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务实、知兵爱兵的好领导——我的老团长郭锡章散记
时间：2023-04-14 19:20:05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文/祁苏闽
2023 年1 月3 日，一颗将星陨落一一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郭锡章中将在南京逝世。
郭锡章当过我4 年的团长。回忆老团长的点点滴滴，彷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更加深了我对这位求真务实、知兵爱兵的好领导的缅怀。
郭锡章生于1933 年4 月，湖北武穴人。他1951 年7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3 年12 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步兵学校学员、副排长、教导营教员、排长，师司令部参谋，军司令部作训处参谋，团司令部作训股股长、副参谋长、参谋长，1974年3 月任十二军教导队队长，后调任三十五师一零五团团长。
看着这一份简历，你会发现，郭锡章并未在基层连营两级任过职、直接带过兵。这样的领导能了解兵、会带好兵吗？调任我们一零六团团长时，官兵们对他都有这样的疑问；
但离开时，大家公认他是知兵爱兵会带兵的好领导。因为官兵们从他任团长4 年的实践中看到，他心里系着官兵，身子沉在基层，求真务实，真抓实干，他之所抓，正是官兵所盼。
1974 年，我所在的一零六团接连发生几起亡人事故，严重影响了官兵的士气，团队建设跌入低谷。为此，上级对团的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经过认真遴选，郭锡章从一零五团团长位置上跨师调任我们团团长。这一调整，包含了组织上的信任和期望；
但对郭锡章来说，却不啻于接手一块“烫手的山芋”。因为一零六团是1927年黄麻起义诞生的老红军团，战争年代先后任过这个团团长的有许世友、陈锡联、王近山、李德生等名将，十二军从组建开始，好几任军长都是从这个团走出去的。别看团队建设跌入低谷，但官兵依然“牛”得不行。外来的“和尚”能不能念好经，官兵们在冷眼相看。
郭锡章中将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郭锡章熟悉《国际歌》中这句歌词。这样一个腿上绑大锣走哪响哪的英雄团队，为何大的事故刹不住车？症结究竟在哪里？带着这样的问题走马上任，郭锡章头脑很清醒，情况不明绝不能急功近利乱踢“头三脚”、乱烧“三把火”。当年他在军作训处当参谋时，曾跟随老军长李德生到一零零团蹲点，亲眼看到李军长如何深入调查研究，找准训练中的问题，花了3 年时间精心培养出受到毛主席称赞、在全军推广的“郭兴福教学法”。耳濡目染，老军长的工作作风他传承不渝，而老军长的一句话，他更记忆尤深：解决问题，“一切都根据调查了解那里实际情况后才能定，不能先有框框。”于是，一到团里，与班子成员简单见了面，他就打起背包，一头扎到连队，与兵同吃同住同训练，有的连队没有饭堂，他就和官兵一样，一碗打饭、一碗打菜，左手5 个指头上下两层麻利地夹住饭碗菜碗，右手拿筷，和官兵们围成一圈蹲在操场上吃得津津有味。空余时间，他找官兵深入谈心，调查研究。发现问题，能解决的就现场解决，难以现场解决的，提交党委机关研究提出处理意见。
渐渐地基层官兵发现，这个团长没有官架，不打官腔，平易近人，低调干练，在实实在在了解连队、帮助连队。这一下子拉近了他与基层官兵的距离，官兵们从冷眼相看到热情相迎，还送了他一个称呼，叫“四勤团长”，就是腿勤、眼勤、手勤、嘴勤。官兵们有什么话都敢对他讲，有什么意见和问题毫无保留地向他反映，使他能够听到真话，看到实情。
“一对好主官”，郭锡章团长和王福如政委一起研究工作。
不到一年时间，他跑遍了全团所有连队。经过深入调查，对问题的症结基本有了数。当时团队驻地高度分散，一个营、甚至一个连驻在一处，既有闹市，也有山沟；
有的驻营区，有的甚至连营房都没有；
条件不同，执行的任务不同，驻地社情也不同。这既对基层主官独立处理问题的能力提出了很高的挑战，也对上级机关和领导的具体指导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简单化、一刀切的工作指导没有不出事的。他把问题提到党委会上研究后，采取了三项措施：一是党委机关切实改变作风，克服大呼隆的工作方法，对基层实施分类指导；
二是团领导和机关部门对连队分工包干，沉到一线具体传帮带；
三是从加強连队党支部建设入手，着力提高连队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团里搞了党支部书记培训，并抓好典型引导。三连长征途中三过草地，坚持不让一名战士掉队，他们把28 名伤病员收拢起来，成立临时党支部，坚定信仰，团结互助，全连冲破艰难险阻，完整地走出了草地，完成了长征，被红四方面军总部授予“支部是连队堡垒”称号；
1940 年4 月至7 月，三连护送朱德总司令到洛阳谈判，克服重重困难，顺利完成任务，被八路军野战总政治部授予“模范党支部”称号；
这个连先后走出过王树声、王宏坤、许世友、倪志亮、李德生等30 多名将军。郭锡章了解到，连队红旗永远不倒，就在于他们充分利用红色资源，一直坚持讲传统、上党课，支部硬、党员強。连党支部副书记顾全元上的《共产党员要坚持立党为公》的党课稿，还被《解放军报》全文刊登出来。郭锡章责成机关总结推广他们的经验，通过典型推动，全团传统和党课教育实现了经常化、制度化，有力地推动了基层党支部战斗堡垒作用和党员先锋模范作用的发挥。在典型引路、分工包干帮促后进的基础上，郭锡章提请党委研究，由团领导带队，一个连队一个连队考核验收，后进单位限期整改，工作有弱项的，限期补齐短板。他当团长期间，每年都要这样过连队。这一方法一直到他担任集团军党委书记、军长时都在用。第十二集团军按照基层建设纲要，一个连队一个连队过，每年过三分之一，三年过一遍，全集团军基层建设水平得到整体提高。这一经验做法被总政治部转发到全军。
郭锡章当军长期间，还曾根据连队主官当家理财能力弱、后勤专业兵素质低、消费欲望与供给标准反差大的问题，在集团军开展把连队主官培养成“好当家”、司务长培养成“红管家”、后勤专业兵培养成“小行家”的活动，从抓培训入手，使这三支队伍培养有措施、基地化、规范化。上级曾推广过这一做法，《解放军报》也曾作过专题报道。其实，这就起源于一零六团。是郭锡章任团长时针对团队点多线长、高度分散的特点，组织机关业务部门抓培训、传帮带，使连队主官会当家，司务长会管家，卫生员、军械员、炊事员等后勤专业兵技术精、会保障。这使得连队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大大加強，驻得再分散，上级领导和机关也能比较踏实。
连队主官要学会当好家，作为一团之长，更要做好当家人。郭锡章认为，要使官兵把部队当成家，就要想方设法为他们建好“家”。二营从合肥到蚌埠，一直没有制式营房。郭锡章和团党委积极向上级争取经费，带领官兵自己动手，建起了标准营房，解决了多年的老大难问题。当官兵们住进新营房时，真比过年还高兴。当时官兵每人每天伙食费只有5 角钱，一零六团作为全军应急机动作战值班分队，训练强度高，官兵体力消耗大，普遍反映油水少、吃不好。郭锡章发现，就这样，还有的连队在增加伙食费节余，甚至相互比赛。在郭锡章的建议下，团党委研究确定，纠正这种倾向。一是把伙食费节余从评比先进的标准中剔除，规定只要能保证应付特殊情况之需就行，不提倡多节余，让伙食费吃到官兵嘴里；
二是训练、营房维修、开展文化活动等经费出现缺口，由机关保障，不得从官兵伙食费中开支；
三是根据当时许多连队驻在山区或农村的实际，发动官兵发扬南泥湾精神，利用业余时间养猪种菜，搞“小生产”。有的连队甚至达到疏菜基本自给，逢年过节还能杀头猪改善伙食。官兵们吃上红烧肉，跑5 公里越野浑身都是劲，真是“伙食好顶上半个指导员”。官兵们都说，只有真正知兵爱兵的领导才会这样抓。这一措施甚至被他带到了国外。郭锡章在担任驻非洲某国军事专家组组长期间，由于该国货币不断贬值，市场副食品价格不断上涨，按照生活费标准，无法达到国内对出国人员生活标准的规定。他向驻该国使馆作了汇报得到支持后，发动全组人员利用业余时间种植瓜果蔬菜，弥补了经费不足。驻在国领导人称赞，专家组顾问当得好，训练出本国历史上最精锐的部队，在生产劳动上也是好手。郭锡章到军里工作后，特别是担任军区副司令员主管后勤工作期间，也一直高度重视农副业生产。这当然是为了培养官兵自立更生、艰苦奋斗精神，改善部队生活，与经商完全是两码事。郭锡章就是这样的人，心永远贴在基层，官兵在他心中份量最重。
郭锡章团长带兵拉练
郭锡章调任一零六团团长的第一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基层度过的。1976 年，他下连蹲点、代职170 天，1977年167天，1978年达178天，1979年2月他提升为副师长，到师里报到的前一天还在连队住着。他下基层不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而是沉到底、蹲得住。他一直做军事工作，但非常重视和支持政治工作，很善于从政治上发现解决问题。1977 年我随他到九连蹲点。他除了帮助连队解决训练中的问题外，发现有的官兵在揭批“四人帮”中对一些大是大非问题存在片面理解，影响到连队管理。便和连党支部一起研究，从学习理论入手，联系实际开展讨论，澄清是非，克服模糊认识。我根据这次学习讨论情况，写出了《两种“角”与“刺”的界限在哪里？九连剖析典型事例进行“十个应该不应该”教育一例》一稿，被《解放军报》以半个版的篇幅刊登。郭锡章下连队，了解情况特别过细。从政治教育如何安排，到战备训练如何改革，以至哪个连队需要一只灯泡，哪个连队修猪圈还缺一袋水泥，哪个干部住房紧张需要安排等等，他都一一记在随身带着的小本本上，这样的问题每年都会记上几百条，解决一条销一条，不解决不销账。当时官兵文化水平普遍偏低，为适应现代战争需要，部队掀起了学习科学文化的热潮。他在五连蹲点时，官兵向他提出不少问题：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怎么组织？教员、教材怎么解决？经费哪里来？对这些问题，能够解决的，当即和连队一起研究，拿出措施，比如首先对官兵进行文化考试，根据不同水平分别编班，从文化水平高的官兵中选出小教员，同他们一起备课，他还和官兵一起整修了学习室，自制教具，自筹教材，使五连学习文化活动很快开展起来，并对其他连队起到了示范作用。对经费问题，他带到党委会上专题研究，从团历年结余经费中拨出一部分，为各个连队学习文化办了5 件实事。他的这种求真务实、不解决问题不撒手的精神深受基层官兵欢迎，连队官兵都说：“团长抓的，正是我们盼的。”都欢迎他经常到连队来。我和老战友窦芒以此为题，写了一篇新闻稿，被《解放军报》在头版头条刊发，并加了“干在一起，才能想在一起”的评论。
郭锡章团长指导实弹射击
说郭锡章爱兵如子毫不为过。但他认为，作为带兵人，把官兵练成精兵，使他们能打赢未来的战争，才是真正的大爱。就是要像当年李德生军长亲自培养推广“郭兴福教学法”那样，把官兵练成“小老虎”。因此，他抓训练下狠劲、砸实锤。即使在政治可以冲击一切的时期，他也统一一班人的思想，始终把训练摆在首位。那时有人说一零六团“不批林不批孔，钻在三界搞进攻”，他丝毫不以为意。他说：“不训练、不谋打仗，还要军队干什么？不练出精兵，不但难打胜仗，一旦上战场，还会让官兵付出更多血的代价。”他发现有的连队训练标准不高，难度大、危险性强的课目不敢开展，究其原因是没有真正从事故阴影中走出来。他和党委一班人一起讨论，明确了，训练要防事故，但防事故绝不能作为训练的底线，为了打得赢，训练必须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为了帮助大家树立信心，他亲自到九连抓试点。九连是抗战时期夜袭阳明堡日寇机场主攻连，在陈锡联团长指挥下，利用夜战近战，一举炸毁日寇飞机24 架，是个有着夜战近战光荣传统的连队。他蹲在九连，从组织难度最大、最危险的夜间武装泅渡抓起，在苦练游泳技术、周密组织的基础上，选择月黑风高夜，组织全连在大水库进行3 千米武装泅渡，取得圆满成功。南京军区《人民前线》报头版以近一个版的篇幅宣传了这次夜训，不仅使得“夜老虎”的威名更加远扬，而且墙内开花墙内红，全团上下掀起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开展训练的高潮。为了在近似实战条件下锻练摔打部队，郭锡章在总部组织的实兵实弹实装检验性演练中，率领全团2400 多名官兵，在防空袭的战术背景下，强渡淮河，一夜长途奔袭160 华里，然后实施反空降，胜利完成了演练任务。全团官兵都感到，真没吃过这样的苦，但收获确实大。8年后，一零六团奉命开赴南疆，在老山、八里河东山一线执行防御作战。此时已担任军长的郭锡章心里很踏实，他训出来的兵肯定不会有辱使命。这个当年在时任副军长李德生指挥下坚守上甘岭，打得美军闻风丧胆的英雄团队，经过新时期淬炼，在“八十年代上甘岭”又打出了军威国威，以小的代价取得了大的战果。一年轮战结束时，官兵们从血与火的检验中真切地体会到“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从而也更加感受到老团长郭锡章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抓训练的苦心。大家说，这才是真爱，宁要这份苦心，不要一张好脸！
4 年时间，郭锡章和团党委一班人把一零六团带出了谷底，全团官兵嗷嗷叫的“亮剑”精神又回来了，出色地完成了战备、训练、抗洪抢险等各项任务，被南京军区评为“硬骨头六连式团队”，成为全军学雷锋、学“硬骨头六连”、学航空兵一师党委先进单位，郭锡章出席了南京军区学习毛主席著作、学“硬骨头六连”先进代表大会，并作为南京军区的唯一代表，在全军“三学”代表大会上介绍经验。这是他的光荣，也是全团的荣誉！
郭锡章中将和几名老部下在一起。右二为本文作者。
1979 年后，郭锡章先后任三十六师副师长、师长。1983 年任十二军军长、第十二集团军军长。任军长时，创新推行全方位、全员额、全时制的“三全”管理模式，实行教育、训练、管理“三结合”和军、地、家“三方共管”的措施方法，简称“三三系列管理法”，对部队人、财、物、时间、信息、机构等实行全时空管理，通过横向到边、纵向及底，以达到不隙一处，不虚一时，不漏一人，时时、处处、人人都置于严格有序的管理之中，他总结这一实践，编写形成了《三三系列管理》专著，有力地推动提高了集团军部队科学管理水平，得到了南京军区的充分肯定。
1990 年，郭锡章担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先后分管部队训练、行政管理、战备和后勤工作。他仍然保持过去那股劲、那样一种精神，经常到部队调查研究，检查指导工作，他的心离不开基层官兵。“郭兴福教学法”创立30周年时，他向军区党委建议，在“郭兴福教学法”诞生地三十四师召开纪念大会，组织全区优秀“四会”教练员大比武，使李德生老军长亲自培养的“郭兴福教学法”在新形势下进一步得到继承和发展，推动和提升了部队军事训练水平。
1996 年郭锡章退出军队领导岗位。但老骥伏枥，壮心不已。他积极为军队和国家建设事业建言献策，积极参加社会活动，他还和当团长时的许多老部下保持亲密联系。他是中国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我们的老团长郭锡章把一生献给了军队建设事业，他的心永远和基层官兵贴在一起，他得到了官兵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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