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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明清小品(四题)_传闲话小品完整版

    时间:2019-03-30 03:11:54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林和靖咏梅  林和靖“疏影暗香”之联,欧阳文忠公极赏之。而王晋卿所谓:“此两句,杏与桃、李皆可用也”。苏东坡云:“可则可,但恐杏、桃、李不敢当耳”。黄鲁直云:“欧阳公极赏林和靖疏影暗香之句,而不知和靖更有‘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似胜前句,不知文忠公何缘弃此赏彼也?”马鹤窗浩澜有言:“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写梅之风韵;高侍郎季迪‘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之句,状梅之精神;杨铁崖廉夫‘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之句,道梅之气节。
      ——明·田汝成著《西湖游览志馀·林和靖咏梅》
      北宋诗人林逋,生性恬淡好古,不趋逐名利,尤其厌恶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诗人从小家境贫寒,加之父母双亡,生活极其艰辛,很多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但他发愤读书,好学上进,时常独自一人游历江淮间。归隐杭州后,在西湖孤山上结庐耕读,深居简出二十年,终身不娶。当朝真宗皇帝赵恒听说后,爱其高尚雅洁,赐给他衣食钱物,并诏命地方官员必须“岁时劳问”。
      林逋十分讨厌世人追名逐利的陋习,他能书善文,尤工于诗赋,所吟之词澄浃峭特,跌宕回环,常常不加思索于有意无意间便一挥而就。甚为可惜的是,他每次写完后即随手撕掉,很少传示外人。与其交好的朋友们对他说:“为什么不抄录下来,留传给后人呢?”他则回答说:“我在山林壑谷中隐居,现在尚且不想出名,哪希望名扬后世呢?”
      诗人耕读之余,以种梅养鹤为乐。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遇到了心仪的梅花珍品,他都会想方设法购回来,种置于住所的四周。相传,林逋在孤山隐居时,绕屋种梅三百余株。他有一只仙鹤,取名“呜皋”,每逢客人来访自己又不在家时,童子便开笼放“鸣皋”翔云报信。他的这些趣闻逸事被人们知道后,都说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世称“梅妻鹤子”。死后,真宗皇帝赐谥 “和靖先生”。
      和靖先生一生极喜梅花的高洁雅致,写了不少赞美梅花的诗文词章,其中有一首《七律·山园小梅》的诗,历来备受人们的推崇,被誉为写梅“第一诗”。其诗云:“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欲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诗中首联“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更是被历代文人墨客奉为咏梅之圣者也。
      既然是咏梅圣者,那么,这两句诗好在哪里呢?
      历代的诗评家们众说纷纭,各有妙论。就诗而言诗,后世者未必能够真正知晓其中的奥妙。透过诗文的表象,我们首先应该想到和靖先生这个人,意趣天成的《山园小梅》,怎么可能与他丰富的内心世界和高洁的思想境界无关呢?作者林逋,他哪里是在写梅花?!仅以“疏影暗香”两句论,诗之意趣之妙,就在于诗人没有孤立地来写梅花的形态,而是选择了一个最能够表现梅花意态(神韵)的场境,这个场境十分确切,具体地讲那就是水边。水是清浅的,明澄如镜,清澈见底,映入作者眼帘的是一幅似真似幻的画,任何一位读者都能真切地感受(悟)到这幅妙不可言的画:清浅如镜面一般明澄的水面上,印着横斜过来的梅枝(花)疏疏落落的倒影。树上真实的花和水里梦幻的影,互相辉映,加上四周寂寞的清冷,格外地衬托出了梅枝的清疏之美、梅花的淡雅之美。
      这种美,美得冷艳,冷艳得让人窒息。每一位读者都可以闭目神思,继而展开丰富的想象:弯弯曲曲的梅枝上,清清白白的梅朵,倒映在清澈的水面,朦胧的月色中,飘逸着若有若无似断还续的淡淡幽香。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境界啊,清冷素洁,如梦如幻,淡到了极致,清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一切都是那么干净,一切都是那么清白,尘世间所有的“桃红柳绿”之形之意之态,与之相比,全都俗不可耐,全都黯然失色!
      无怪乎当朝“文章太守、挥毫万字”的欧阳修,对此联大加赞赏,认为是吟梅的“空前”之作。
      和靖先生《山园小梅》刚一问世,便立即风骚了整个北宋文坛。时人争相评说,所悟有深有浅,各得其趣。
      北宋诗人王诜(字晋卿)评说道:“此两句,杏与桃李皆可用也”。果真是这样吗?非也非也!那是王晋卿没有把握住梅花独有的“冷艳”气质,就好像现在有的“写诗人”不知道“春夏秋冬”有别而乱写一气一样,犯了“此花彼花都是花”的低级错误,殊不知“人有人不同,花有别样红”!唉,如此俗见,当真是贻笑方家!
      桃红李白和杏花,虽然各有各的情趣,但它们只可以在万紫千红的百花丛中争奇斗艳,却不能处在林和靖先生诗中所状的清寂寒洁的水边,更不可能有“疏影暗香”的气质神韵!所以,当朝大文豪苏轼针对王晋卿之语批评说:“可则可,但恐杏桃李不敢承当耳!”
      好一个不敢承当!梅就是梅,岂是其他俗物可以替代的?!
      当朝另外一位大诗人黄庭坚(字鲁直),拈出林和靖的另外两句吟梅诗,认为比“疏影暗香”两句更好。本来,以黄鲁直在文学上的修为和造诣,他的点评理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但是他也错了。黄鲁直认为林和靖先生《梅花》诗中,首联“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似胜“疏影暗香”一联。因此,他诘责欧阳修,为什么舍弃“雪后水边”而独赞“疏影暗香”?
      诚然,林和靖“雪后”一联,极状梅花的形态,也是非常贴切而极赋韵致。但是,此联仅仅是对梅花存在的一种陈述,它告诉读者的也仅仅是园林雪后,有梅花开于水边篱落而已,而没有真正表达出梅花特有的意态。就场景而言,“雪后水边”太过于“实”,实得来没有一丁点可以想象的余地。就言物而言,“雪后水边”又太过于“真”,真实得让人一目了然,没有容读者有“再创作”的空间。就艺术本身而言,“雪后水边”状梅之形态,“疏影暗香”重梅之意态,精、气、神、韵上就差了很多,艺术境界上自然也就输了一筹。
      明代诗人马洪(字浩澜,号鹤窗)把元代诗人杨维桢(字廉夫,号铁崖,又号抱遗老人)、明代诗人高启(字季迪,号青丘子)二人所写的梅句与“疏影暗香”相提并论,他说:“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写梅之风韵;高侍郎季迪‘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之句,状梅之精神;杨铁崖廉夫‘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之句,道梅之气节。”   粗略一看,马鹤窗的点评似乎很有道理,而且高杨二人所吟颂的梅诗,确实也是难得的佳句。但真正理论起来,不论是“高士卧”还是“天下春”,都无法和“疏影暗香”一较高低。
      诚如马洪所言,高季迪的“高士卧”一联,以人喻花,极状梅之精神,杨维桢的“天下春”一联,又以花喻人,极道梅之气节,二人之句单就其所表述的梅之精神或梅之气节来说,都做到了最好。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说高杨二人之句仍然不能和林诗相提并论呢?
      原因很简单,林和靖先生的“疏影暗香”联,所重的梅之意态,已经远远超越了梅之精神和梅之气节,其所蕴含的“神韵”也已达到了极致。况且,高杨二人之句虽是佳构,却存在明显的硬伤,以人喻花或以花喻人,其病在于表述太直太露,不能给读者以更多的回味和想象的余地。故而,二者相较,高杨二人之句自然落了下风。
      其实,“疏影暗香”一联,并非完全是林和靖先生的个人创作。五代时南唐诗人江为就曾经写过这么两句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林逋生活的年代,晚于五代南唐,他应该读过江为的这两句诗并受到启发,从而拟就了“疏影暗香”一联。
      林逋用“点铁成金”手法改动了江为一联中的两个字,并移过来写梅花,使之成为千古绝唱,算不算抄袭他人之作呢?
      袭用前人的诗句,并“点铁成金”,是宋人一贯的做法,连伟大如苏东坡者都时常为之。因此,人们并不讥笑林和靖的“剽窃行为”,反而称赞他“仅易二字,遂成咏梅绝唱”。何也?原因在于只有“横斜”而“疏落”的梅枝,才能够从岸边映入水面而成“疏影”,竹林多植于屋舍四周,且竹枝直而多叶,水面怎么可能看得见“横斜”的“疏影”呢?就算水岸有竹,其“竹影”也没有“梅影”来得自然贴切;再说朦胧而清冽的月色中,也只宜若有若无的梅之幽香浮动,桂花的香味在这种“清而淡”的氛围中,实在显得太过浓烈了!它不仅会破坏主人(作者)的高雅兴致,也会破坏读者的心境,更会破坏诗的意趣。
      兰
      “兰之味,非可逼而取也。盖在有无近远续断之间,纯以情韵胜。氲氲无所,故称瑞耳。体兼彩,而不极于色,令人览之有馀,而名之不可;即善绘者以意取似,莫能肖也。其真文王、孔子、屈原之徒,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者耶?
      ——明·张大复著《梅花草堂集·兰》
      明末清初,有一个文人叫吴庄(字茂含),自号“兰痴”,非常喜欢兰草的“幽馨”,他认为兰花的幽香远胜于梅,但他同时又感叹兰草柔弱,“惜乎无干,其坚贞不及也。”在他的眼里,兰草“无骨”,没有梅的骨气,不入君子之列。此论一出,立即遭到了当时文人们的口诛笔伐,纷纷劝他效仿张大复之品兰,必得妙趣。
      张大复(1554-1630),名彝宜,字元长,又字心期,自号寒山子或病居士,苏州昆山兴贤里片玉坊人,明代著名的戏曲作家和声律家。
      张氏一族,世代为苏州豪门大户,张大复的家庭景况原本十分殷实富有,壮年时曾游历吴中名山大川,后因患青光眼且坚持著述讲学,导致视力急剧下降,几近失明。急情之下,只得典卖祖传字画和部分田产,请江湖游医铁鞋道人治病。他不但为此耗费了大量的家资,眼疾也没有彻底治好,而且越来越严重,到了40岁时,双眼便完全失明了,一度还患有偏头痛、伤寒及肺炎等多种疾病。因此,元长先生一生之中,除了有过短暂的幕僚生涯外,仕途几近“白丁”。于是,他便“窝”在家里,以自己口述他人作录的方式,整理著述了《梅花草堂集》等一大批著作。
      张彝宜是一位典型的博学多才的知识分子,虽然一生贫穷多病,为人却十分旷达有雅致,诚如他的好朋友陈继儒(当朝另一小品文大家)在《梅花草堂集》的序言里所说:“元长贫不能享客而好客,不能买书而好书,老不能询世而好经世,盖古者狷狭之流,读其书可以知其人矣。”元长先生一生向往精神上的恬淡闲适,极度追求生活的情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在他的心目中,最理想的人生是:“一卷书,一尘尾,一壶茶,一盆果,一重裘,一单绮,一奚奴,一骏马,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梦,一爱妾,一片石,一轮月,逍遥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处名山,随缘福地,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随我一场也。”
      小品文《兰》是元长先生的品兰心得,文章虽短,却充分体现了作者高尚的人生追求和高古的精神境界。难怪当时的人们要称赞他:“论及品兰,元长为首。”
      人们不禁要问柔弱无骨的兰草,何以会受到文人雅士的青睐?她的品格又高尚在哪里呢?
      元长先生认为兰草的品格不在其香而在其质,这一点极像文弱而高贵的读书人,不喜欢任何人的“亵玩亲近”。当你嗅到兰草清幽淡雅的香气时,不知不觉将鼻子凑近它,这个时候,那诱人的清香忽然没有了,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兰,矜持而高贵,一点儿也不喜欢人们的过分亲热和粘乎,它只存在于你的无意之中,若有若无地,断断续续地,忽而飘来一缕细细的清香,使你感觉到它香得刻骨铭心,为之心神俱清;然而,当你刻意亵玩它时,它又倏然而逝,就好像一个正人君子极度讨厌贪得无厌的小人一样,躲你远远的,不让你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中国的古典诗词历来推崇“冲淡”之美,《诗品》的作者司空图在解释“冲淡”这一风格时说:“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我们说兰草的幽香,也正是如此。它“氲氲无所”,淡而幽远。兰草的清幽馨香,若有若无,似断还续,“才有所觉,忽而又逝”,这就是诗词歌赋中典型的“冲淡”风格和美质。它恬适、静谧而幽远,只有恬淡如春水、高洁似冰雪的人,才能够真正领略到它的神韵;也只有独处静默而又耐得住寂寞的人,才会用“心”去体会它的情趣。难怪《群芳谱》说:“兰幽香清远,馥郁袭衣,经旬不散……故江南以兰为‘香祖’;又云兰无偶,称为‘第一香’。”
      只有生命沉静到“禅境”的高洁之士,才能够真正成为兰草的知己。文长先生曾说:“念既虚闲,室复幽旷,无事坐此,长如小年。”作者双眼失明后,听力和嗅觉必定倍于常人,他能“听”到远处静立的竹林,也能分辨空中飞鸟的数量。一个在幽室里长年静坐又心无旁骛的人,兰之香必定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永远“似断还续”。   真正识香的人,总是把兰草的幽馨列为第一,在他们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一种花的香味可与之比拟。兰草“似断还续”的幽香,犹似诗词中回味无穷的“冲淡”情韵,在静洁的月光下,在悦耳的书声中,在和煦的春风里,让人远远地“清鉴雅赏”。因此,张大复先生在《兰》文说:“兰之味,非可逼而取也。盖在有无远近续断之间,纯以情韵胜。氲氲无所,故称瑞耳。”
      关于兰草的色彩,历来褒贬不一,誉者谓之“脱俗”,毁者斥之“卑贱”。元长先生所谓“体兼彩而不极于色”,对于兰之色的评价平和而中肯。兰草没有姹紫嫣红的浓妆艳抹,只是在淡黄中略兼淡绿之色,清丽而又素洁,这也是一种脱俗的、冲淡的风格和境界。
      陶醉兰之幽馨,流连兰之素雅,可是,究竟该如何品鉴兰草呢?作者告诉我们:“令人览之有馀,而名之不可。”
      “览之有馀”是说在品兰之时,人们自然体会到的是“淡泊宁静”的意境,赏兰者的内心感受丰富而美妙。
      “名之不可”呢,即这种感受不能也不必用语言来表达,就好像晋代名士陶渊明所说的那样:“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元长先生深得品兰之妙谛,他在《兰》文中的循循诱导,让读者于不知不觉中识兰、知兰、懂兰,最终成为了兰的知己。兰草之妙,品鉴者各得情趣,但要真正读懂兰,全在于“心”。因此,作者认为不论多么杰出的绘画大师摹兰,也至多做到“以意取似”。即使有的画家能够把自己的情感注入到兰草中,也顶多把兰草画好画真。至于兰草的神韵,全在乎其“淡”,淡到不着丝毫的痕迹,纸上是永远也画不出来的。只能得之于思、存之于心了。
      于是乎,人们在赏鉴兰草时,既不可得而亲,把兰作为狎玩亲近的对象;也不可得而疏,视兰无物。一个高尚的人,你永远需要兰草幽馨的熏陶,你的人格才会至圣,至善,至美。
      竹
      无竹令人俗,多竹令人野。一径数竿,亭亭如画,要似倪云林罗罗清疏,莫比吴仲圭丛丛烟雨。
      ——明·吴从先《小窗自纪·竹》
      中国古代的散文发展到明末清初时,产生了大量的清言小品文,尤以晚明文人之作异彩纷呈。他们的作品内容包罗万象,日常生活中的尺牍、游记、杂记、书信、日记、传记、序跋以及花鸟鱼虫均可入文。这些作品短小精致,玲珑剔透,飘逸清雅,艺术价值极高,在中国文学史上,堪与唐诗宋词元曲并肩媲美。可惜一直以来,却珠遗草间,并未受到人们应有的重视,甚至还被冠以“消极颓废”之词而遭到不公平的批判,委实让人痛心疾首。
      林语堂先生曾经对晚明清言小品,有过较为中肯地评价,他称赞其为“享受自然和人生的警句格言”。在晚明清言小品的宝藏中,吴从先的《小窗自纪》无疑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著述。通览一册《小窗自纪》,可谓字字珠玑,独抒性灵,意幽韵浓,将为人处世的智慧、修身养性的淡泊,从容地娓娓道来,读之如花间饮露,凡心俱澄。
      他论诗情:“诗里落花,多少风人红泪,当使子规卷舌,鶗鳺失声。”
      他论友情:“同气之求,惟刺平原于锦锈;同声之应,徒铸子期以黄金。”
      他论世情:“以看世之青白眼,转而看书,则圣贤之真见识;以论人之雌黄口,转而论史,则左狐之真是非。”
      他论怡情:“小窗偃卧,月影到床。或逗留于梧桐,或摇乱于杨柳。翠叶扑被,俗骨俱仙。”
      清言《竹》一则,就出自宁野先生的《小窗自纪》。
      前人论竹,无一不称赞竹的清风高节以及它凌寒而不凋的铮铮铁骨,“心虚而无隐蔽,脉理通贯而不为邪曲。”
      江南之竹挺拔苍翠,终年碧绿如玉,即使身处寒风凛冽、雪压霜冻的严冬时节,也从不凋零褪色。古时候的士大夫们自诩清高,常常以劲竹自喻,把它和梅、兰一起称为“岁寒三友”;又因为竹子“虚心有节”,更是赠给了它“君子”的美誉,把原本生长在农舍四周普普通通的竹,捧成了自然界里的“曾子”和“周公”:“凌雪霜,奈岁时而不变色,曾子之强毅也。鸾凤栖息,周公之好贤也。”
      《诗·卫风·淇奥》中有“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之句,据《毛诗序》所说,《淇奥》为歌颂卫武公而作,以“猗猗绿竹”比拟卫武公“忠贞有节操”,应该是人们赞誉竹为君子之始。
      东晋名士王徽之一生好竹,自从他指着竹子说了“不可一日无此君”之后,植竹赏竹、吟竹画竹便成了文人雅士们的趣闻韵事。北宋大文豪苏轼东坡先生,倜傥风流,学究天人,更是竹的铁杆粉丝,他曾经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甚至发出了“无竹令人俗”的感慨,热情呕歌和赞扬了竹子高风亮节的君子风范。
      江南之竹遍布山野,随处可见。人们不禁会问,如此平凡之物,何以会受到历朝历代士大夫们如此祟高的赞誉呢?
      古时候的读书人,尤其是晚明时期的文人们,他们在精神上追求的往往是“瘦到竹枝应有骨”、“不辞清瘦似梅花”的高尚境界。清雅秀美的竹不仅具有苍翠悦目的外形,更具有坚贞不屈的节操品质,它既是耐岁寒的仁人,也是宁折不屈的正人君子。竹子所具备的这些特征,正是读书人心目中理想人格的化身。
      读书人爱竹,借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怀,原本无可厚非。但是,竹的气节对于太平盛世的文人雅士们来说,或用于粉饰自己的门面,以满足饰伪的虚荣心;或附庸风雅,装出一副与他人格格不入的清高,从而获得某种利益或达到某个目的。
      然而,对于那些深怀亡国之痛的仁人志士来说,竹就成为了一种象征,象征着千千万万不愿意受奴役的人的不屈精神了!明代画家吴鹿友曾官至御史,明朝灭亡之后不愿仕清,隐居山野竹林间,表现出了崇高的民族气节,他所画之竹从来不画土坡,其寓意和宋末画家郑思肖画兰不画根一样,寄托了作者无限的亡国之痛。
      试想,家国都遭到了异族统治者的侵占,兰和竹自然也像前朝的遗民一样,失去了它们根植的土地,这是怎样的一种刻骨铭心的悲痛啊?!吴鹿友的无土之竹,除了亡国之痛外,同样还有不承认新朝政权的寓意。明朝覆亡以后,有不少的士大夫和前明官员,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纷纷迎降清军,入仕新朝,甚至成为清廷的鹰犬。这些丧失民族气节的人,平日里肯定也在以竹自喻,也在拚命地标榜自己的气节如何高尚。而究其本质,他们只能算作竹林里的荆棘,而不是竹的同类,更不是竹的知己。   真正受人敬仰的君子,一定是“亭亭高节,落落贞柯”的青竹,它们就像傲视世间的读书人一样,在严霜烈风中,“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
      前人品鉴竹,多赞其美在忠贞的气节。吴从先赏竹却独辟蹊径,他认为任何美好的东西,未必就多多益善,竹也是如此。疏疏朗朗的一径数竿,才显得“亭亭如画”,如果同类的东西太多太密,反而给人以拥挤和杂乱的感觉。这种拥挤和杂乱,往往致人心烦意乱,气滞神呆。这就好比我们去看菊展,园内旯旯角角都堆满了菊花,除了满眼的恶俗和眼花缭乱外,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美感呢?倒不如篱下或小园一角,有几枝菊花和我们悠然相对,那才叫做赏心悦目而趣味盎然。
      赏竹呢?自然也是如此。
      吴从先为了说明这个道理,便用前人所作之画来表述。元代大画家倪瓒(字元镇,号云林子)擅长画水墨山水,作画讲求“逸气”,意境清远萧疏,他画的竹木总是疏朗有致,简中寓繁。吴从先认为竹之美,当如倪云林的画意,“罗罗清疏”,才能充分显现出它的挺拔苍翠和清新脱俗之气。
      元代另一个大画家吴镇(字仲圭,号梅花道人),也擅长画水墨山水,他喜欢用湿墨来表现山川林木郁茂的景色,其画笔力雄劲,墨气沉厚,所画松竹,遒劲挺拔,被明代大画家董其昌评为“苍苍茫茫,有林下风”。这说明艺术的浓与淡、疏与密、清朗与浑厚,可以相印成趣,如日月同辉,都可以达到至圣的美的境界。
      吴宁野先生之论竹,颇多真知灼见。可惜,他把吴仲圭画中的“丛丛烟雨”讥为“多竹令人野”,却有失偏颇,将艺术之美绝对化了。
      苏堤看桃花
      六桥桃花,人争艳赏,其幽趣数种,赏或未尽得也。若桃花妙观,其趣有六:
      其一,在晓烟初破,霞彩影红,微露轻匀,风姿潇洒,若美人初起,娇怯新妆。其二,明月浮花,影笼香雾,色态嫣然,夜容芳润,若美人步月,风姿幽闭。其三,夕阳在山,红影花艳,酣春力倦,妩媚不胜,若美人微醉,风度羞涩。其四,细雨湿花,粉容红腻,鲜洁华滋,色更烟润,若美女浴罢,暖艳融酥。其五,高烧庭燎,把酒看花,瓣影红绡,争妍弄色,若美人晚妆,容冶波俏。其六,花事将阑,残红零落,辞条未脱,半落半留,兼之封家姨无情,高下陡作,使万点残红纷纷飘泊,或扑面撩人,或浮樽沾席,意恍萧骚,若美人病怯,铅华消减。六者为真赏者得之。
      又如芳草留春,翠烟堆锦,我当醉眠席地,放歌咏怀,使花片历乱满衣,残香隐隐扑鼻,梦与花神携手巫阳,思逐彩云飞动,幽欢流畅,此乐何极!”
      ——明·高濂著《遵生八笺·苏堤看桃花》
      昨夜春雨淅沥,依窗闲读,明人高濂所著《遵生八笺之燕闲清赏笺》有《苏堤看桃花》一章。阅后,满堂红霞,陋室溢香。
      高濂是明代戏曲作家和藏书家,字深甫,号端南,生卒年代不详,据其著述内容推测,其当生活在明嘉万年间。深甫先生爱好十分广泛,情趣涉猎藏书、赏画、论字、侍香、度曲等多个方面。工诗文,兼通医理,尤擅长养生,主要著述《遵生八笺》十九卷,较为详细地记述了有关四时生活起居、延年祛病、灵丹秘药以及明代中晚时期的种种饮食习俗。
      高濂曾经担任过北京鸿胪寺的官职,后来隐居杭州西湖,“尝筑山满楼于跨虹桥”,专事“收藏古今书籍”,藏书中以宋代刻本为多。由于其家境富裕,深甫先生在读书著作之余,花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潜心钻研修性及养生之道,他在《遵生八笺之起居安乐笺》中提出了 “养生有方,首先节欲”的观点,并告诫人们切莫贪恋一切之“欲”,在美色面前更要做到“入房有术,接御有度;少不贪欢,老能知戒。”
      在饮食方面,高濂认为首要的应当重视饮用水的质量,并提出宜用雨雪露之类的天降“灵水”,但又不是所有自天而降的水都可以饮用,“暴而霪者,旱而冻者,腥而墨者,极檐者,皆不可食。”花是深甫的最爱,以花入菜也就成了他的嗜好,在《遵生八笺之饮馔服食笺》中,作者列举了许多可以入菜、食之能够祛病的花名,其中尤让他称道的是甘菊花,“采来洗净,滚汤焯起,速入水漂一时,然后取起榨干,拌料供食,其色青翠不变如生,且又脆嫩不烂,更多风味。”
      高濂在起居饮食上的讲究,可谓精致而细微,据传宋美龄女士都对《遵生八笺》的养生心得推崇不已。深甫先生虽然家境富裕,生活上衣食无忧,但他和同时代的绝大多数文人一样,内心世界古雅而高洁。由此一说,人们便不明白了,生活情趣如此清雅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写文极力称赞在人们心目中俗不可耐的桃花呢?
      桃花素来不入文人法眼,更没有谁愿意以桃花自喻。原因是桃花红艳若酥,人们往往将其和生性浪荡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视之为妖冶,故有“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之说。大清朝咸同年间,淮安人杨鼎来风流倜傥极赋才情,曾高中顺天会试副榜,被主考大人们列为殿试第九名呈皇上御览,仕途原本一片光明,不想因为和其心爱的女人诗词唱和时,写有“待到三月桃花浪,君唱传胪妾倚门”之句,而倒了大霉。其实,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杨鼎来二人所写的诗句,风致甚佳,生活情趣宛然如画。可惜,就因为“桃花浪”和“妾倚门”,而被当时的卫道士们判为“词含荡意”,当朝斥之为淫孽,使其终身不得踏入仕途,活生生断送了一代才子的入仕报国之路。
      笔者实在有些愚钝,居然附和深甫先生来品说桃花,不知是否有为桃花辩解之嫌?其实不然,高濂的《苏堤看桃花》,呈现给读者的灼灼灿烂的桃花,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俗气”?苏堤上那“一株杨柳一株桃”,倒是有了“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的心境和韵致。
      在风光绮丽的西子湖上,有一道名气很大的堤埂,名曰“苏堤”。此堤原本是北宋大文豪苏轼在杭州为地方官时所筑,东坡身后的数百年间,苏堤一直是西湖上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晚明文人张岱在其所著的《西湖梦寻》中,曾经这样叙说道:“苏轼莅杭,请浚西湖,聚葑泥,筑长堤,自南之北,横截湖中,遂名苏公堤。夹植桃柳,中为六桥。”
      苏堤六桥之名依次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和跨虹。堤埂两旁遍种桃柳,每当春天柳绿桃红之际,游人漫步在柳荫蔽道的苏堤上,迎着和煦的春风,赏览西湖美景,简直就像行走在画屏之中。故而,文人墨客们便推“苏堤春晓”为西湖十景之首,时至今日依然妖娆万端。   纵观苏堤,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景致,莫过于那一片灿若红霞的桃花了。
      深甫先生是杭州人,从小生长在西子湖畔,不知道有多少个春日,他徜徉在苏堤的桃红柳绿之中,流连忘返。苏堤桃花在不同时境里所呈现出来的情态,美妙不可言状,在先生的笔下,全都化成了心灵深处美丽而独特的感悟。试看今日之中国,各级地方的官员们,为了招商引资或招揽游客,不惜重金打造这花会那花会,结果全成了要命的“大杂烩”:小贩的吆喝声,游人的喧嚣声,车笛的尖叫声,直扰得 “桃花乱坠如红雨”!
      深甫先生观花,观得悠闲自在,观得优雅从容,观在心领神会,观在情深意长。于是乎,就有了会心笑解桃花之妙,其趣有六:
      其一,在晓烟初破,霞彩影红,微露轻匀,风姿潇洒,若美人初起,娇怯新妆。
      其二,明月浮花,影笼香雾,色态嫣然,夜容芳润,若美人步月,风姿幽闲。
      其三,夕阳在山,红影花艳,酣春力倦,妩媚不胜,若美人微醉,风度羞涩。
      其四,细雨湿花,粉容红腻,鲜洁华滋,色更烟润,若美人浴罢,暖艳融酥。
      其五,高烧庭燎,把酒看花,瓣影红绡,争妍弄色,若美人晚妆,容冶波俏。
      其六,花事将阑,残红零落,辞条未脱,半落半留,兼之封家姨(风神)无情,高下陡作,使万点残红纷纷飘泊,或扑面撩人,或浮樽沾席,意恍萧骚,若美人病怯,铅华消减。
      这就是被人斥之为俗物的桃花吗?在深甫先生的笔下,竟然如此地美艳逼人!再三再四地品读此文,居然会为娇媚的桃花动了真感情,怕春老去,怕人老去,更怕“一帘红雨桃花谢,十里清阴柳影斜”。这是怎样的一种心境?诚如先生所言:“若美人病怯,铅华消减”,直如黛玉葬花一般,心里有了无限的惆怅。
      面对春日里苏堤上若美人初起的桃花,又有谁人不想醉眠席地、放歌咏怀呢?深甫先生用一支生花妙笔,真情而生动地描绘了苏堤桃花的种种风姿,带给人们难以言喻的审美喜悦。行文完全摆脱了前人写景咏花所免不了的比兴寄托之词,使桃花的本真美质,完全真实地展现给了每一位读者。
      诚然,用传统的比兴手法咏物状景,固然在寄托情感,表现作者精神境界方面,有它独特的艺术魅力。但是,如果千篇一律地都说竹之坚贞,梅之高洁,也不免使人厌倦,就好像公式化的八股文一样,了无情趣,反而成为一种审美障碍。倒不如像深甫先生一样,在鲜活的桃花面前自由自在地表述,让人真正体验到“思逐彩云飞动,幽欢流畅”的乐趣。
      责任编辑  聂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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