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 [语词乱象杂说]
时间：2019-05-19 03:23:04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①探秘阿拉善、印象杭州、创意常州、魅力肯尼亚、天堂草原、动力地球、冀望、媲美好莱坞、台风登陆海南岛、登顶珠峰、《拾贝“汉籍之路”》、《誓言今生》、誓言报复、倾情巨献、吸引眼球、奇迹生还、人在迥途、透支环境、有力彰显、造成……受伤、很受伤、聚焦两会、活力中国、迫在眉梢、（中职篮）北京对阵山西、重拾活力、领跑选战、食全食美、晋善晋美、次品军车、堪称是、更加声势浩大、绝非是空穴来风、介乎于、诉诸于、付诸于；
②表示说、介绍说、宣布说、透露说、强调说、解释说、报道称、回应说、警告称、分析称、认为说、建议说、评论说、提醒说、怀疑说；
③平台、理念、当下、打造、史上、疲软、郁闷、给力、纠结、文本、本文、救赎、诉求、抓手；
④欢渡佳节、家俱、家俬、泠风、说服、捕捉、同胞、塑造、阐述、标识、炽热、蓓蕾；
以上是笔者记忆所及，信手写下的一些“当下”中国人以及各类媒体、文学作品中经常使用的语词的例子，怕忘了，先备案，容当“本文”慢慢道来。
早些年，笔者曾写过一些关于水、生态、环境等问题的随笔。对于普遍存在于中国大地上的水资源的浪费、环境污染、生态破坏问题痛心疾首，欲哭无泪。我想稍稍有点良知的中国人，不会对这些现象无动于衷。我把这种行为归结为“自戕”，自己伤害自己，残害自己，直到有一天，我们的水龙头里流不出一滴水来，我们的土地充满了毒素，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不适合人类生存。——这并非危言耸听，如果现在还不能遏制这种趋势而让其继续发展，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我们不用等待世界末日。
我的忧思还没有从这个沉重的问题中摆脱出来，就又看到，我们的语言文字环境，也正经历或遭受着污染和破坏，其严重之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生态和环境所遭受的破坏与污染。
对于一个民族来说，语言文字和粮食和水同样重要。粮食和水让我们生存，语言文字，使我们的思维、交流、文学艺术的创造以及文化传承得以实现。人区别于动物的两个指标：思维和语言。语言更其重要，因为思维的进行也得借助于语言。人如果没有语言文字，和动物无异。光有语言和文字还不行，你还得准确地使用它。胡言乱语，你的交流就会出问题。为了不出问题，就总结并制定了语法，让每一个语言文字的使用者来遵从。
语言文字的问题自新中国建立以来就出现了。首先是三次大规模的汉字简化。简化的结果是使许多汉字携带的历史文化信息消失，使其成为单一的文字符号而不是文化符号。这是政府行为，它的出发点和心意是好的，但好心未必就办了好事。台湾、香港至今使用繁体字，它的交流、文学艺术创造、文化传播以及经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真正的破坏是在“文革”，叫“文化大革命”，大革文化的命，语言文字作为文化传播传承的基本元素，自是首当其冲。翻开那个时代的报纸、杂志及文学书籍，荒谬、野蛮、充满杀气的语言文字触目皆是，让人触目惊心。凡是我这个年龄以上的国人，不必翻检故纸，都会有此记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某某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千只脚，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等等，不一而足。这次破坏的结果是，汉语言文字的优美、纯净、蕴藉、丰富尽失，所谓斯文扫地。
语言文字的又一次破坏始于实行市场经济以来，猖獗于网络盛行之后，直至今日，歪风蔓延，甚嚣尘上，流毒广布。这次破坏的首恶当推商业领域。一个二层小楼，要冠之以“某某大厦”、“某某大酒店”之名，一个普通的商店或酒店，不直呼其名，叫成“广场”、“村”、“港”之类，一个临街的杂货或副食铺子，取名“超市”。至于每天充斥于各类媒体的各类广告，则更是胡言乱语，无所顾忌。商业广告中最为恶劣的当属汽车广告和房地产广告，其用语之骇人听闻，大而无当，胡编乱造，以及对祖国语言文字的不尊重，可谓登造极，难以理喻。
如果说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是这次大破坏的始作俑者，那么继起而助纣为虐者，则是出版业。出版业本来是一个国家、民族文化的积累者、传播者，它所肩负的历史责任重矣，神圣矣，可是我们的许许多多出版者们似乎没这么想也没这么做。早些年，是广泛的普遍的校对不认真，错讹百出；接着是无节制地卖书号，任何一个人只要花钱，即可买号出书。出版社严格筛选、认真甄别、把关的程序完全没有，所出之书大抵为平庸无聊、不堪阅读之作。笔者的书架上，目前满满地摆着两架这样的书，全部为赠送。弃之不恭，存之又占地方，每天面对，心里麻烦得很。而且这种积累与日俱增。
接下来，大量制造语言垃圾的，就该是电视剧和通俗歌曲的歌词了。据说全国每年拍摄并上演的电视剧在一千部以上。较之其他文化产品，电视剧之影响更加广泛。如果这个电视剧故事拖沓冗长，对白如水，对白字幕错字、语病连篇，播放这样的东西不知意义何在。通俗歌曲的歌词是语言文字破坏的一个重灾区，而且积重往返。语法混乱，浅薄低俗，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有的就像梦呓和神经病者的自白。
破坏语言文字的行为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生造。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以大量的商业广告语尤其是汽车广告和房地产广告为代表。
二是破坏语法。本文开首列举的前两组词语皆属此例。读者自可对照分析。第一组的例子大部分来自央视一四频道的新闻节目、《参考消息》、《人民日报》等。第二组则是目前央视新闻主播以及央视记者们的专用语。以前好像没这种说法，一夜之间这些人好像都得了“同义反复错读传染病”，一个人这么说，别人都跟着说。据笔者所知，港台的播音员和记者们就这么说。堂堂央视的主播和记者们为什么要学习资本主义体制下的糟粕，实在令人费解。
三是错读错写。“泠（líng）风”读为“冷（lěng）风”，“标识（zhì）”读为“标识（shí）”，“说（shuō）服”读为“说（shuì）服”，“炽（chì）热”读为“炽（zhì）热”，“捕（bǔ）捉”读为“捕（pǔ）捉”，“塑（sù）造”读为“塑（suò）造”，“蓓（beì）蕾”读为“蓓（peí）蕾”，“阐（chǎn）述”读为“阐（shàn）述”，“同胞（bāo）”读为“同胞（pāo）”。
四是平庸。平庸是文学艺术创作的大敌。一个文学作品或一部电视剧的语言文字和对白，你既看不出它的好来，也看不出它的明显的不好，这就是平庸。平庸之作太多太多，尤以自费出版的文学作品和众多的电视剧对白为代表。
五是滥用。滥用的后果是粗鄙和恶俗。早些年，“郁闷”一词在国内被广泛使用，搞得我心里挺纳闷，也挺郁闷。还没有从郁闷中走出来，紧接着“纠结”登台了。“纠结”本来是一个动词，现在把它当形容词来使用，使用频率高得吓人，我本来郁闷的心情开始“纠结”。我的心还没从郁闷纠结之阴影中摆脱，“给力”隆重登场，带着阴暗的下流的笑容，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引车卖浆者在用，政要明星作家们也在用，男女老少都在用，“新闻联播”在用，《人民日报》也在用，一时间，全国人民都“给力”。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不仅仅是郁闷和“纠结”了。我悲哀，我也在思考，一个明显地带着下流色彩的词为何能火到这种地步。我知道，大多数的使用者是无辜的；但我也知道，当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使用这个词的时候，这个词的创造者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窃笑呢。一个词，不论它是褒义、贬义还是中性，被人使用实属正常，但像“给力”这样被广泛使用的情况，亘古以来未见，绝对不正常。
平台、理念、当下、打造、史上、疲软、文本、本文、救赎、诉求、抓手等等，也是一些被用滥甚至用烂的例子。其中“当下”、“史上”、“文本”、“本文”为文学评论家们所专用。许是笔者愚钝，积三十年写作生涯，我一看见“文本”、“本文”这样颠来倒去的词就发怵，怎么也不明白。
语词乱象还不仅仅表现在这种明目张胆、变本加厉的破坏上，翻译的情况大概也不令人乐观。笔者能力有限，无法深入研究，只举中央电视台和新华通讯社在翻译上顶牛干仗的例子。恐怖大亨拉登，中央电视台译作“拉登”，《参考消息》译作“拉丹”。巴勒斯坦地区的一个地名，中央电视台译作“拉马拉”，《参考消息》译作“拉姆安拉”。同为中央新闻机构，翻译中不能互通声气，规范统一，其他也就可想而知。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史无前例、肆无忌惮地破坏语言文字的的现象，笔者作了一点初步的浅近的思考，不妨写出来，以就教于有识者。
首先是不尊重，不爱，以及敬畏、谦恭之心的普遍缺乏。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它的语言文字，是像宗教一样崇高的，你得时常怀着敬畏之心对待它，你得像对待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惜它，不断地维护它。随地吐痰、随地扔垃圾、甚至随地大小便，这是对生育滋养我们的土地的不爱和不尊重；满口脏话，信口雌黄，在伤害对方的同时，其实也是对语言的玷污。
其次是无知。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他接着又说：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王朔说：无知者无畏。俗语说：天不怕，地不怕。面对语言文字的时候，无知者们也是这种心理。这种心理的基本元素是刻毒，看见美好的事物他就想破坏，他就想污辱。
第三是恐惧和自卑。前边我们说，语言文字是崇高的，神圣的，它同时也是优美的，丰富的。面对这崇高、神圣、优美和丰富，语言文字的低能者们的恐惧和自卑产生了。恐惧和自卑走向极端，就会奋起反抗。反抗的结果是消解崇高，污蔑神圣，破坏优美，简化丰富。
第四是玩弄。中国人对待事物，每每怀着“玩儿”的心思。玩儿石头，玩儿宠物，玩儿麻将，玩儿枪，玩儿火，玩儿女人，也玩儿文化，玩儿文字。在“玩儿”的心态的支配下，很难想象玩儿者能够有责任心，能够严肃认真，能够尊重他所“玩儿”的对象。
第五是盲从。盲从的特征是自己糊涂，不辨好坏真伪。别人说好，跟着叫好，别人“给力”，他也“给力”，叫好“给力”的同时还颇自得，以为是一种时尚。
以上五种情况的结症在于语词的贫乏，在丰富的词语面前的不知所措和无能为力。
第六，管理与审查的缺失。首先，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文字管理部门面对普遍破坏语言文字的行为时没有作为，听之任之，无动于衷。其次，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类出版单位、媒体唯利是图，敬业之心丧失。一个广告，胡言乱语，大放厥词，文字上有问题，刊登的报刊、播放的电视台，只收费用而不把关。中央电视台一、四套新闻节目的字幕、播音，《参考消息》、《人民日报》的标题、内文，语病叠出，一错再错，居然没人管。我怀疑这些文字编辑们就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现代汉语，不懂装懂，胡编乱造。至于出版社，只要出书者掏钱买了书号，书稿的质量、校对、编排、印刷一概不管，全由出书者本人操作。出版方顶多要来书稿，备备案，把把政治关而已。
也该说说中国的作家们。中国作家从改革开放以来，即慨叹诺贝尔文学奖评奖委员对中国的不公，将近百年，为什么泱泱十亿人的大国，不能有一个诺奖得主。早些年笔者也曾跟着慨叹，也曾觉得委屈，现在我明白了。你的作品的思想、境界、诺奖委员会对社会主义中国固有的偏见等暂且搁置不说，单是语言文字这一关，恐怕就难以逾越。事实上，在对祖国语言文字糟蹋破坏的队伍里，许多作家们充当着不光彩的角色，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许多作家（也许得加上“所谓”）连起码的文字表达的问题都没有解决，甚至穷其一生都没有解决，悲乎哀哉。作家的使命（我们不妨仅限定在语言文字方面）就是在承继祖国光荣的优美的纯洁的丰富的语言文字传统的同时并尽可能有所创造。我在“创造”的前面加了“尽可能”，也就意味着你不能有所创造就不必创造，但至少应该自觉地有意识地使自己的作品的语言文字向着优美、纯洁、丰富靠近。
看看《诗经》、《论语》、《孟子》、《楚辞》、《史记》吧，再请你打开《成语词典》检索对照，你会发现，这些作家对祖国的语言高度的确立，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再看看司马相如、谢腓、李白、杜甫、韩愈、苏东坡、《红楼梦》、鲁迅，看看一切古往今来的优秀文学作品，你会明白，祖国语言的优美、典雅、纯洁、高贵以及丰富，是在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文学人的创造和继承中确立完善起来的。经典现成地摆在我们的眼前，为什么不去学习？或者说，不学也罢，但你得老实点，谦逊点，低调点，不能不懂装懂，胡作非为。学而时习之；学而不厌；温故而知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这是孔子关于学习的一些言论。我想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具有启示意义。
语言文字被糟蹋破坏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甚至是灾难性的。它会极大地普遍地降低国民的文化水平，减弱人们的认知能力和审美能力，使美与丑、真与假、善与恶、是与非的界线变得模糊，尤其是对我们的下一代将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
十七届六中全会已经明确地提出了今后我国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总体思路，而文化发展的基础的基础是语言文字。以现在混乱的语言文字状况，低下的语言文字能力，而承担这一历史使命，不知其可也。也就意味着，今后的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请自整顿清洁语言文字始。像当年鲁迅先生声讨咀咒一切的反对白话文者一样，应该随时随地不遗余力地声讨阻止所有破坏祖国语言文字的恶劣行径。
一切的文化文学工作者们，责任重矣。
〔责任编辑 阿 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