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八股”追问|定哥高考历史八股金句
时间：2019-04-29 03:21:16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每一年的高考作文题，都会引发一场恶搞的热潮。经历过高三“八股”式作文教育的“过来人”们，决心通过段子的狂欢，来一场报复式宣泄。而作文背后，仍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追问，比如：为何大量套写甚至抄袭的高考作文也能得到好分数？如果阅卷者看作文的平均速度是每篇一分钟，那么高考作文到底在考什么？
“老师，我是不是跑题了？”
6月7日上午，高考语文一科结束铃声刚响起不久，安徽省舒城中学高三语文老师方大志就接到班上一个同学打来的电话，语带哭腔。
今年安徽省的高考作文给了段材料，大意是，车间里有人将不用的梯子竖着放，旁边挂了个条幅“注意安全”，几个月过去了，什么事故都没发生。后来有个外商来商谈合同，在此地思索良久，最后提出换张条幅，改为“梯子不用时请横着放”。然后要学生根据材料自拟题目写作文。
该作文题传上网后被直接简化成了9个字《梯子不用时请横着放》，并被评为今年“最坑爹”作文。无数段子由是衍生，欢乐了众多高考看客，却纠结了安徽考生。方大志带了七年高三班，今年是唯一一次，一个班有大半人都来问他作文是否跑题。
他私下和其他老师交流，发现每个班担心写跑题的学生都一抓一大把。连老师们对作文题究竟该如何立意，理解也多有不同。
方大志觉得最切合的立意应是提倡不走形式主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学校另一位高三语文老师许国兵却不以为然。两人唯一的共识是，“学生集体认为自己跑题这个新现象，其实说明一个材料可以有很多种解读，高考变得更鼓励学生的自主探究。”
“我手写我心”的反面
这的确是高考作文的新趋势。教育部考试中心主任姜钢在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就明确指出，材料作文可写性、选择性、导向性、探究性、防套性好，可更好地满足高考语文的测量要求。
教育学者熊丙奇也撰文表扬今年高考作文用材料作文这种开放式命题避免了“主题先行”——而“主题先行”正是此前的高考作文颇受诟病之处。
以2009年高考作文题“期待长大”、“拒绝平庸”为例，学生如果写“不期待长大”，“不想拒绝平庸”，那就是跑题，会被判为不及格，即便那是你真实所想。
媒体人闾丘露薇曾感慨，“对于高考考生而言，在考场上作文最保险的做法，自然是抛开自己的真实想法，顺着题目的意思，洋洋洒洒写上一篇政治正确，最好声情并茂的文章。”
1987年生人、北京某财经媒体记者孙华至今还记得，高三第一堂课，新来语文老师的训话：从现在开始不用再想自己想写的是什么，而要想评卷老师想看到的是什么。
她印象最深刻的高三作文训练，是老师布置写《甘于平凡》，她少年心气，挥笔写成“人生如此短暂，应当精彩非凡，怎能甘于平凡”，结果被判不及格。她边哭边顺着题意重写了一遍，“老是把自己当做珍珠，就时时有怕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做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这一次作文分数奇高，还被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
高三一年，每次语文课，她都有强烈想哭的冲动，“就是在教我们怎么去把假话空话大话写成作文，怎么投阅卷老师所好”。
高考作文“禁忌”多
谈起高考作文现状，参与过11次阅卷的陕西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语文老师杨林柯直截了当：“搞得像政治题，鼓励学生说假话。”
他曾听其他改卷老师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某考生高考作文只写了三句话：1.老师，我实在无话可说；2.像我这样的货其实很多；3.中国共产党万岁！
阅卷老师傻眼了，这怎么给分啊？反馈到中心组，结果是，因为“学生起码的政治觉悟”，作文给了2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文章道德导向，也衍生出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高考作文禁忌。在孙华印象中，“早恋、抨击高考制度、揭露社会阴暗面，是语文老师反复强调决不要在高考作文中涉足的雷区”。
少数“以身犯险”者，往往会付出代价。网友“芍丹”在读研究生时曾参与2002年高考语文阅卷，当年作文题目是“心灵的选择”，有考生写自己在早恋和学习之间，选择了都不放弃。她把试卷拿给阅卷组长看，组长只给了及格分，比她预想的低不少。
根据改卷经验，“芍丹”觉得“背诵范文的学生比较占便宜，不少作文几乎一模一样，明显是报刊杂志上的文章。如果没有作弊记录，这些作文要按照规定给分，一般都会是高分”。
近年来多次上演的高分作文涉嫌抄袭闹剧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她的说法：2008年，福建高考满分作文《我于咖啡中看见》，涉嫌抄袭七堇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2010年，江苏高考高分作文《绿色生活》，涉嫌抄袭作家李汉荣散文《购物记》中的一节。
阅卷，神一般的速度
北大中文系教授温儒敏曾这样评价高考作文，“大量雷同，难见新意，阅卷者往往只能从开头、结尾，以及使用修辞、典故的情况，甚至就以字迹是否工整来考查考生的写作水平”。
但换一个视角，阅卷者的“习惯性”考查方式，又深刻影响了考生作文的走向。“阅卷人看一篇800到1000字的作文，时间通常是30秒到一分半，没时间体会你那些幽微含蓄的感受，你得清楚明白地让阅卷人知道你在写什么，观点鲜明的议论文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你要抓住阅卷人眼球，掉书袋、举例子肯定是保险做法。”一位参与过多次高考作文阅卷的高三老师觉得，高考作文雷同、浮夸弊病和高考阅卷速度之间有着恶性循环的关系——学生写得越“保险”，老师看得越快，老师看得越快，学生越要让自己作文“保险”。
孙华看过一个网帖传授高考作文的高分秘笈：适度读读郭敬明、安意如等无病呻吟类文章，学习如何把一件东西写得“看起来很美”；大量模仿满分作文；准备自己的素材，找几个典型人物，总结事例和词句；学会用“高级词汇”，例如写到荷花，想装出水平的话，就要写成菡萏、芙蕖……
这些“秘笈”让孙华觉得特亲切，因为备考时自己也用过这些招。2012年春节回家，她收拾屋子时找到了当年自己整理总结的“高考作文应试宝典”。
“宝典”分了六章：人物、书籍、句子、物象、电影、诗。写“梦想”就是“我们在幻想她的模样，不知不觉中，走过了千山万水，一路柳暗花明，我们如此成长”；写“机遇”就是“石油如水，火药如泥，都沉默着等待火星”；写“挫折”就是“我相信有一天，我流过的泪将变成花朵和花环”。 “边看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孙华又记起高考结束后，制作毕业纪念册，每人要交一篇小文，她在电脑前坐了整个晚上，一句话都写不出来，“不会正常说话了”。
作文朝何处去
眼下，新一轮高考作文改革成了媒体报道的热点。
在熊丙奇眼里，材料作文作为改革的方向是对的，但还是摆脱不了应试教育的框架，因为“学生在写作文时还是要考虑自己写的受不受老师欢迎，他们不是写自己真心想说的话，而是要去迎合阅卷者的需要”。
参与今年作文阅卷的高中老师张先的说法，也直接验证了学生“迎合”的必要性——“千古文章立意高，即使是像安徽省出的这种可以多角度解读的材料作文，不同的立意还是会带来不同的分数。阅卷中，我们会有一套详细评分标准，哪一档分对应哪几个立意规定得清清楚楚。”
“高考作文总让学生猜测命题意图，其实会强化奴性思维和奴性意识。”杨林柯看过近十年的台湾高考作文题，印象最深就是“题目没有定向的审题限制，比如考过的《逆境》、《走过》、《失去》这些题，学生一看就知道写什么”。
更让他赞赏的是近些年台湾高考作文题流露出的贴近现实、着力培养公民意识的倾向，比如2011年的作文题，是以在台湾引发较大争议的一条司法解释“大学生如不满学校的处分，有权提起诉愿和行政诉讼”为材料，让学生以“学校和学生的关系”为题写作。
他建议大陆高考作文向台湾借鉴，“文艺化、道德化、政治化少一些，人文化、公民化多一些，命题再实在点，生活化点。”
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主任许子东则认为，大陆高考作文不是太“虚”如“忧和爱”，就是太“实”如“船主跟油漆人”。相比之下，香港作文题目出得更靠谱。“2005年《排队》，2008年《不会再穿上的衣服》，2009年《那眼睛在看着我们》，这些题都是可具象也可抽象，学生可以实实在在讲件事也可以朝哲理层面写。”
在熊丙奇看来， 向台湾、香港等地学习高考作文出题方式虽有一定意义，但要根治弊病，却绕不开对考试评价制度的改革。
首先要做的是给高考作文阅卷以正常时间。目前高考作文阅卷一份卷只用一分钟是因为阅卷量太大，又必须在规定时间前完成，而这是由现在的高考录取流程决定的——6月9日高考结束，10日开始改卷，23日要出成绩，留给改卷的只有十几天时间。要让高考阅卷有更长时间，就必然得打破现在的高考录取流程。
他建议，推行一年多次考试，多次录取，不但能解决阅卷问题，还能缓解考生的考试压力，降低高考的重要性和唯一性。“总之，高考作文改革其实意味着一系列的改革——要给考生考试选择权，打破一考定终身的制度。相应地要建立学校自主招生制度，让大学依据成绩自主招生。学生对学校的选择权增加，中学的自主教学空间提高，原先的灌输式教育才可能被动摇，然后老师的阅卷标准才会改变，再然后，学生就可以表达自我了。”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孙华、张先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