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湖无尸案解密:用证据链锁定顽凶:东西湖天气
时间：2019-05-06 03:30:08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2006年11月，武汉东西湖发生一起奇特的“无尸”案。勒索电话、现场血迹、监控录像……众多证据都指向同一名嫌疑人，但是，由于没有找到尸首及凶器，检方作出不予起诉的决定。
6年来，从存疑不起诉到被告人一审被判死刑、二审死缓，东西湖“无尸案”历经波折。是否真的找不到尸体和凶器就不能给疑凶定罪？2012年3月，本刊记者采访湖北省检察院相关办案人员，解开这起案件背后的一系列谜团……
母亲离奇失踪陌生电话勒索百万
2006年11月13日上午，外出旅游的刘伟刚刚回到家中，就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称：“你母亲林秀离家出走，让你汇款108万元到银行卡上。”回家没有见到母亲，刘伟也感到有些奇怪，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母亲为什么委托你让我汇款？”对方说：“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只要照做。不然，你再也见不到你母亲。”
听到这话，刘伟觉得事情不妙，急忙将父亲刘德叫回家。1999年，刘伟父母离婚，他跟随母亲林秀生活，刘德每月支付2000元生活费给林秀。对他们3人来说，家庭虽不圆满，却还算平静。
刘德急忙来到林秀位于东西湖嘉禾园小区的家中。父子俩仔细查看一番，觉得事情蹊跷。林秀的小灵通一直关机，无法联络，她没有带走任何衣物，不像是离家出走的样子。家中却离奇少了一些财物：一个木制的小板凳，厨房里成套的刀具少了一把，台式电脑的液晶显示屏、数码相机、治疗仪等不翼而飞……
傍晚6时许，陌生男人再次打来电话：“钱准备好没有？”刘伟着急地问：“我为什么要给你钱？你让我和母亲通话，我要确认她是否平安。”男人拒绝。刘伟又说：“我只是一个学生，没有钱。如果要钱，你就找我父亲要。”男人不耐烦起来：“你不给钱就算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母亲。”说完，便将电话挂断。
刘伟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立即到派出所报案。警方以敲诈勒索、绑架为由立案，迅速展开侦查。
警方发现，林秀失踪后，其银行卡曾被人分两次提取现金两千余元。通过银行的监控录像，警方锁定犯罪嫌疑人，但人海茫茫，这个人是谁呢？
通过走访林秀的好友，警方得知，事发前林秀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了一个男人，两人正在交往之中。这个与林秀交往的男人是否就是银行监控录像中的犯罪嫌疑人呢？警方找到林秀登记的婚姻介绍所，拿出犯罪嫌疑人的照片请老板核对。“对，就是他。他是通过我们婚介所认识林秀的。”婚介所老板一眼就认出照片中的人。
这个人叫朱绍强，是婚介所的常客。朱绍强自认高大威猛，才华洋溢，婚介所给他介绍过好几位女性，他都不满意，不是觉得对方家境不好，就是嫌对方年纪太大。婚介所老板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根据朱绍强在婚姻介绍所登记的资料，11月17日，警方将朱绍强抓捕归案，并在其前妻、母亲家中查获林秀家中的液晶显示器等物品。
朱绍强被捕后，拒不承认绑架林秀，并辩解道：“我和林秀是朋友。我生意上的朋友欠我一笔钱，林秀说可以代我收账，并主动提出将她家中的财物作为抵押。林秀离开前，还委托我向她儿子要钱。”
对朱绍强的诡辩，警方觉得理由太过牵强。如果林秀外出收债，为什么连银行卡都不随身携带，而且其唯一的联络工具小灵通为什么会在朱绍强手中？最后，在各种证据面前，朱绍强终于交代了他杀害林秀的事实。
谋财害命残忍分尸证据不足不予起诉
朱绍强时年55岁，因单位经济效益不好，下岗在家，与前妻离婚不离家，暂时居住在一起。他平日游手好闲，经常出入婚姻介绍所，希望能结交一些经济条件好的女性，提供金钱供其挥霍。
2006年8月，通过汉口一家婚姻介绍所，朱绍强结识了林秀。林秀离异后，前夫留给她一套豪华住房，并定期支付生活费。儿子渐渐长大后，林秀一个人感到寂寞，想重新组织家庭。初次见面，林秀对能言善道又身材魁梧的朱绍强颇有好感。两人的关系进展十分迅速。
每次出去约会，林秀都抢着结账，还经常炫耀前夫送给她不少名贵珠宝。朱绍强情不自禁地向好友炫耀：“我这次挖到金矿了，林秀看上去是富婆，说不定可以在她身上大捞一把。”朋友说：“正好，我现在手上有个项目，你想不想入点股？”朱绍强想了想说：“嗯，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她借点钱。”
这天，朱绍强破天荒地请林秀来到一家西餐厅。鲜花烛光之下，朱绍强缓缓对林秀说出心里话：“我想投资做生意，最近有个好项目，可惜缺点钱啊。”林秀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好生意，赚钱吗？”朱绍强说：“我看中的肯定稳赚。你可不可以借点钱给我周转一下？”在朱绍强的甜言蜜语之下，林秀爽快借给朱绍强10万元钱。
11月8日，林秀高兴地打电话约朱绍强：“今天来我家吧。我儿子去大别山旅游，3天后才回来。”朱绍强如约来到林秀家中。林秀着急地问：“你买神油了吗？”原来，林秀在性方面要求很高，总是让朱绍强买性保健品。朱绍强尴尬地回答：“我身体受不了，没有买。”林秀有点生气地瞪了朱绍强一眼，转身到卫生间为儿子洗衣服。
朱绍强倚在门边，一边看林秀洗衣服，一边和她聊天。林秀询问朱绍强的生意：“你做的生意情况怎么样？可别让我借你的钱打了水漂啊。”朱绍强把钱给朋友投资后，朋友那边生意一直没起色，他也有些着急，随口答道：“还行吧。我朋友说了，这桩生意稳赚。”林秀转过头，笑道：“你别总说大话。你啊，就没哪方面行。那方面也不怎么样。”
朱绍强被触到痛处，转身想走。林秀急忙抽出湿漉漉的手拉住他：“怎么才说两句话就要走？哦，你该不会是图我的财吧？”朱绍强怒了：“你总说些不开心的事，不是存心赶我走吗？”林秀继续埋头洗衣服，并说：“我不管，今天你不许走。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
望着林秀的背影，朱绍强越想越气，又担心林秀真的看出自己是图财骗色，一狠心，拿起在厕所门外的一个正方形木板凳，朝林秀的后颈部猛地砸去。板凳顿时被砸成几块。只听林秀“哇”了一声，脸朝下倒在地上，后颈部不断有鲜血涌出。朱绍强吓坏了，小心翼翼地试探，发现林秀已经停止呼吸。他顿时蒙了，站在原地发呆，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应该立即处理现场。
他跑到厨房，拿起一把崭新的长方形剁刀，对林秀的尸体进行肢解，然后趁天黑人稀之际，分数次来回，将肢块垂直抛入汉江、长江之中。次日，他又回到林秀家中，清洗地上、墙面的血迹，最后将菜刀、木凳等凶器抛入长江。
11月10日，贪财的朱绍强再次窜入林秀家中，将林秀的3张银行卡、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数码相机、一台电脑液晶显示器、一部小灵通、两壶食用油运至自己住处。
经过几番猜测，朱绍强试出林秀的一张银行卡的密码是其子的生日，分两次取走卡内的2211元。对于这点现金，他并不满足，算好林秀儿子回家的日子，便用公用电话拨打敲诈电话……
2006年11月25日，朱绍强被批捕。2007年4月，警方以朱绍强涉嫌故意杀人罪、敲诈勒索罪，将案件转至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就在检方即将提起公诉时，朱绍强突然将此前的招供全部推翻。同时，检方办案时也发现疑点：抛尸地点没有找到尸块和作案工具。检方认为，现有证据不能证明林秀已经死亡。为慎重起见，检方于2007年10月25日作出不起诉决定。朱绍强被释放。
生死之争一波三折终审裁定告慰亲人
检察机关的《不起诉决定书》，犹如晴天霹雳，几乎将刘氏父子击倒。母亲尸骨未见，犯罪嫌疑人朱绍强却逍遥法外，刘伟心中备受煎熬。为了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刘德不惜放弃生意，四处奔波申诉。
公安机关和市检察机关也觉得案件存在疑点，开始补充侦查，搜集新的证据。
警方重新回到第一现场勘察取证。最初，派出所是以敲诈绑架罪立案，并未对第一案发现场进行详细勘察。一年后，警方借助湖北省公安厅的特殊光子仪器检测，用高科技手段还原现场血痕；警方还在下水道夹缝中找到一些油脂状物质与组织碎屑，在林家砧板的裂痕中提取到血迹。经过DNA检测，这些组织碎屑和血迹皆与林秀的吻合。
尸体是证明林秀是否死亡的关键证据。警方多次请专业打捞队寻找，终无所获。朱绍强曾详细供述其抛尸的经过，为了印证其真实性，警方在案发地附近发布协查通报，悬赏希望群众能提供线索。通报中，警方直接将朱绍强的照片作为犯罪嫌疑人予以公布，并注明嫌疑人出入小区的3个可疑时间段：11月8日18时至21时携食品袋；9日6时至9时携食品袋；9日16时至22时携旅行箱。
民警在朱绍强家中找到他转移尸块时用的旅行箱，通过调看长江大桥录像发现，当晚10时许，一个模糊的人影拖着箱子从长江大桥上走过，证实朱绍强的确曾在可疑时间段出现在长江大桥。
很快，市民叶先生前来反映情况：“每天清晨，我都骑摩托车经过江汉大桥。那天，我看到一个人走到桥中间，往桥下扔东西。他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脚底下还有一个袋子。我很好奇，扔垃圾没必要走到桥中间吧，不禁多看了此人两眼，对其印象非常深刻。”警方拿出含有犯罪嫌疑人的照片请证人辨认。叶先生确认朱绍强正是他见过的那人。
根据警方搜查的众多新证据，2009年1月，湖北省人民检察院撤销武汉市人民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朱绍强再次被批捕。4月30日，武汉市检察院以朱绍强涉嫌故意杀人罪、盗窃罪、敲诈勒索罪，向武汉市中院提起公诉。
2009年5月27日，历经检察机关存疑不起诉、撤销不起诉决定的朱绍强，恢复“自由身”一年多之后，又站在武汉市中院的被告席上。
对于检方的指控，朱绍强坚称：“林秀只是出走，我没有杀人。自己认罪就是第二个佘祥林。林秀的财物是她作为担保主动给我的。我没有盗窃、敲诈勒索。”面对死者家属提出的30万元民事索赔，朱绍强表示自己无罪，不应承担赔偿责任。最后陈述时，他掏出几张纸，激动地大声念道：“当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据法律规定宣判我无罪时，我也不提起国家赔偿，因为我是武汉人民的儿子！”
朱绍强的无耻言行，引来旁听席上的林秀家属一片唾骂声。刘伟更是情绪激动，几次欲冲上被告席，均被法警阻拦。林秀尸骨未见，能否判定其已死亡？如果确定林秀已死，能确定朱绍强就是凶手吗？庭审中，控辩双方为此激烈争论。
杀人案必须证据充分，没有尸体是证据不充分的重要表现。但是，我国没有哪一部法律规定，在故意杀人的刑事案件中，必须找到死者的尸体才能定罪。最重要的是，现有的证据能否形成有力的因果证据链。
公诉人慷慨陈词，认为现有证据足够锁定朱绍强就是凶手：
第一，现有证据足以证明林秀确已死亡。警方现场发现、提取多处血迹、组织碎屑以及骨头碎片，经鉴定与林秀的DNA吻合。从这些多处发现的人体组织的非正常分布看，明显不是正常的、尚健在之人的一般创伤及出血所致，恰恰与朱绍强曾作的杀人分尸的供述印证，表明林秀确已死亡。案发至今已两年半之久，被害人家属至今没有林秀的任何消息。林秀也未带走家中财物，缺乏必要的生活来源。印证她已死亡。
第二，现有证据足以证明林秀被朱绍强杀害且抛尸。朱绍强有作案时间和条件，有谋财杀人动机。朱绍强供称在卫生间分尸的陈述与对案发现场的勘察鉴定相互印证。审讯录像显示，朱绍强在向警方作有罪口供时，神态自然，思路清晰，并未受到逼供、诱供。
最终，法院认定“公安机关提取的现场血痕、人体组织碎屑、碎骨以及被害人确已死亡的事实”，同时，认为“被告人朱绍强到案后，对其实施的故意杀人、盗窃、敲诈勒索的全部作案过程作过多次稳定供述，该供述有公安机关的全程审讯录像证实其系自愿交代。其供述的故意杀人犯罪事实，有多名证人的证言及相关书证证实其有作案动机及作案时间”。
法官当庭宣判：被告人朱绍强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5000元；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决定执行死刑，并处罚金人民币5000元。
朱绍强不服判决，提出上诉。2010年，此案被发回重审。2011年，朱绍强二审被改判死缓。林秀家属得知，重新走上艰苦卓绝的上访之路。
据湖北省检察院最新消息，经过法院认真审理，朱绍强最终被判处死刑，并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终审判决后，刘伟父子泪流满面。刘伟手捧黄花，和父亲来到长江大桥和江汉二桥——朱绍强供述抛尸的地方，将黄花撒进江里，将判决书“念”给母亲听，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前卫拍案
严谨审判捍卫法律尊严
打击犯罪是维护社会秩序的有效手段，疑罪从无是保障人权的重要刑法制度。两者不可偏废。
此案的焦点在于没有尸体。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会产生诸多的可能性：她可能被杀害了，也可能失踪、残疾。存疑不起诉，是因为新的证据随时可能出现，一旦出现，嫌犯随时会被送上法庭，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从不起诉到补充侦查再到起诉、一审到终审，此案一波三折，这不是一个程序上的简单、无意义的反复。此案表面上是关于证据是否充分之争，实际上是关于人的生命与自由之争，是人权之争。无论起诉还是不起诉，只要建立在说理基础上并按严格程序进行，对个案乃至整个法治都非常有益。司法机关如此细致严谨的审判，旨在捍卫法律的尊严。
责任编辑/卢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