经做好饭菜,规规矩矩摆在桌子上等他回来。老栓惊奇地发现,桌上不但比平时多了几样菜肴,而且还摆着一个酒壶和几只酒盅。
      “臭小子!又在耍什么花招啊?”老栓心里嘀咕一声,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坐在面朝门口的正位上。
      小栓也放好褡裢,跟着走进屋内,在老栓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这唱的又是哪出啊?”见小栓也坐下了,老栓面无表情,抬手指指餐桌,问道。
      “呵呵,早上惹您生气了,我这……给您赔不是呢!爹,您先喝一杯解解乏。”小栓哧哧笑着,讪讪拿过酒壶斟了杯酒,双手捧着递到老栓面前。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对吧?我告诉你,还是少费心思!只要你还在打核桃树的歪主意,就是说到天边,也不会有结果的!”老栓正言厉色,没有去接小栓手里的酒杯。
      “看您说的,爹!什么硬的软的?您说不伐就不伐呗!我……我可是诚心给您道歉呢。”小栓也收起了笑容,捧着酒杯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就在俩人僵持的当口,小栓媳妇从外面走进屋内。看到眼前的一幕她立刻明白了八九分,便上前接过小栓手中的杯子,双手重新捧到老栓面前:
      “爹!早上的事儿您就甭再计较了。小栓啥脾气您还不知道?历来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儿,只会说大话噎人,有您在,他哪敢说伐就伐啊?您早上骂得对!我俩今晚没别的意思,是专门给您道歉呢。您跑了一天,别再生气了,喝杯酒吧。”
      “是啊是啊!我哪敢说伐就伐啊!我不该跟您顶嘴,您早上骂得对!嘿嘿!”小栓也在一旁嘿嘿笑着附和道。
      老栓这才抬眼瞅瞅小栓媳妇,又扫一下小栓,伸手接过了酒杯,仰起脖子,“嗞”一下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杯子,指指旁边的空座,示意仍在站立的小栓媳妇:“又没外人,你也坐吧。”
      小栓媳妇顺从地坐下来,拿起酒壶重新为老栓斟满了酒。刚要端起杯子再次敬酒,被老栓阻止了:“先别忙了,我给你们说件事儿。我考虑了整整一天,还是决定应该提前告诉你们,免得以后再为那棵树嚷嚷。”
      小栓和媳妇相互看看,又同时疑惑地把目光对准了老栓。只见老栓顿了顿,坐直身体继续说道:“你们肯定都在纳闷,为什么我总要护着这棵中看不中用的‘公公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这是咱祖宗的规定。你爷爷临终时把我叫到床前,对我说这棵核桃树是祖宗栽下的,严禁咱家的后人以任何借口毁坏它,并说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任何人都不得违反。按说我应该在咽气前再告诉你们这些,但你们最近一直在为这棵树闹腾;而我呢,也差不多入土半截儿了,说不定哪天俩眼一闭就会去见祖宗,所以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但你们要记住,这条规矩不能向外人透露,只能在临终时讲给这棵树的传人。本来我应该把这些讲给大栓听,但他把老宅连同这棵树都让给了你,也就只得给你们说说了。”
      老栓讲完,屋内一片死寂,小栓和媳妇都低头想着心事,半天没有吱声。过了好一阵儿,小栓实在憋不住了,抬起头问老栓:“为什么啊?难道老祖宗不知道它结的果子里砸不出仁儿来?怎么立下这么一条奇怪的规矩?”
      “你问的这些我也不知道,我曾经也想弄明白。但祖宗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现在不能明白是因为时候没到。你们都听好了,祖宗的规矩在咱家就是天,任何时候都不能违背,不然就是贼臣逆子,会遭天谴的!”
      老栓义正词严,铿锵有力,讲完后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了小栓。小栓则面无表情,静静坐着,如同一尊雕塑。
      小栓媳妇见俩人再次陷入僵局,便嘿嘿一乐,试图打破尴尬:“嘿嘿,想不到咱家还有这么一个秘密。那咱们是不是应该找找头绪,想办法弄清祖宗的初衷啊?您说呢爹?”
      “该想的我都想过了,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但寻根问底、蒙着头瞎撞,会惊扰地下的先人,也容易引起外人注意,都不是祖宗喜欢的。也许祖宗早有安排,用不着我们费心劳神去操这份儿闲心;你们只管尽自己本分好好照看这棵树,并按祖宗说的将规矩一代一代传下去。”
      老栓说着,不经意地轻轻扫了眼小栓媳妇微微凸起的小腹;小栓媳妇赶紧揪揪上衣下摆,做着无谓的掩盖。
      半天不见动静的小栓终于干咳一声,直直上身,望着老栓:“那我的房子盖哪儿啊?说话您的孙子就要出生了,就这么一间老屋,到时候怎么住啊?”
      “我看你们完全可以把房子盖在老屋原址上嘛,这样核桃树不会有大妨碍的。”老栓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您说的盖平房还勉强凑合,要是盖楼房就不行了。我们当然可以先盖成平房,但将来要起二层,‘公公树’还是碍事儿。另外您出去看看,现在哪家盖房子不是直接建二层三层?先盖平房再起二层,不但费事儿而且还费钱!所以您再替我琢磨琢磨吧,看我到底该怎么办合适。”小栓没有直接反驳老栓,而是给他出了道难题。
      老栓听罢很沮丧,同时一丝不安也悄然爬上心头。看来祖宗的规矩是难以约束住这个浑小子了,在自己百年后,他恐怕仍会对核桃树下手,大概真有必要给大栓也做一下交代。
      老栓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却厉声说道:“你们今天到底是道歉呢?还是给我添堵呢?是你们盖房重要,还是祖宗的规矩重要?我就知道你们仍惦记着要祸害这棵核桃树!可我不明白了,它整天为你们遮风挡雨、遮云蔽日的,你们咋就那么不待见它呢?”
      “没人不待见它!只是它长得不是地方, 碍事儿了!我该怎么跟您说呢?祖宗的话当然重要,但眼下……”
      小栓的牛脾气似乎又上来了,上眼皮一耷,满脸不耐烦地回敬老栓。他媳妇赶紧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他一脚。
      “眼下怎么了?是碍你吃了还是碍你喝了?我刚才都讲了,你盖房完全可以盖平房!就我们三口人,就说将来再添一口,也完全够住嘛!实在不行我过去跟你哥住。怎么?你们两口子外加一孩子还不够住?什么碍事儿?我看你是见别人盖楼眼红了!攀比什么?”
      老栓又开始咆哮,脖颈上青筋暴起,脸颊也红涨起来。
      小栓媳妇赶紧圆场:“爹您误会了!小栓不是这意思,他是说眼下……嗯……我们可以盖平房。对……对吧?小栓?”
      小栓媳妇冲着小栓又是挤眼又是努嘴的使眼色,但小栓好像没看见一般,梗着脖子一声不吭。老栓更怒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在我死后,如果你们胆敢违背祖宗规矩,祸害这棵核桃树,就不要认我是爹!更不要来我坟上烧纸、磕头!”
      说罢,老栓“霍”地站起身,甩开大步走出了堂屋。
      
      三
      
      小栓的行为,在外人眼中或许无可厚非,但在老栓看来就是大逆不道。因为老栓是个孝子,父亲在世时即对父亲百依百顺,祖宗的话更是被他奉为圭臬。他想当然地认为,小栓在得知核桃树的秘密后,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去珍爱它,然而他彻底失望了。他不但无法理解儿子,而且还把他视为离经叛道的不肖子孙。这慢慢就成了老栓的一块心病。
      对小栓的过分忧虑,加上长年累月的辛劳,终于使老栓一病不起。
      到了秋后,老栓意识到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但小栓的态度又一直无法使人放心,所以觉得应该趁自己还清醒,也给大儿子大栓做一下交代。
      就在老栓临终的前几天,他把大栓和小栓同时叫到了病榻前:
      “我已经……跟小栓讲过了,今天再跟你俩……同时讲一遍。你们一定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能毁坏……院中的那棵核桃树。这是祖上……定的规矩,要一代一代……讲下去,但不能讲给……外人。”
      奄奄一息的老栓蜷曲在箦床上,微闭双目,用尽全身力气,才断断续续讲完这几句话。大栓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淌了下来,赶紧俯下身凑近老栓的耳朵:“我们记住了爹!”他实在不忍心再打搅父亲,但一连串谜团就像无数蚂蚁在啮噬他的心髓,最后还是揩掉泪水,按捺不住地问道:“但……为什么啊?就这么一棵中看不中用的‘公公树’,犯得上一代一代讲下去吗?您……还知道什么?还有什么吩咐?都尽管对我们讲讲吧!”
      “这些是你爷爷……临走时对我说的,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只知道这棵树是咱们……祖上栽下的。你们慢慢……琢磨吧,我是帮不了……你们了。但不管怎样,以后都不要……动它,不然就是……大逆不道!”
      在一旁一直没有动静的小栓沉不住了,突然嘟囔道:“什么大逆不道啊?祖宗也真是的,干嘛不把话说明白喽?让我们像敬神似的供着棵没用的树,到底什么意思嘛?”
      老栓全身哆嗦一下,胸口的起伏加剧了不少,枯树皮一样的脸抽动半天,才慢慢睁开浑浊不堪的眼睛,无力地看看小栓,又将目光求救般移向大栓。
      大栓赶紧拽了拽小栓的衣襟,拭一把眼角的泪说道:“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听祖宗的话,好好的待它!”
      老栓这才重新合上了双眼。
      
      四
      
      老栓去世后不久的一天,小栓在自己家摆好桌椅、泡好茶水,把大栓约到了家中。
      大栓刚在椅子上坐稳,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小栓就连珠炮似的讲开了:“你侄子说话就要出生,我得赶紧盖房。一来双喜临门,图个吉利;二来你弟妹娘家来人伺候月子时,也好有地方住。现在这个样子太寒酸。”
      “好事儿嘛!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话。”
      “那倒不忙,我今天约你过来主要是想谈谈‘公公树’。我这一盖房‘公公树’就碍事儿了,得伐掉。爹去世前我跟他商量过几次,但他一直都顾忌祖宗的规矩,不肯答应。你也清楚,除了能在夏天挡挡太阳,就这么一棵没用的核桃树,有什么好保护的?所以我想跟你提前打个招呼,免得咱俩回头闹不愉快。”
      大栓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抿一口:“你跟爹因为‘公公树’闹别扭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但爹刚过世,尸骨未寒就违背他的遗言,外人知道了不戳咱们的脊梁骨啊?所以你先别急着伐树。你盖房可以往后靠靠嘛,就是盖二层也不会有大妨碍,顶多锯掉几根树枝而已。”
      “再往后靠就是大坑,要额外花钱填平不说,弄不好将来地基会塌陷的!”小栓也端起杯子喝一口茶,然后将茶杯“咣”地往桌子上重重一蹾,继续说:“我看咱爹就是老顽固!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不放。什么祖上的规矩啊,我看也该改改了!你看那么多老房子哪间不比这棵树有价值?不是说拆都拆了嘛!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还怎么发展?”
      大栓没有急于回答小栓,而是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嘿嘿笑着说道:
      “嘿嘿,我想爹也有他的苦衷,祖宗的规矩他不得不守,但又不能大张旗鼓弄清楚祖宗的用意。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没觉得这条规矩很奇怪吗?按道理祖宗不应该无缘无故给咱们留下这样的话。”
      “我才不管他奇怪不奇怪!我只知道‘公公树’妨碍我盖房了,必须伐掉!”小栓往座椅后背上一靠,目光冷峻,态度坚决。
      大栓则和颜悦色,往前倾了倾身体,商量道:“要不这样,你先别伐树,等我查查看祖宗究竟是什么用意;万一它真有什么特别呢?另外,无论如何它也是棵古树,咱们还得弄清楚它受不受法律保护,不然你这样稀里糊涂把它放倒,可能会犯法的。”
      小栓听罢重新坐直身体,思索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大栓很干脆地回答,竟有些咄咄逼人:“那好,我最迟等到年底!如果到那时还弄不明白祖宗的意思,你可别怪我没跟你商量!至于犯不犯法,我看没必要考虑;这棵树是咱家的,我有权处置,又没谁来告诉我不许伐它!”
      见小栓终于有所妥协,大栓无心再纠缠下去,起身离开了小栓家。
      其实小栓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大栓,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只有给“公公树”申请古树保护,才能有效阻止小栓蛮干。
      但要为“公公树”申请保护,对大栓来说又谈何容易。他不知道这样的申请究竟需要什么手续,更不清楚应该去找哪个部门;他只是在电视上听到过“古树保护”这个名词,甚至连这棵树符不符合保护条件也不知道,基本上没有任何头绪。而另一方面,小栓对“公公树”的态度又昭示着时间紧迫,如果单凭他一个人慢慢摸索,估计等理清路数,“公公树”也早已被小栓放倒了。
      一踏出小栓家的大门,大栓就开始苦思冥想如何为“公公树”申请古树保护。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村西头常贵的儿子常小伟。
      常小伟是他们村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大学毕业后,即到市里工作,如今是他们村唯一一名在市政府上班的机关干部。如果能去市里找他帮忙,没准儿可以为“公公树”尽快申请到古树保护。
      想到这些,大栓有些兴奋,马不停蹄来到了村西头常贵家。
      常贵打开大门,见大栓立在门口,有些意外:“哟!是大栓啊?快进来吧!”
      “常贵叔,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呵呵!”大栓跨进院子,调侃道。
      “看你小子说的!你老叔这破门破院哪是什么三宝殿?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只要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派上用场。”
      常贵说着,就搬来两只小马扎,俩人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大栓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棵递给常贵,自己也叼了一棵。常贵拿出打火机,“噌”地为自己点着烟,又移过去给大栓点了。
      大栓深吸一口,等一条长长的烟柱完全从嘴里喷出,才若有所思地问道:“常贵叔,您知道我爹为什么总要护着那棵核桃树吗?”
      常贵茫然望着大栓,轻轻摇摇头。
      “因为我们祖上立下了规矩,要我们这些后人好好保护它。这是我爹给我和小栓的遗言。”
      “噢!我还一直纳闷老栓大哥为什么那么在乎‘公公树’呢,敢情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常贵豁然开朗,大腿一拍,继续说道:“你爹可是个孝子,祖宗的规矩在他眼里简直比天都大。”
      “没错!所以他一直不放心小栓,临终前特意把我俩叫去做了交代。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他才刚刚过世,小栓今天就找我过去,提出要伐‘公公树’。”
      “嗯!你爹去世前,跟我说起过小栓,还直骂他混账哩。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看小栓确实不像话,咋能随随便便把祖宗的话当耳旁风呢?”
      “小栓认定这棵树压根儿没用,而且还妨碍他盖房,所以对祖宗的规矩不愿遵守,也不想深究;又自以为是听不进去劝告,浮躁得很。但我总觉得祖宗是有用意的,应该想办法弄明白。”大栓弹弹烟灰,望着常贵。
      “应该!我也认为你们祖宗不会无缘无故给你们立下这样一条规矩。你爹也是,咋没想着早点儿弄清楚呢?何必等到现在嘛!”
      常贵的肯定,给大栓以鼓励。他笑呵呵地接着解释:“祖宗的规矩是只能讲给后人,所以我爹不想声张,怕冒犯了祖宗。我倒认为弄清真相更重要,没准祖宗会更喜欢呢。”
      “那是!看来像你爹那样只知道敬重祖宗,在当今是行不通了;世道在发展,人的想法也应该跟着变化。说吧小子,你想让你老叔做什么?”
      “哦!是这样,在弄清祖宗的用意前,必须得防止小栓擅自伐树。所以我想到一招,就是去市里给‘公公树’申请古树保护。如果能得到政府保护,谅小栓也不敢再肆意妄为。”
      “想法不错,有头脑!”常贵赞许地看着大栓。
      “但要到市里申请古树保护,我是俩眼一抹黑,单凭自己瞎撞,估计等摸着门道,小栓早就把核桃树放倒了。所以我想请你们家的小伟兄弟帮个忙,给我指指路,带我去政府单位给‘公公树’申请保护。”
      “嗐!我还以为让我干什么呢,说了半天就这事儿啊?小事一桩!我晚上给小伟打电话,你就回去等消息吧;相信我的话在常小伟那儿应该还好使。”
      “那当然!哈哈,那就谢谢常贵叔了!”
      大栓大笑着站起身,告辞了常贵。
      
      五
      
      晚上,常贵给大栓打来电话,说已经联系好常小伟,让大栓明天直接去市里找他,一起商量办理“公公树”的保护事宜,并向大栓提供了常小伟的地址和电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栓就起了床。匆匆准备完毕,他又找到一个挎包,随手取几颗“公公树”的果子往包里一装,便徒步来到镇上,坐上了开往市里的头班车。
      不觉间已是暮秋,车窗外一派凄然。收过棒子的秸秆仍瑟瑟立在秋风中,凌乱、颓废,就像一群饿得发抖的乞丐;天地间白花花一片,原本生机盎然的大地,已是满目疮痍,失去了以往的气息。大栓坐在班车里,倚窗望着外面飞逝的萧萧秋景,心情也跟着悲壮起来。
      根据常贵提供的地址和电话,大栓顺利见到了常小伟。常贵已将大栓的来意在电话里给他做过交代,所以俩人短暂交流后,便由常小伟带领,一起来到了市林业局。
      听完大栓介绍,林业局的专家拿起放大镜,对他带来的几颗核桃仔细研究了大半天,才缓缓抬起头问道:“这棵树还在吗?”
      “在!但如果你们不给古树保护,我弟弟年底就会把它伐掉!”
      “败家子!有多少好东西都毁在这些人手里了。”专家将放大镜和核桃往桌子上使劲儿一掼,又颤抖抖地指着核桃说:“我告诉你,这叫‘文玩核桃’。在北京的文玩市场上,一对这样的核桃,最贵卖过三十万元呢!”
      “多……多少?一对三十……万?”大栓的一双眼顿时成了两只灯泡,炽烈地烤着专家。
      “很明显,这棵树是祖先留给你们的丰厚遗产。亏你心里还装着祖宗,不然就后悔去吧!”
      “真……真的?这太好了!我就觉得老祖宗决不会无缘无故给我们立下这么一条规矩!谢谢您,专家……师傅!”大栓渐渐缓过神来,但激动的心情仍令他语无伦次。
      “这是你们祖宗高明。他种下这棵树时,可能正赶上乱世,古玩行凋敝。但他相信盛世总会来到,文玩市场也会重新繁荣。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天何时能来,所以不愿直接说出真相,只吩咐后人好好保护它,其实也是对你们这些后人的保护。真难为他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你还要什么政府的古树保护?回去把这消息告诉你弟弟,相信他一定会像敬神一样把这棵树供起来!”
      “哈哈哈!”
      在场的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六
      
      告别林业局专家,俩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常小伟笑着拍拍大栓的肩膀:“恭喜你啊,大栓哥!原来你们家的‘公公树’还真是一棵名副其实的摇钱树!”
      大栓紧紧握着常小伟的手,感激地说:“太谢谢小伟兄弟了!要不是你带领,恐怕等小栓把它伐掉,我还弄不清咋回事儿呢!走吧,快中午了,我请兄弟吃饭!”
      “哈哈!还是我请你吧。好不容易来趟市里,我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嘛!另外我刚好下午也要回老家,吃罢饭你就搭我便车一起回吧。”
      “那敢情好!但中午我还是应该请你吃饭,你就别争了!”
      “那就随你吧。”
      俩人说着,就出了林业局大门。
      吃罢了午饭,常小伟回单位交代完工作,又借来一辆汽车开着,捎上大栓,俩人一起奔回了老家。
      在路上,常小伟一边开车,一边感叹道:“你们家这件事儿说明一个问题,对待祖宗遗产一定要慎重。你就处理得很好,既没像老栓大伯那样一味墨守,又不像小栓那样盲目冒进;既继承,又发展。好!”
      大栓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道:“我……我哪懂你说的这些啊?我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地看着小栓蛮干。”
      “不光是对待遗产,我觉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你这样的思路,既要尊重事实,又得有所突破,只有这样才能把工作干好。”常小伟若有所思,似乎在喃喃自语。
      大栓听得似懂非懂:“还是小伟兄弟有文化,看得深远。”
      俩人一路上不停地聊着,不知不觉,汽车已抵达村口。
      大栓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朝他家老宅的方位扫了一眼,一种不详之感顿时袭来。因为他没看到他们家“公公树”那鹤立鸡群般的树冠。
      果不其然,当他们开车匆匆赶到小栓家时,发现“公公树”早已被锯倒在地,一抱多粗的树干被截成了几节躺在地上,小栓正手持砍刀,清理着上面的枝丫。
      见他俩从车上下来,小栓放下手里的活,嬉笑着迎了上来:
      “哟!小伟回来了?哥?你这是……也去市里了?”
      大栓脸色铁青,他伸开右掌,轮圆右臂,几乎使出全身力气照着小栓的左脸颊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小栓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紧接着又见大栓双手抱头,往地上一蹲,失声痛哭。
      这一掌是大栓给小栓的惩罚,同时也是大栓压抑多日的宣泄。
      挨了打的小栓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刚要发作,却被大栓怪异的举止弄蒙了。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常小伟。
      常小伟长叹一声,说道:“唉!小栓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你伐掉的是一棵货真价实的摇钱树!我告诉你,大栓哥和我刚问过市里的专家,你们的这棵树是文玩核桃树,它的一对果子最高能卖三十万呢!”
      “你……你说什么?三……三十万?”小栓的嘴唇开始发抖,脸色也在渐渐苍白。
      “唉!太可惜,太可惜了!”常小伟没再理会小栓,而是看着躺在地上的核桃树,吧咂着嘴自言自语道。
      小栓丢了魂一般,缓缓转过身,愣愣怔怔地走向“公公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三十万……三十万……”
      只见他“扑通”一下,直挺挺跪倒在树干旁,继而抱着“公公树”号啕大哭,哭声震天,比老栓去世时响亮多了。
      突然,屋内也传出阵阵哭声,是很微弱的婴儿啼哭。小栓“腾”地从地上弹起,落花流水般地冲进屋内。
      原来是小栓媳妇受到惊吓,早产了。
      
      
      作者档案
      
       山 影:男,本名张冠军,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2010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多见于“天涯文学”等文学网站,并在《小小说月刊》《天池小小说》《新文学》《今日库车》《大文豪》及《当代闪小说》等杂志发表小小说和短篇小说数十篇,并有多篇入选各类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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