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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威廉·福克纳短篇小说《干旱的九月》中的,“实存”书写*

    时间:2023-02-09 22:30:03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赵国锋

    (中北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51)

    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年-1962年)被誉为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说家”[1]1,国内外学者对他的作品进行了深入研究,性别、宗教、种族、精神分析等视角均有研究成果问世。不过,福克纳研究,尤其是国内的福克纳研究,主要着眼点还是其长篇小说,而“国内30年来对福克纳短篇小说的研究仍然存在着很大不足”[2]121。在福克纳的众多短篇小说中,我国学者针对《献给艾米丽的玫瑰》(1930年)和《干旱的九月》(1931年)等短篇做了不少研究,但毋庸置疑的是,尚有较大的研究空间。《干旱的九月》中,福克纳以一则黑人侮辱白人妇女的流言为缘起,描绘了发生于南方小城杰弗逊(Jefferson)的一连串令人震撼而又发人深省的场面。美国学界认为,福克纳在此主要关注种族主义的暴力遗产。[3]253批判种族主义暴力固然是小说的重要主题,但小说更重要的向度是对特定历史条件下人类生存状态的拷问。海德格尔曾指出“人类的本质在于存在之绽出”[4]247,而成就这一本质关键在于主体对自身存在的思考。福克纳在小说中着意呈现一个死亡气息主宰的生存空间,其中的主要人物均以身体形式存在于世,处处凸显暴力倾向。小说人物被动受制于区域主流话语,未能思考自身存在,因而未能实现 “绽出的实存”之关键,即人类经由“思想”抵达澄明世界,其生存更接近于动物状态。

    福克纳刻意将小说时间安排于九月,这是一个“准死亡”的月份。小说标题“干旱的九月”开宗明义,为整个短篇奠定了基调。事实上,小说最初的标题是“干旱”(Drouth),随后的修改体现了作者的艺术考量。“干旱”意味着生命之水的缺失,进而生命的艰难,东西方于此已有共识,《圣经·列王纪上》撒玛利亚地区久旱不雨可谓西方传统中的一大典型。“九月”的特殊寓意与之内在一致,于此学者曾有论述。“春季是朝气蓬勃的播种季节,夏季是臻于成熟的生长季节,秋季是位处中年的收获时节,冬季则是潦倒衰败的冻土季节。九月位处夏末秋初,干旱的九月意味着生长缓慢和收获难丰。”[5]411可见,“九月”在此喻指成长无望,进而生命濒死。因此,题目统摄全篇,以隐喻的形式对小说现实时空的死亡特性做出定性。

    在宏观时间统领下,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与“九月”同拍合律。小说开篇切题,着意突出故事的具体时间,即九月的黄昏。黄昏居于白天(生命)和黑夜(死亡)之间,属临界状态的时间段,在“准死亡”的维度上和九月内在策应。艾略特(T. S. Eliot)诗歌《阿·普鲁弗洛克的情歌》正文开篇也选择了“黄昏”,“此时的黄昏朝天铺开,像手术台上一个麻醉过去的病人”[6]2。艾略特将黄昏人格化,麻醉后的病人自然是“准死亡”的状态,这和福克纳的黄昏遥相呼应。

    与小说现实时间如合符契的尚有另外一个时间,即人物的生命时间。女主人公明妮·库珀(Minnie Cooper)是一位年近四十的未婚女性,和年迈的母亲居于一处,终日无所事事。十二年前曾经历一段恋情,当时她还成为城镇居民瞩目的焦点,但无果而终,直至小说当下未有新恋情发生。库珀是青春不在的“老处女”(spinster),渴望获得关注而不得,此等情状将之置于人生历程之“干旱九月”。和库珀相类,另一位主人公杰克逊·麦克莱顿(Jackson McLendon)曾在战场上获得英勇勋章,如今早已风光不再。不仅如此,学者发现“他获得英勇勋章的时间是1917年”,根据小说最早完成时间(1930年)推断,这一时间也是小说故事发生之时的“十二年前”,因此,在同一年“其中一人沐浴在英雄的光芒之中,另外一人则自得于不俗爱情引起的轰动之中”[5]414。可见,作者有意将两人的生命时间平行并置。

    与小说时间形成呼应的是极端压抑的小说空间。小说开篇作者用连续62天滴雨未下彰显小城杰弗逊所遭干旱程度之深,概述小说整体空间的死亡特性。在接下来的叙事中,小说针对这一特性从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两个层面进行了详细描绘。

    人物所处物理空间令人窒息。其中,室内物理空间主要彰显客观环境要素以及人物间思想冲突造就的压抑性,总体呈现为动态特征。人物首次出场的理发店是小说故事的第一现场,也是其矛盾冲突集中呈现的第一焦点。狭窄的空间因多人聚集而显得极度拥挤,人体气味与理发店日常用料气味的叠加导致室内空气浑浊不堪,在酷热的气候中令人难以忍受。在这样的环境中,主角是一群躁动不安的群氓。小镇中不断发酵的流言,作为占据居民思想的 “心头痛事”,在此凸显为具备一定理性的理发师和以麦克莱顿为代表的其他白人间的话语冲突。双方的交锋彰显出白人之间、美国南北方之间,当然还有白人和黑人种族之间的复杂冲突。双方间的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延展为室外的非法暴力行为。

    室外空间是小说物理空间的另外一部分,总体上呈现出静态的压抑。室外空间以“死寂”为特征,其中尘土、黑暗和月光是主角,小说使用这三种意象以凸显空间的死亡特性。在第三部分第一段,小说选择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渲染出外部物理空间的这一特性。

    The barber went swiftly up the street where the sparse lights, insect-swirled, glared in rigid and violent suspension in the lifeless air. The day had died in a pall of dust;
    above the darkened square, shrouded by the spent dust, the sky was as clear as the inside of a brass bell. Below the east was a rumor of the twice-waxed moon.[7]69

    引文中“ lifeless” “die” “pall” “shrouded” 这四个和死亡直接关联的词汇,明确标示了外部物理空间的“死亡”特征。路灯“冷酷而又灼目”的灯光,遮天蔽日的尘土,黑暗的广场,以及铜钟内部一般的天空,为这一片死寂增添了一种沉闷、压抑的氛围。围绕着路灯“旋舞”的昆虫似乎有悖于总体的静态,然而,灯光诱导下徒劳舞动的昆虫恰恰和谣言诱导下实施暴力的群氓同拍合律。这两种类似“癫狂”的行为都归因于理性的缺失。

    如果说以上引文以“死”为主要特征的话,小说还刻意渲染了室外空间的“死寂”特征。当麦克莱顿为首的群氓抵达黑人威尔·梅耶斯(Will Mayes)的住处时,小说刻意描绘了当时的物理空间。

    Below the east the wan hemorrhage of the moon increased.It heaved above the ridge, silvering the air, the dust, so that they seemed to breathe, live, in a bowl of molten lead. There was no sound of nightbird nor insect, no sound save their breathing and a faint ticking of contracting metal about the cars.[7]71

    在故事情节的高潮,即黑人即将被群氓抓捕之际,此处景物描写显然意在暗示主旨:这是一个死寂的物理空间。当然,这种死寂首先指向黑人面临生命被戕害的空间,另外一方面也指向白人居民因思想缺失而无法成为自身主体的社会现实。

    与此相对应,小说的精神空间亦难容生命生发,整个社会处于旧传统笼罩下的“干旱”时空之中。如前一段引文所示,小说用频繁出现的月亮“点亮”人物所处的精神空间。在西方文化传统中,月亮有诸多内涵,其中“月亮被认为能引发疯癫”[8]128,显然可以表示“理智的缺失”,这在“moon”一词的形容词“lunar”的含义中得到印证。小说第三部分开头用“比平常大两倍的月亮”来暗示疯狂行动即将实施,在第三部分中间,群氓们走到梅耶斯的住处时,用“东方天际,一轮朦胧疲惫的月亮冉冉升起”(1)本文的中文译文参考陶洁教授的译文,有改动。详见:陶洁:《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福克纳短篇小说集》,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52-66页。[7]69-71,以及随后理发师跳车离开群氓之后用“月亮升得高高的,终于超越风沙尘土,高高地悬挂在天空”[7]73,来暗示因暴力行为而凸显的精神荒芜达到极致;
    在小说结尾,作者借“冷月昏星,黑暗的世界像患了重病昏沉沉地睡死了”[7]77以象征非理性对整个世界的主宰。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非理性世界中的人物,其头脑(理性思维)和行动被生存环境所割裂,这一点在小说的文本中得到呼应。

    Attacked, insulted, frightened:none of them, gathered in the barber shop on that Saturday evening where the ceiling fanstirred, without freshening it, the vitiated air, sending back upon them, in recurrent surges of stale pomade and lotion, their stale breath and odors, knew exactly what has happened.[7]62

    这是置于小说篇首用于集中叙述流言关键信息的一个长句,其主语和谓语动词被极为冗长的插入成分割裂开来,显然作者在此刻意借文本形式以突出环境对人的思维和行动的左右。小说中一个无名人物的一句话则进一步印证了以上论断:“这该死的天气……它足以让一个人做出任何事情,甚至对她”[7]63。

    福克纳通过渲染小说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的死亡特性,意在突出人物在思想缺失这一意义上的死亡。针对人类和动物的区分,海德格尔指出,人类借助思想进入“存在之澄明”,而其它“动植物囿于各自的环境之中永远无法抵达这一澄明世界”[4]248。换言之,能否独立于“环境”之外,成为人与动物的分界点。福克纳有意突出环境对人的主宰,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人物处于动物的境地,其“身体”成为存在的主角。

    福克纳在小说中着力突出杰弗逊居民的身体性存在,具体而言,主要通过男性身体、女性身体以及社群身体等三个方面的详尽刻画而达此目的。

    以刚性和主动为特征的男性身体。小说中麦克莱顿最引人注目,他成为小说中男性身体的典型。恰于理发店众人在对小镇流言争论不休之际,他破门而入,店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作者未提其名,先行将叙述聚焦于其体貌特征,突出其身体力量的意图昭然若揭:

    The screen door crashed open. A man stood in the floor, his feet apart and his heavy-set body poised easily. His white shirt was open at the throat;
    he wore a felt hat. His hot, bold glance swept the group. His name was McLendon.[7]64

    甫一出场,未见其人,身体的冲击力已然先声夺人。在接下来描绘身体的六个短句中,小说一连使用了六个“his”,第二句中就包含了两个“his” 和一个“man”。第一句中没有用“his”,但是用了“crash”这一个和暴力紧密关联的词汇。第二句着力突出了人物健壮的身躯。小说在这里反复突出他的性别:男性。男性相对于女性而言,无疑身体力量优势最为突出。第三句着重描写其横扫店内众人的、“灼灼逼人”的眼神,这是身体力量对外界造成威慑的直接“通道”。直到最后一句小说才交代他的名字,作者有意突出姓名作为社会性的符号,只是附属于身体的一个能指。概言之,人物出场后的站立姿势、身体特征,尤其是不同寻常的眼神,着力凸显其身体性存在。当然,他头顶的毡帽,这一与酷热天气格格不入的物件,进一步为与身体直接相关的思维缺失提供了佐证。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人物思想缺失这一现实,小说借助“重复”这一修辞手法加以强化。麦克莱顿出场时的一个动作,即 “他分开两腿站在那里,厚重的身子泰然自若”[7]64,在小说第一部分再次出现,“身体稳妥地放置在双脚之上,目光扫视(屋内众人)”[7]63。在第五部分,他返家之后再次重复:“身体稳妥地放置在双脚之上,他用火辣的目光瞪视着妻子。”[7]76“poise”一词意为“泰然自若”,体格优势以及作为战争工具的经历,让他在白人之中具备了“泰然自若”的资本,然而,在黑人完全处于劣势的种族话语中,以及男性主导的性别现实氛围中,他的社会存在实质上不过是一个“泰然自若”的身体。

    主角之外,小说的次要人物也以身体形式存在于世。作为一个次要但尚有名字的人物,帕契(Buch)也在理发店的争论中出场,小说在描绘言语动作的同时,依然着力凸显其体貌特征:“帕契又蹦了起来。他的绸衬衣紧紧地黏在宽厚的肩膀上,两腋下各有一个黑色的半月。”[7]63对于黑人梅耶斯的身体特征,小说着墨不多,但仍有交代:在他被强行拉入车内后,通过群氓的视角,小说告诉读者黑人身体带有一种恶臭 (reek)。

    小说中女性身体成为爱情的筹码和博取社会关注的资本,总体上呈现为阴柔和被动两个特征。库珀小姐的社会地位取决于容颜的盛衰。她在青春鼎盛之际不仅收获爱情,且因之备受关注。叙事者直言:“她年轻时身材苗条,精力充沛,加上活泼开朗的性格,这使她能一度登上小镇社交生活的巅峰。”[7]67原文先行词“身体”(body)和定语从句谓语“使之能”(enable)间的逻辑关联充分彰显了身体和社会地位间的密切关联。另一方面,日渐衰老之后,她自然失去了往日的风光。成为大龄未婚女后,她逐渐发现身边的朋友已经变化,“男人们变得自负势利,女人们则乐于打击报复”[7]67。当然,城镇居民对她的关注度也开始滑坡。在大街上走过时,“商铺里或坐或躺的男人们再也不愿意向她投来关注的目光了”[7]69。

    身体在区域话语中的重要地位驱使库珀本人对身体格外看重。小说并未直接描绘其身体的具体特征,而是言明她“每个夏天”都会买三四件新的巴里纱(voile)裙子,“每天下午”去城镇中心逛街时都要选一件穿上,充分凸显她对这种裙子的钟爱:它最能显露她的身体特征。作为一个渴求关注的人,这是在她掌控下的有效手段。甚至在梅耶斯被群氓掳走后生死未知的当日,即使身体已经极其羸弱,面对“朋友们”的邀约,她依旧选择 “最薄的内衣、袜子和一件新巴里纱裙子”。随后和同伴们一同走进广场后,“她(再次)成为这群人的中心”[7]74,在众人瞩目下她全然不顾极度虚弱的身体,竭力表现得趾高气扬。小说甚至特别提及,在她经过药店时,身体重新“赢了的”年轻人的关注:“他们脱帽致意,然后目光紧随着她臀部和大腿的摆动”[7]73。借助流言库珀重获居民的关注,也因此得到了某种满足。

    小说也刻画了浸润于梦幻之中的青年男女的身体群像。小说透过叙述者的眼睛,刻意选取影院这一虚构画面之地,且在朦胧光线之中,展现这一梦幻群像。小说中 “微型的乐园”(miniature fairyland)一词为影院的虚幻特征作出定性,随后展示了电影开始播放后有限光亮下年轻人的身体:

    While still the young men and girls entered, scented and sibilant in the half dark, their paired backs in silhouette delicate and sleek, their slim, quick bodies awkward, divinely young, while beyond them the silver dream accumulated, inevitably on and on.[7]73

    叙述者和库珀一样,在电影院里看到了这个梦幻般的画面。如果说梦是虚幻的话,小说世界中的青年人正处于社会和自身编织的“银色梦境”(silver dream)之中,在其中迷失了应有的理性自我。另一方面,如果说梦是无意识的主场的话,小镇居民处于集体无意识的掌控之下,如同身处梦境,显然没有独立的自我。对于此时的库珀而言,能入其眼帘的也是出双入对的青年男女的身体,其视为焦点且引以为傲的亦是自己的身体。因此,这是一个身体的世界。

    小说中男女主角的身体都被刻意突出,可见身体在小说世界中的特殊地位。海德格尔说:“思想方能成就存在与人类本质的关联。”[4]239其意在强调思维之于人类本质的重要性。小说人物身体特征的突出恰恰源于思想的缺场,他们在环境的支配下 “成为不假思索的命运的爪牙,如同提线上的木偶”[9]154,其状态接近于动物。因而,暴力就不可避免了。

    “暴力”一词主要有两层内涵:一,以伤害或者杀死他人为目的的暴力行为;
    二,身体或者情绪方面的力量和潜能。[10]2245暴力元素是《干旱的九月》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小说体现了作者对“种族主义暴力遗产的明确关注”[3]253。具体而言,小说分别从直接行为和身体潜能两个方面,聚焦于男性、女性以及社群三类主体,详细刻画了整个社会空间的暴力特性。

    小说用男性人物演绎直白露骨的热暴力,其兼具上述暴力内涵的两个层面,其典型人物即麦克莱顿。首先,麦克莱顿的体貌特征是其暴力行为的物理基础,彰显身体和情绪方面的潜能,其举止、眼神无一不是其热暴力潜能的直接映射。小说在描绘其动作时刻意选用充满暴力潜能的词汇,如描绘其转身时用“whirl”(像旋风般旋转),在呈现其眼神时则用“rove”(扫掠)和“sweep”(横扫)。其次,麦克莱顿施加于黑人梅耶斯乃至自己妻子的暴力行为,是其热暴力的直接呈现。在小说结尾部分,返家后面对深夜未睡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他非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暴力相加。小说用摄像机镜头般的语言,描绘出一连串暴力行为:“他瞪着眼睛看着她直至她低下头”,“他用愤怒的眼神瞪视着她”,“抓住她的肩膀”,然后“他松开手,半推半搡地将她抛在椅子上”。之后他甚至对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施行了暴力。如果说针对梅耶斯的暴力尚且有社会流言作为动因,对妻子乃至对衣服施加的暴力,则未见明显外因,只能归因于主体的暴力特性。值得注意的是,睡觉前“他将手枪从臀部的裤子口袋里取下来,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7]77,与衣服的遭遇截然不同,手枪得以温柔安放。作者用细节暗示:手枪是身体暴力的延伸,自然不会遭受暴力,且能和主人形影不离。

    与麦克莱顿的直接的“热”暴力相对应,小说通过库珀演绎的是较为间接的冷暴力。一方面,库珀冷然面对以自己为中心的流言事件。面对小镇波涛汹涌的流言,甚至梅耶斯已遭私刑这一现实,她始终一言未发,遑论澄清事实。她选择“毫无作为”,只是“泰然”享受这一切引发的关注度,这构成了十足的冷暴力。另一方面,小说通过库珀的日常行为,暗示以其为典型的女子群体都在施行冷暴力,从而拓展了冷暴力主体的范围。库珀起居规律但终日无所事事,唯一的社会行为就是和同伴们去市场消遣。她们在商店里“摆弄那里的商品、用一种冷漠而又急促的腔调和店主讨价还价,而心底里没有一丁点儿要买东西的打算”[7]67。如果说终日无所事事尚属自我放纵的话,那么每天把讨价还价作为消遣等同于施加于他人的冷暴力,同时也折射出她们的道德缺陷。

    在男女主人公所呈现的个人暴力之外,小说也演绎了无处不在的集体暴力。作为情节的主要推动力,小镇流言自然是集体暴力的主要表征,除此之外,小说也通过库珀的遭遇展示出小镇居民施行的集体暴力。在宏观层面,小说着意书写小镇居民习惯性行为形成的舆论暴力。首先,他们不仅将库珀作为消费对象,且针对其个人声誉施加暴力。由于库珀“不同寻常”的身份和遭遇,“公众让她背上了通奸的恶名”[7]68。居民的群体关注实质上形成了冷暴力,以至于驱使库珀针对身体做出相应“防卫”。如前所述,居民们,尤其是男性居民,其关注的焦点在她的身体,且关注因身体盛衰而消长。其次,在微观层面,小说通过刻画邻居朋友的虚伪行为,突出小镇集体无孔不入的冷暴力。邻里朋友与她接触,抑或示以关心,并非出于正常情感,而是以廉价同情作掩护图谋刺探她的隐私,满足其幸灾乐祸的欲望。当库珀在电影院情绪表现异常时,同伴将她送回,为她疗治,但这样做只是出于对流言真相的好奇,意在一探究竟。她们假意呵护,抚摸着她的头发,目的是“仔细寻找白头发”,从而消费她的衰老征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解释为何她对其他社会成员也表现得非常冷漠。其三,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借助细节强调,库珀和集体冷暴力间形成了恶性共谋。梅耶斯是一家制冰厂的守夜人,而当库珀身心骤现异常、狂笑不止时,同伴们恰以敷冰作为疗治方法。冰块作用于身体,她的病症得以缓解,显然作者有意暗示梅耶斯对于库珀有利用价值。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小说竭力呈现人物或者集体的暴力特征,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有将暴力泛化的倾向。事实上,作者充分考虑到了暴力和理性之间的博弈。小说主要人物中唯一表现出理性的是霍克肖(Hawkshaw),与此同时,作者也刻画了他的暴力面向。小说第一部分三次描写了他在直面困局时表现出的暴力倾向。当遭遇诘难时,这位理发师 “拿着剃刀将之悬在半空,下面是刚要离开座位站起来的顾客”;
    当试图阻止对麦克莱顿 “号召”下蠢蠢欲动的推销员时,他“把推销员的脸按下去,剃刀举在空中”[7]63-63,当他试图阻止直奔梅耶斯住所的群氓时,出门前“迅速而又仔细地擦拭了剃刀,将之放好,跑到后面,从墙上取下自己的帽子”[7]66,一系列动作充分说明这位理发师的理性和细致。然而,三处细节中均出现剃刀的特写,暗示他和暴力也难脱干系。不仅如此,这一系列动作中出现的“poise”一词又将他和麦克莱顿联至一处,从而让他归属于麦克莱顿的阵营。

    《干旱的九月》中,福克纳构建了一个死亡元素笼罩的生存空间,其中人类存在以身体和暴力为主要特征。依照海德格尔“绽出之实存”之核心要件,即主体对自身生存状态的“思想”,小说人物明显思想缺位,尚未抵达人类应有的实存状态。故此,其“动物性”面相得以凸显。西方主流思想历来将这一面排斥在“人的本质”之外。“西方形而上学从来就不愿将身体看成是人的本质,因为身体是动物性的东西,是人和动物共同分享的东西。人要摆脱自身的兽性,就必须以最大的可能性排斥自身的兽性基础:身体。”[11]1,9与之相异,福克纳主张人类本质的复杂性,认为在特定时空中人的“动物性”会显现,小说时空折射了20世纪上半叶美国社会乱象,于黑人而言这是历史学家雷福德·洛根所说的‘谷底’”[12]292-293。

    福克纳小说以自己的家乡为背景,并不妨碍他深沉的人文思虑。被问及自己的作品是否有乡土化倾向时,福克纳答道:“我的原则是为人类整体而书写”,书写人类的“普遍的共有经验”[13]53-55,尽管着意渲染“死亡”面向,但作者对人类并未绝望。1950年,在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福克纳说:“人类之所以不朽,并非因为万物之中,唯独他有不尽的声音,而是因为他有灵魂,他有同情、牺牲、坚忍的精神。”[14]159人类之灵魂恰恰源自他们透过苦难对生存状况展开的思考。通过小说世界的细致刻画,福克纳意在深度拷问特定时空中人类的一种特殊存在,即准实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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