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霜天曙探哀 云淡霜天曙
时间：2019-01-06 03:20:59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一 旋色的舞裙，环转在锃亮的基石上。 一圈，两圈。 安静的呼吸声在上空浮动，一阵空寂在华丽的趾间游走。 三圈，四圈。
雪青色的长缎仍在不知疲倦地打转。朱彤玉石在两根细长突兀的锁骨间上下晃动，绚烂的乐声从缝隙中穿过，当它滑过细腻的肩胛时骤然停止。
好！
洪亮的声音从大殿上穿过，我微微抬头，发缕从面颊滑下，我笑了，灵猫般的妖媚，我知道我的双眼正眯成好看的细牙儿，我尽可能地笑得华丽妩媚似午夜里那只猫灵巧美丽。我甩了甩长裙，妖娆地从大殿穿过。余光掠过一个个俯在地上的奴才，我的嘴角向上挑了挑。是的，记得我第一次走过大殿的时候，低头碎步，就这么走进了皇家，走进了后宫。
我略扬起头，高傲地如同女皇一般走向我的皇上。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深邃的目光仿佛流露着无奈与忧虑，似乎能穿透一切。我笑了，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我看到自己的手指依然是那么净白透亮，清秀得如葱根般玉润。
王，你老了。
我轻叹一声，很轻很安静，仿佛一下子就散到空气中去了，在这个偌大的宫殿中飘荡，飘荡。但他还是抬头了。
来，坐。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把我拉到龙椅上坐下。也是同样的那么轻轻一拉，就把十年前的我拉到了这里。我静静地坐下，从侧脸看着他。他同样是那么坚韧，脸上依旧是让人无法看清的淡淡的雾气，只有那双眼睛，那么亮那么深，就那么让我撞进了那潭深水。他就是夏王，就是桀。我抚摸着他的脸低声呐语。
我就是他的妃子
我叫妹喜。
二
烟水交融，清婉绰约。
江南的天空永远是湿润地浮动着，江南的流水永远是清澈地流动着。
青楼。
江南的女子都是婉约清丽的，虽是歌妓，却也玉润可人。素雅的小曲断断续续地从东厢的一个小楼中传出，优柔似一个闺中少女在低声叙语。声音如碎玉般清亮，如夜莺般恬静，引得不少人驻足楼下。
这可是花魁，烟光姑娘。
人群中碎语不断。他摇了摇扇，轻轻地从一旁踱步而过。踱过几步，他停了下来。但是没有如周围的人群般仰头，而是略微低头，嘴角微微上扬。他笑了，淡淡地如江南的风一般随即飘逝。
他知道那个清丽如仙子般的女子，那个喜欢安静的：女子，那个偶尔莞尔一笑的女子，那个只会让他叫光儿的女子，那个弹琴会流泪的女子……他知道她很多，正如她也知道他很多一样。
光儿。
他笑了笑，随口低吟起一句词。
草色烟花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过了一会儿，窗开了，探出一个用轻纱掩面的女子。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而她似乎在寻找什么。她与他的目光相遇，笑了。她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又消失在红墙后。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踱步走开了。
身后有人在低语，那不是柳永柳大才子吗?
三
沉沉的喘息声从玄门传了过来。我依然半躺在床上，抚着华丽的绒皮毛毯，喃喃自语着。一旁的天儿帮我披上了白毛氅袍。我知道不用下去恭迎，但仍弯了弯身子下床。
王。
我接过他的大衣，扶他坐在躺椅上。我轻轻地揉着他的肩，为他消除酸痛，我的拳头不紧不慢地捶着他的背，手指均匀而有力地捏着肩胛。
好些了吗?
我仍然在帮他放松。我是个聪明的女人，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要什么。我不会像皇后珞一样去询问朝政，我只会等他说，听政有如听他的低吟一般。我知道他喜欢这样，虽然我会有想法，但我不会主动说，我安静地像个孩子。
嗯。
他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停下来。我将他扶了起来，他看着我，似乎在找什么却又像简单的对视，终于，他用手托起我的脸，静静地看着我说话了。
珞被废了，做我的皇后好吗?
不。
我同样看着他，静静地流淌出一阵寂静。声音很轻，飘荡在空气中，却很坚定果断。我没有再重复，因为我相信他听到了。我以为他会问为什么，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轻轻地把我拥入怀里，目光游移。
那就继续做我的妃子好了。
声音很空洞，似一个没有蝴蝶的蛹，直直地击入我的耳鼓。我心中一怔，泪水却在不觉中流下。他转过我的脸，轻抚去泪水，他吻吻那淡淡的泪痕，轻叹。
怎么哭了?不好吗？
不。对不起，王。
我努力地让自己笑了出来，绚烂如同朝霞。我用手抚过他的脸颊，低声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流泪，只是听着他空寂的声音很心痛。我不需要皇后的头衔，我只要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做妃子就好。我仰头看着他的脸，正如十年前一般，只是我感觉他脸上的雾霭依然那么浓重，我几乎已看不清他的脸。
他转过头，淡淡地说：明天随我一起上朝吧。
好。
我没有再拒绝，虽然我知道这是皇后的权力。我起身帮他理了理衣襟，又依偎在他身旁。
就这样，一个漫漫长夜在整个沉默中大片大片地消逝了。
然后，我听到了花落的声音。
四
永。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绰约的女子，藏银色的长裙覆住了光洁的脚踝，暗红的珠玉在颈间随呼吸上下起伏。她看着他，笑得很淡很轻。
听我弹琴吧。
他轻点了头。她看着他，弯身坐到了窗边的琴椅上。琴的做工很精巧，桃木的外壳上雕着各色的花卉，琴弦如水流一般。
她的手抚在了琴上，弹指间华美的乐曲倾泻而出。她的手指纤长清秀，指尖在琴弦上似跳跃的珍珠。她看了他一眼，笑了，随口低声唱道。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他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她在唱他的词，他笑着，带着一股儒生的清雅隽秀。他轻轻地拍着拍子，她好听的声音在房中环绕，有如花开的芬芳，玉碎的清丽，水流的圆润。不经意间，他似有些醉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继续唱着，若有若无地随空气流窜。她的头发没有挽起，只是清雅地披在肩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洒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肤吹弹即破。
一曲罢，她抬头看着他，笑了。
太阳照在她左手的手链上，一时间让他睁不开眼。过后，他看着她手上的链子，笑了。
这是几年前他送她的，黑色的链子串着棕红色的小花，花间镶着一大颗明晃晃的珍珠。
烟光。
他低低地喃语
他看着她的眼睛，明媚而灵动。他笑了，他明白自己赎不起她，只要这一刻就好。他慢慢地向她走去。
太阳洒下一片金光，让人明晃晃地看不清。
五
大红底的外袍，绣着金线的凤凰。我安静地让天儿为我披上朝服。看着镜子中的我，华丽而雍容。我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依然那么干净白润。我笑了，为我自己。原来我一点也没变。
王来了。
一旁的天儿低声说。我接过递上来的黑皮绒巾，围在了肩上。我不禁又笑了，原来我穿这身是那么好看，好看到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难道我天生就是皇后?我暗自垂怜。虽然没有标志皇后身份的额绘，可我有了皇后有的一切。
镜中，出现了王的身影，他看着镜中人，很安静。我扭头，看着他笑靥如花。他淡淡地对我笑。
可以走了吗?
是。
我轻挽着裙角，走出了寝宫。扭头，看着横匾上的三个字。
照阳宫。
我默念了一遍，坐上辇车向正殿驶去。
我明白，从这一刻起我不再单单是一个依在王身边的妃子了。
六
明黄缎轿在红墙小楼前停下。
挽帘，一双明黄的绣龙绸靴。
伸手，一把清雅的山水画扇摇在胸前。
太子殿下，您请。
轿边一个卑躬屈膝的奴才满面媚态地弯身奉承着。太子停住脚步，仰头看了看眼前的小楼，婉约的小曲正从里面传出。他笑了，摇了摇扇子，示意手下都下去，随后独自踱步入内。
在门帘后，他看到了那个倚在窗边低吟的女子，烟光。他有些惊叹，因为他从未见过清雅得如此妩媚的女子，手中的扇子已滑落在地。
太子殿下。
她察觉到了，目光移过窗边，她对他微微点头算是行了礼。他惊讶，惊讶于这个女子的大胆，更惊讶于她从容的美丽。
姑娘就是烟光?
是。
她绕过桌几，拿起茶壶为太子斟茶，似乎像是朋友来访，一切都随意地进行着。太子没有出声，偌大的房中，只有茶水在缓缓地倾泻。茶满了，她递过茶，淡声道：太子请。
他接过茶，不禁笑问：姑娘都是这么招待人的吗?
她依旧没有抬脸，只是移步到琴椅边，转抚着琴弦，阳光覆在她脸上，太子一时间似平没怎么听清她的话。
不，还有送客。
太子有些发愣，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来回答，正在这时，她又笑吟吟地抬头，说道，太子想不想听曲子?
好。
他只得应下。她缓缓地坐下，十指拨动琴弦，青色的长裙安静地附在她身上，指间流淌的乐曲如同她的声音一样安静，淡淡地在空气中游走。太子忽然间觉得她很奇特，这样一个安静美好的姑娘怎么会被卖到青楼呢?他不禁暗自摇头。
姑娘我帮你赎身吧，从此你就跟了我。
“嘣”，琴弦断了，她的手指上渗了淡淡的血珠。恍惚间，太子竟没听清她的回答。
七
淡青的幔帐里，我静静地听着臣子的上谏。
王坐在外面，隔着帐，我看不清他的脸，惟一看到的，是他那双黑亮的眼睛。他的目光一直很平静，我知道今天没什么事了。我扶着天儿正准备起身，忽然看到了他眼中掠过的一阵狂澜。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看出了大片大片的惊慌与恐惧。我看到了他扶手上苍白的手指。我听到了俯在地上的臣子对他说：商攻入安阳了。
我感到全身的血已被抽去。
那一刻，我感到了绝望。
八
血静静地从她胸口淌下，一滴、两滴，染红了红木的地面。她仰面而笑，笑脸苍白而宁静。
她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名贵的短刀。
太子为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她死去的身体，他感到了后悔，绝望。他踱到她身边，俯身。他看到了她脸上的决绝，他听到了她心中的不甘。
他无奈地闭上了眼，回头，他瞥见了她手边的一张纸，与纸上压着的链子。他拿起纸，上面写着：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阳光下，链子上的珠子发出炫目的光。这时他想到那天她说过的话：
不。
九
终于，他们攻进来了。
怀着满腔的愤恨，刀面的锃亮在我面前闪动。
王在我身边，此刻他似乎很从容，很镇定，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没有说话。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依在他身边，如千年前入宫时一般，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他最后留给我的一切。
刀光掠过，血溅十步。
我蹲下，靠在他的胸前，血不断地涌出，他的胸前是那么空洞。我忽然好怕，他会冷的，会冷的。我惊惶失措地为他取暖，抱起他，木然地吻着他。我听到他倒下前对我说的话。
他说，妹喜。
我安静地抱着他俯在地上，我静静地抚着他的脸颊，低低呐语：是的，王，我是你的妹喜，永远都是。
我拔出他胸前的刀，血流如注，我最后一次吻他的脸，轻附在他胸前。王，等我。
十
他没有错，她没有错。
妹喜没有错，夏桀没有错，烟光没有错，柳永没有错，太子没有错。
错的是什么?
只是命运，一切都仅仅是命运。
十一
花开花落，回眸一盼竟已千年。
风很快地掠过，日子被翻得哗哗响。往事却逐渐淡化，消逝，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