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梦洁:用文字记录温情与感动:写温情的文字
时间：2019-03-20 03:34:17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梦洁简介 双子座，1990年5月24日出生于江苏无锡，兴趣爱好是音乐和自助游。为第一届“THE NEXT文学之星”十二强入围选手，并成为最世文化签约作者。
其作品多见于青春文学刊物《最小说》上，代表作有：散文《我不是幻想家》《突然好想你》；小说《我们是溺死的水手》《眼泪给你最好的年华》《红线》等。其中《红线》荣获《最小说》当月金赏。其文字干净，扎实，真切；对情节和人物倾注以真挚的情感，牢牢掌握着故事的快慢节奏，在结尾处往往将伏笔引燃，令人顿生无限的感叹。
做猫的第四天
文/孙梦洁
又到了这一天，我从朦胧的香味中醒来，钻出薄毯，头晕目眩，脑子感觉像是船锚被抛进了最深的海域，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迟钝锈死。眼前的世界浑浊不堪，颜色单调，比记忆里的放大数倍。诸如此类，每一次突如其来变小的不适感都冲击着我。
我用爪子抓着席，缓过神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轻巧地跳下床。书柜旁矮小的茶几高不可望，但我却轻而易举地跳了上去。从这里可以望到房门是关着的，我只好冲着门外叫，希望妈妈和妹妹能听见我的叫声，帮我开门。
“喵，喵……”我拉开嗓子。
没错，你听得没错，我是一只猫，至少现在是，在往后的三四天里也是，下个月，下下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是。
这件离奇的事还要从我12岁那年说起。
我的父亲在那一年去世了，他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正鼓着腮帮子跟他发着脾气。因为我逃了英文补习课，带着比我小两岁的妹妹跑去电子游戏城玩，父亲怒火冲天地训斥着我。他倒下去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前一秒嘴里还毒辣地说要严惩我。他倒下去的时候，我正在心里咒骂着他，还不如死掉算了。而他竟然就真的突然停住了，然后“嘭”的一声，整个人砸到水泥地上。他翻着白眼，表情痛苦，手攥得很紧，抓着胸口的衣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无措地呆呆地站着。
这个情景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断在我的梦中出现。那几秒的空白，那种置身其中却无能为力的虚弱，心里的愧疚和后悔，把我击溃了。父亲脑溢血猝死之后的两周，我病得几乎下不了床。
突然在某一天的清晨，我没有任何原因地变成了一只猫。
当时家里的人也吓坏了，两三天找不到我，家里却无缘无故从天而降了一只猫。妈妈和妹妹烦躁地把作为猫的我拎出了门外，任我怎么叫，怎么抓她们的裤腿，她们都无动于衷。到后来我筋疲力尽了，只好睡在门外的地毯上，眯着眼睛，偶尔听见些动静才起身徘徊两圈叫两下。那两三天之中我脑子里想的都是父亲，都是他倒下的那刻，我心里想着，或许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吧。
趁着家里人开门的空档，我偷偷地溜了进去，速度极快，身体又小，她们没有发现。我径直伏到红木沙发下，无措地一直躲在那儿，看着拖着拖鞋的妈妈和妹妹焦急地前后走着，家里的电话不断地响，两个人焦急地对着电话说着我不见了的事。而事实却是饿着肚子的我一直在家里她们看不见的角落，只敢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出来走动，翻垃圾桶找吃的东西。
一切自然得好像我真的是一只猫一样，懂得一切猫的习性。
直到三天后的早晨，我又发现自己以人的模样睡在了床上，还以为是梦一场，生病的症状却完全没有了。但是妈妈和妹妹发现我之后欣喜的表情告诉我，这几天自己经历的事情是真的。
“这两天你跑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怎么正面回答她们，只好问道：“是不是出现了一只猫？”
妹妹狐疑地看着我：“是有只花猫，怎么了？”
“啊，是真的！”我不可思议地拿起床头的镜子，照了照脸，毫无残留猫的样貌。
“我变成猫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妈妈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父亲的去世已经让她苍老了许多。
“我变成猫了！我就是那只猫，这几天我都躲在家里的沙发底下，我知道你们的一举一动！”
“你在说什么胡话呀？”妈妈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妹妹倒是一副好奇的样子。我严肃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们，但是她们还是不相信。我当时想，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了，因为这辈子可能没有机会再去证明了，这次或许只是因为生病而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副作用吧。谁知第二个月，这事又诡异地发生了，如出一辙的早晨，那阵奇特的晕眩也一模一样。
妈妈和妹妹发现我又不见了踪影，而那只上个月的花猫却又异常巧合地出现在家里，对着她们不断地叫，不断地抓挠，才渐渐回想起了我上个月对她们说的话。
“你难道是姐姐？”我狠狠地喵了几声。妹妹拎起我的两只脚，看着我的眼睛说，“是的话，你就眨眼，眨两下。”
我眨了两下眼睛。
“真的！真的是姐姐！”她兴奋地大叫。
“怎么会这样……”妈妈又露出一副忧愁的样子。
但是无可避免地，每个月都会变成猫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家里常备着作为猫的我的猫砂盆和猫粮，还有猫爬梯和猫草等等。一旦我变成了猫，除了意识，行为完全跟猫无差异。人形的时候曾经尝过猫粮，实在是难以下咽，可是作为猫的我却觉得美味无比；看见会动的物体，例如被甩出去的拖鞋和被扔出去的塑料瓶等，我都毫无抵抗力地想要往上扑，冲动地想去看看那是什么。虽然我意识里完全清楚，身体却好像跟随着另一个头脑活动。
一开始会觉得做猫很轻松，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吃饱了玩一会儿，累了就躺着晒太阳，与原本顽皮捣蛋、惹得父亲生气而去世的作为人类的我相比，或许这个样子更好些。那样的我与手无缚鸡之力的猫咪，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在死亡的面前，无奈得连爱的人都无法拯救，人类就是这么渺小。
每月都要变身为猫完全影响了我的生活。上学的时候，我每个月都要请假，大学时也没有办法住在宿舍。终于毕业了，找工作却成了大问题，所以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是打些零工。朋友什么的更不用说了，这难以启齿的“病”让我害怕跟人接近，跟同学和朋友之间总有嫌隙和隔膜，我害怕有人发现我的秘密，也害怕自己又因为失去而受伤。
最惨不忍睹的还是恋爱。前后交往过两个男朋友，却都因为在我每个月变做猫而消失的那几天，电话不接人也找不到，而分手了。
啊，如果算上昨天的，那就应该是三个了。
妹妹来帮我开门了，我责怪地喵了一声，抱怨这么久才来开门，然后轻车熟路地一路跑出房门，钻过衣架、书柜和沙发，往猫粮盆冲过去。
“不要急，不要急。”妈妈在一边抚着我的毛说，“刚听见你叫就帮你热出来了，你最喜欢的鸡胸肉拌鸭肝哦。”
我大快朵颐地吃着猫饭，又转过脑袋舔了几口牛奶。这时有客人来了，妈妈和妹妹把我踢到一边，热情地迎客。客人一进门看见我就说：“你们家果然养了一只猫啊！”
我认识妈妈的这个同事，她经常来我家串门，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好奇地看着地上的猫砂盆问：“你们家养猫吗？”
妈妈当然不能坦言相告，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地掩饰说：“偶尔会有亲戚家的猫咪来借住。”她以这个借口推脱了好多有同样疑问的访客。
客人坐在沙发上同妈妈攀谈起来，提起妈妈的大女儿也就是我，客人说道：“小菁去哪儿了？”
“大概是出门了。”
“是跟男朋友吗？”
“或许吧。”
我这才又记起昨天失恋的事情，难过的情绪一下涌上心头。这样情绪消沉的时候我经常有，特别是母亲原本红润的气色这些年日渐消退，身体大不如前，我每时每刻都害怕，她会如同父亲一般一下子倒在我面前，更害怕自己又会是懦弱和无能为力的样子。
不知为何，我突然生出想要出去走走的想法。作为猫的我，一次都没有出过家门。我决定努力逃出去，反正认得路回家，在三天之内回来就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一溜烟地窜过椅凳脚，跑出了门。下了楼梯后我用力奔跑，不知过了多久才停下来，确定了后面没有跟着其他人才放心地在屋檐的阴翳下歇息。我往转角看了看，这是小区里的岔口，我到目前为止还认得路，只是墙变高了，短短的一个转角变得有些路途遥远。早晨的马路上，人并不是很多，我跳上一户人家的篱笆，试图够着更高的地方，却只能搭上前爪，努力了几次就摔了下来。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所有的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没有出现大象或者狮子那样的庞然大物，人们依旧走自己的路，遇到什么事都尽量事不关己。
那么即使在这人群中，我突然变成了一只猫，或许都没有人过问。人的眼里通常只存在比自己大的事物，而在命运面前的人类，就如同猫咪一样脆弱不堪。
我好不容易攀上公寓小区最外一幢楼的外墙，却见下面洪水猛兽般的人流，心里有些寒战，害怕着不敢再多踏一步。这是城市最繁华地带的房子，小区出门就是主干道，上下班高峰期会有无数的人奔涌，涌向附近的地铁站和公交站去。
作为一只猫，我实在是太弱小了，横死街头也不一定会有人发现。
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踏出小区，最远绕着小区周围的围墙逛了一圈，不敢跳入滚滚的人流中。
游荡的两天，我跟着小区里的猫睡在废弃的乒乓球桌下，第三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深色的泥浆，那是晚上下雨，雨水浸湿了脚下的泥土，于是黏稠的脏兮兮的泥巴水就沾在了身上，我更像流浪猫了。
第三天我本想回家的，但是走到路口，却突然忘记应该左转还是右转了，记忆里三天前出逃的情况也有些模糊了。更意外的是，我并没有特别想回家，甚至连父亲的事，也没有从前那样想得频繁了，好像真的无忧无虑一样。
我站在路口，望着岔道和身后回乒乓球桌的路，那种特殊的眩晕感又油然而生。或者从另一角度看，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映像，只是伴随着晕眩感：我坐在通往终点的班车上，颠簸的一路，不断上来絮絮叨叨的妇人，又或从春色中跑出来的结了扎的男人，我在一旁孤身一人，放弃了意志般等待着终点的来临。
我不知道这样的映像有何意义，但潜意识告诉我，父亲倒下前的那一瞬间，也受这眩晕侵袭。这眩晕一来，我就完全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我转过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往大家那儿去。昨天被人踩了一脚，到现在走路依旧一瘸一拐，右爪生疼。这时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小猫真可怜，脚怎么了？”覆盖而来的男孩看不见全貌，但声音很有磁性，他低着身子抱起我，让我看着他的眼睛，又说道：“真可怜啊……脚被踩到了吧？”他笑眯眯地把我往胸口塞，用脸亲昵地蹭我的头。我想挣扎，却因为两天来都没吃什么东西而没有力气挣脱。
“到我家去吧。”男孩抱着我走向小区最里的一幢楼，作为猫咪的我毫无反抗之力。
到了他的公寓后，他把我放下来，我不太利索地瘸着脚跑出一米开外，冲着他“喵喵”地叫了两声。他从冰箱里取了些牛奶和面包，捏碎了推到我的面前：“饿了吧？吃这个吧。”
就这样我又过了两天猫的生活，我都快忘了这已经是变做猫的第五天了，而往常是只有三天的。家猫的生活比野猫舒适很多，男孩给我洗了澡，什么都替我照料好，做猫真的比做人省心得多，了解自己力量的薄弱，不会不自量力地试图去做自己办不到的事。还听说猫咪是薄情的动物，往日那些源源不断的心虚和悔意或许也不会再困扰我了。
男孩的家很普通，家居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单调。为了我，他买了很多猫玩具、猫抓板，地上遍布了球和毛线。
在自己家的时候，妹妹都会放很大声的音乐，即使我提过很多次要求，她还是没办法在我变成猫的时候体谅我放轻声音；妈妈也是，一旦做起事来就会把我丢在一边，而且喜欢无理取闹地按照她的作息要求变做猫的我，晚上就把我关回房间，早上再放出来，好像我还是人一般。
大概她们也还在责怪自己吧。如果不是我，现在存在的应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
但男孩却完全不会这样。家里安静得很，有时候放些声音调剂也是对猫恰到好处的音量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眩晕感再没有出现。倒是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满足感越来越明显了，不需要想什么，不需要多说话，只要躺着便好。有时候我会跳到桌子上去照镜子，灰白色的世界里灰白色的我，好像比之前圆胖了许多，眼睛同做人时一样圆大，眼角和嘴角的绒毛下长出了法令纹，但看上去比作为人，被命运挫败，羸弱、无精打采的我精神多了。
我跳下桌子，继续躺在阳台上那块主人为我铺的垫子上晒太阳。
已经忘记这是第几天了。
写作感言
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跟别人说我更喜欢写情绪而不是故事，但其实情绪是组成故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然更多的是平常的积累，一个人的经历和感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笔下的人物和故事，我在这个方面其实存在着很多不足。对于感情的把握，瞬间情绪的捕捉我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但是对于故事情节发展，人物内心的始末，着实不是我的长项。
而这个故事，一开始我却是以故事为出发点的。原本的构思是一个变成猫的少女和一个变成少年的猫的故事，但写着写着笔下的进展开始不受控制，而自己活出了生命力。有时候，适时的结束和取舍是必要的。
由于某些事的发生促使我把这篇文字写成了失望、逃避和对自身渺小的感叹。结局在一定程度上是惨淡的，是顺服于命运的，是毫无抗争的。在踏出围墙的那一步，如果我鼓起勇气了，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命运是由自己争取的。
写作这件事，是需要不断学习和磨砺的，通过阅读，通过经历。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在我看来，这几项全都不可或缺，是作为一个笔者，也是作为一个怀抱理想、生存在当下的青年应当学习和经历的。
编者漫谈
这是一篇能带来一些启发并引发一些思考的小说。故事在一开始就设置了悬念，“我”因为对父亲之死的愧疚和后悔，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一只猫，而接下来作为猫的生活和“我”的正常生活轨迹必然会产生冲突，故事情节就在冲突中铺陈开，这是一个富有技巧的尝试。在这篇主人公被“异化”的小说里，我们看见的不是常规的感情故事，而是人与人情感背后更深一层的思考。作者巧妙地捕捉了亲人在“我”变成猫后所面对的现实困境，而故事男主角纯洁无瑕的心灵，却让一人一猫突破了外部阻力相遇，“我”也终于第一次享受到作为猫的幸福生活，这正是本文所探讨的主题，残酷地揭示了生活的现实与无奈。
梦洁用成熟而老练的文笔，细腻的感情和流畅的叙述，去解读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不同――灵魂与性格，确实令人叹服。
（风之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