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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河木的女人_女人挖河什么意思

    时间:2019-05-14 03:29:47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一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暴雨过后关川河的河床下竟然露出了河木。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有人竟会因挖河木而闹出人命来。   要说,关川河村最先挖河木的人是麦绒母女了。
      农历八月十二那天傍黑,村妇麦绒老早就做好了晚饭。她煮了满满一锅新洋芋和嫩苞谷棒子,待煮到锅里的水发出嗞嗞的涸声时,就有新洋芋和嫩苞谷特有的混合味儿弥漫开来,清甜清甜的,煞是吊人胃口。麦绒揭开草圈围着的锅盖,一股香喷喷的热气直冲屋顶,旋即又笼罩了整个厨屋。麦绒的眼前就开满了白沙沙的洋芋花,衬着金灿灿的嫩苞谷棒子。看着锅里氤氤氲氲剪纸一般美丽的图案,麦绒听见自己嗓眼里很响地咽了声口水。山里人就是到了秋天才享享口福啊!麦绒想。可是,女儿还没有回来呢,晚饭咋能开?再等等吧。这个死女子,咋还不回来呢?照往常早就放学了呀。女人嘴里嘟哝着,车身来到大门口。女儿雨雨在河对面的镇中学读初中,已经上到了九年级。虽说今天是周六,女儿却依然去学校补课。镇中学对毕业班抓得可紧呢。
      来到门外,一轮秋阳正卡在西山壑岘的低凹处,西天被晚霞洇染得一片红爽。麦绒站在夕阳杏色的斜晖里,向着门前的沟坡下张望。
      踅摸啥着呢?坡下头有个啥踅摸头呢!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邻家女人凤儿。你个死凤儿,倒是眼尖得很,我还能踅摸个啥呢!等自家男人呢人家当庙官不来,瞭野汉子呢又没谁看上咱,你说,我还能踅摸个啥呢?我踅摸我女儿呢。凤儿抿一抿嘴唇,说,雨雨还没回来吗?她怕是留在学校里用功呢,给你明年拼重点高中呢。我家扣子早都颠回来了。听了凤儿的话,麦绒自嘲地笑笑,说,就怕我命里怕还没烧下那炷高香呢。凤儿怔了一下,忽然撇了撇嘴巴,说,我看呀,也闲球蛋!一切都他妈闲球蛋!现在这社会,书念多念少一球样,考上考不上大学一球样;上不了大学的人,还不照样挣大钱……这时候,麦绒忽然看见凤儿的目光已经在自家楼房上抚来抚去了。麦绒的心霎时就咯噔一下。那是一幢三层白色小楼,它高高地矗在麦绒家的隔壁,在整个村子都显得鹤立鸡群。麦绒急忙别过脸去。他的心里像有蚯蚓在酸酸地拱。
      雨雨走上河坡的时候,麦绒已在自家大门外等了近两个小时。这时候太阳已经沉入西山铁色的壑岘里,天空仅剩了一牙暗红,苍茫的暮色从四野黑绸样笼来。女儿这么晚才回家,麦绒心里有点发毛。可是,待女儿走到近前时,她一下子释然了:只见雨雨怀里搂着一抱白茬子木头。那木头有大人的胳膊粗细,上面的皮已经脱落,它们冷森森地泛着白光,有如洼地里遗散着的野兽的遗骨。女儿呢,脸蛋子红扑扑的,额前的刘海被汗水紧紧地贴在脑门上。走近麦绒,却不说话,只用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望着母亲无声地笑,一对白玉似的小虎牙在唇角探头探脑。麦绒虎了脸问:
      死女子,哪达来的木头?
      河沟里刨的。雨雨说。
      麦绒怔了怔。河木?!
      女儿点了点头。
      麦绒看见女儿的眼睛在夜幕中亮亮的扑闪着。死女子,倒晓得妈缺柴火的难肠哩。她也无声地笑了。
      母女俩开始吃晚饭。她们一边吃着煮洋芋和煮苞谷,一边唠嗑着雨雨在河沟里刨河木的事。原来,下午补完课以后,雨雨照往常一样疾疾地朝家里飙,当走到河底的白崖泉附近时,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河床下面的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走过去,仔细瞧,哟,是一截木头哩!它直戳戳地从河床底下露出来,足有两尺多长。雨雨就去扳,她感觉它只是朽了点表皮,中间还硬着呢。她想,弄回家还能劈柴烧哩!平素被烧柴难肠怕了的女娃,心里一热,就索性撂下书包,跪在地上徒手刨了起来。她猛刨了一阵,终于掏出了半膀长的一节。有了这意外的收获,雨雨再也挪不开脚步了,好像河床成了一块巨大的磁场,她被牢牢地吸住了。她又在附近寻找,果然又找到了几根,其中有两根很细,已经腐朽,手一按就化作粉齑。较粗的几根没有朽透,中间还硬着,跟第一次看到的那截一样。雨雨很兴奋,就如法炮制,最终弄回了它们。
      听了女儿的讲述,麦绒一下搂住雨雨,摸了摸她的小脸,我们有柴烧了,妈要少犯多少难肠了!明早咱娘儿俩下河沟挖河木去!
      
      二
       第二天是个星期日,麦绒大清早就叫醒了女儿。娘儿俩脸也没顾得洗,头也没顾得梳,只在口袋里塞了几个昨晚吃剩的冷洋芋和苞谷棒子,就匆匆下了河沟。屋外的天还麻乎乎的,天幕上缀着几颗星星,默默地闪着银光,宛若青石板上钉着的明针。时令已然是中秋,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这几天村里的人家都正忙着挖洋芋、掰苞谷、下果子了,紧张的秋收气氛氤氲在这黄土塬上的每一个沟沟岔岔,梁梁峁峁上。河沟里弥漫了浓浓的雾,远处的景物一片模糊。山塬上的风硬硬地刮着她们的脸。麦绒和女儿微微缩了脖子。雨雨走在母亲前边,她顺着蚰蜒样逶迤的塬上小道,忽左忽右,东腾西挪地朝下颠,灵敏得如同一只小山羊羔子。显然,她还在为自己昨天傍黑时掏河木的事兴奋呢。
      到了河底,雨雨拽了母亲直奔昨天她掏河木的地方。原来它就在白崖泉不远处。白崖泉是关川河边的一眼咸水泉,却是全村人大旱年间唯一的救命泉。它长年不枯竭,日日夜夜汩汩地向外泛着一线浊流,夏天冰凉,冬天温热,村里人都靠它解决人畜饮水问题。麦绒每过四五天就要到泉上来挑一次水的。此刻,麦绒站在泉边的河床上,举目四望,河里的情景令她吃了一惊:两天前的一场暴雨,关川河发了山洪,汹涌的山洪咆哮着冲下河沟,使原本就不怎么平滑的河床愈加变得坑坑洼洼。河床下切了不少。河滩里静静躺着的牛头般大小的沙磙,一颗挨着一颗,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麦绒知道那是泥沙们在山洪的挟裹下疯狂滚动的产物,待洪水枯下去以后,它们便一个个无望地留在了河滩上,死人的脑壳似的。望着满满一河滩紫褐色的泥沙磙,麦绒心里就暗暗感慨:曾经,你们仗着山洪的声势,是多么张狂啊!这会儿倒寂灭了!
      在雨雨昨天掏了河木的河床边,母女俩寻到了河木的茬儿。她们开始挖起来。雨雨使䦆头刨,麦绒拿铁锹掏。河木们散散落落地埋藏在河床底下,有的还硬硬地没有腐败变朽;有的虽然表皮已朽,但内里依然坚硬如故;也有的已经完全腐朽,失了质地,竟然一触就碎,破棉烂絮似的,根本提溜不起。但它们都还毫无例外地保留着多年前树木的影子,枝枝叶叶清晰可辨……
      母女俩在河沟里忙活了一上午,直到日头当顶,关川河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飘起缕缕炊烟的时候,她们才一人背了一小捆河木棒子回到了家。
      母女俩刚把河木棒子摊晒到向阳的院墙根下,邻家女人凤儿就撵了过来。凤儿说,你们娘儿俩神神道道的做啥呢?早起时你们娘儿俩不在家,是上塬畔的毛林子里砍柴去了吗?凤儿一边问着话,一边拿眼直瞟院墙根下的河木。哪里呐,我们到河沟的烂泥里掏朽木去了,麦绒说,前天河里发大水时冲出了朽木棒子。凤儿习惯性地撇撇两片殷红的嘴唇,小巧的鼻子搐一搐,忽然叫道:哟!什么味儿,这么难闻,臭哄哄的!你也不怕污染空气吔!
      麦绒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她知道凤儿指的是河木散发的腥味。你真是见不得穷人烟囱冒烟哩,你家楼下院子里垛满了煤块,一年四季有烧有填,我挖几根朽木头你就心里不舒服了?真是的!她想,我麦绒自从和你做邻居,从不招你惹你,也没亏你、欠你什么,你凭啥要处处盯着我,事事跟我比呢?但麦绒还是忍住了,她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吱声。
      凤儿见麦绒红了脸,就转了个话题。
      凤儿说,你还别说,一年的冬天最难熬了。
      麦绒说,那是。
      凤儿又说,不过我冬天是不怕的。我家掌柜的刚立秋时叫镇上的车拉来了十几吨煤呢,都是些乌幽幽的块煤,楼下的院墙根堆成了小山。听司机说,还是从宁夏拉来的无烟煤呢,烧起来火劲又足,又干净,还不串烟筒,也不串人黑鼻窦。真是好东西哩。
      麦绒听了凤儿的话,又是轻轻一笑。但她觉得鼻子里像呛了什么。
      
      三
      想当初麦绒和凤儿是同一天嫁到关川河村的。更巧的是她俩竟然是邻居,并且各自的丈夫都在本村的小学里当着代课教师。麦绒的丈夫叫刘二璇,在小学里教语文课;凤儿的丈夫叫曹振甲,在小学里教数学课。两个年轻人同时结婚,又同一月当上了父亲。刘二璇生的女儿叫雨雨,学名唤刘雨;曹振甲生的女儿叫扣子,学名唤曹扣。刘雨和曹扣从小在一起玩,同时入村小学上学前班,又同时读完小学再一起上镇初中。只不过初中时的刘雨学习成绩一路拔尖、可圈可点;曹扣的学习成绩却每况愈下、一塌糊涂。那时候两家人关系处得很融洽,干啥都几乎不分你我。每当吃了晚饭,不是刘家人到曹家去搭讪,就是曹家人到刘家来谝闲。有时甚至相互捧了饭碗去串门子。两位新媳妇呢,就更是成天价叽叽呱呱有说不完的话。即便是到了一年中那火燎眉毛、龙口夺食的农忙时节,俩人也不忘忙中偷闲地隔着院墙撂话,你踩三片墼子,我垫一个木墩,笑得咵咵啦啦的。
      想想,那时两人真是亲如姐妹呀。
      可是,后来关川河村小学被撤并到了外村。刘二璇只好到四十多里外的新庄小学继续任代课教师。当时麦绒劝丈夫拉倒算了,她说,咱也不稀罕那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的烂差事。人家那些在城里建筑工地上抹灰勾缝的女人家每月都要挣个七八百元哩。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混那么点钱不嫌寒碜呀?可是刘二璇不。刘二璇当时眼里燃烧着一种强烈的愿望,那是想继续干下去的愿望。麦绒读懂了丈夫的那个愿望,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向他作了让步。刘二璇就继续当他的代课教师。
      到了新庄小学的刘二璇,不能再像在村小学时那样每晚回家,他只能每周回一次家。有时忙了甚至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他说学校里总共只有四个老师,其中年龄数他最大,其他三人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娃。他们比他更需要家的慰藉和温暖。自己虽说只是一位代课教师,但做为他们的大哥哥和兄长,应自觉担当起看校护校的那一份责任来。麦绒听了这话,当时就酸下脸来挖苦他:刘二璇呀刘二璇,你个十足的傻包!傻得气都不出!彻头彻尾的傻秀才一个!你以为你是谁呀?
      数落归数落,麦绒还是毫不懈怠地包揽了一切家务和一年四季的犁、种、耙、锄、收、打、碾等重体力农活。麦绒其实是理解丈夫的,她知道他深爱着那一份工作。尽管她也眼羡别人家的男人轰轰烈烈地出门打工、包工、当老板、当经理地挣大钱发大财;尽管她知道自家男人每月才混公家那么可可怜怜的一百多块免心钱;尽管她曾抱怨过丈夫把公事看得比一家人的日月光阴还重要;尽管她也嫌他白长了一身好皮囊好身板却挣不来多少养家糊口的钱……但她还是强撑着一个女人家孱弱的身子,尽力支持丈夫把代课教师干下去。其实,自从嫁给那个心爱的憨人,她心里早已抱定了跟他过清贫日子的打算。
      邻家女人凤儿的丈夫曹振甲在村小学被撤并后,就自动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学校的曹振甲先是跟村里人去了内蒙一家砖瓦厂,但在那干了不到半年,又颠回来当上了村文书。再后来,就蹦到了镇上。到了镇上的曹振甲先是给领导打杂跑腿,后来又活动转正,当了镇政府的秘书。五年前又当上了副镇长。村里就有人拿刘二璇和曹振甲作比,夸曹振甲有本事,爬得快,当初撇了代课教师一职是明智之举,是个真正的亮眼汉。
      当了副镇长的曹振甲分管着镇上的财政这一块。镇上近年来在关川河开了几处采砂场,新上任的曹镇(时下流行的简称)自然也就成了镇采砂场的头儿,整个一条关川河的砂子石头都在人家的掌心里攥着呢。乡言道:时来运转,粗碟子也能变成细碗,喝凉水也会长膘。这不,近年来随着国家经济的飞速发展,地方上各项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如雨后春笋般纷纷上马,镇子附近县乡公路、国道、高速公路网交叉穿梭而过,大量的砂子石头需求量供不应求。于是乎,在关川河采砂场无数辆大卡车、四轮车、三码子们日日夜夜的往来穿梭中,镇子上富了,曹副镇长个人的腰包同时也鼓了起来。不久,他家那个原本破败寒酸的农家小院,三层小洋楼也拔地而起。一年四季,白色楼房亮光光地晃人眼球。最近听说,曹家又在城里买了一套复式楼房,200多平米,上冬时全家就要搬去住了。村里人无不唏嘘叹羡,老曹家的家境真是鲤鱼打挺——彻底翻了身了。
      要说,这世间最容易变化的或许是人心吧。麦绒渐渐发现,自己昔日的贴心姐妹凤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自己变得生分多了。俩人见面说起话来不再推心置腹,对方的言语间总是夹杂着那么一丝攀比、挤兑、嘲弄、不屑或卖派的味道。麦绒的心一下子凉了。她想,如今人家有钱了,长势了,当镇长太太了,就忘了当初的交情了吧。好!大路朝天,各走两边,谁也别嫌谁的盐咸醋酸,各过各的日月吧!
      曹振甲更是换了个人似的。他不再有当代课教师时的那副谦恭模样。平素见了村里人,一副腰粗气壮的父母官做派。当然,谁都得承认人家是个会弄钱的主儿,是位极会上跳下窜的钻骨瘤哩。尽管,他也曾一度背上了脸厚心黑的骂名,村里还有人曾提醒他当官要注意点名声。然而名声是个屌!他才不管你名声不名声呢!他心里自有他的“小九九”呢。鸡蛋鸭蛋,卖了钱才是好蛋。曾经有那么一次,十多个外乡人到本镇辖区的河床上采砂,被曹副镇长撞见了,他即刻纠集了一队人马,登高一呼,百人影从,棍棒䦆锨齐出手,打得对方哭爹喊娘,跪地求饶,最后丢下筛好的砂石望风而逃。这次,曹镇不仅捍卫了本镇的利益,重要的是个人轻轻松松发了一笔不菲的外财。事后,有人指责姓曹的太霸道,太骄横,太黑心,太没有人性,太不像个党的干部。甚至还有人放出狠话说,以后非砸碎他“曹黑儿”的脑壳不可!可是,你骂归骂,威胁归威胁,事情到了曹镇还是曹镇,人家一根汗毛都不少,遇到越域采砂之事他照管不误,照样撵,照样打,照样朝自家腰包里捋票子。没人能把人家怎么样!你能怎么样啊?你干瞪眼去吧!
      曹振甲一时成了关川河响当当的人物!
      
      四
      麦绒母女俩挖河木的事,很快在关川河传开了。于是,就有人也下河沟寻挖河木。逐渐,下河沟寻挖河木的人家多了起来,河滩里随时都可以看见拿铁锨扛䦆头的人影。当然,这些来河沟里忙活的人,大多是老人和妇女。关川河的男人们大多在开春的时候就外出打工去了。他们连拔麦子的时候都不回家,更别说下河沟挖河木了。
      女人们一边寻寻觅觅地挖河木,一边不忘咵哩咵嗒地说笑。河沟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使劲挖呀,荞花,挖了河木有柴烧,若再带出些金子什么的咱就大发咧!
      咦,我说黑女子,若再给你挖出个俊女婿才好哩!
      闭嘴!我有那个好命么?
      别吵了,别吵了,让咱好好想一想,为啥咱这疙瘩能埋这么多河木啊?是不是咱这疙瘩曾经发生过大地震,村里、山上的树木都给埋地下了?
      娥子,快别吓人了好不好!我最怕提地震了……那次邻省地震后,我怕得几天几夜都没合眼哩……咦咦!
      嘁!人的命,由天定,操那个心干啥?人家要震了能由得了你我?你还能把人家地壳扳住不让动?我才不咸吃萝卜淡操心哩。
      快挖你的河木吧,扯的都是些闲蛋,河木挖多了有柴烧,这可是咱庄稼人的“白煤”呢!
      嘻嘻……哈哈……
      一帮女人在河沟里忙活了一上午,每人都有了点小小的收获。
      第二天下午时,麦绒在河滩里意外地看到了凤儿。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她怎么会来呢?麦绒想。麦绒看见凤儿手里攥着一把铁锹,高绾衣袖,裸着肥白的膀子,在那不停地挥锹掘挖。可麦绒很快就看出了凤儿的做作,她的每一个动作基本上都是虚拟的,她并没有真心用力。麦绒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看来,人是不中惯的,当上镇长太太了身子骨就显得金贵多了。
      可是,很快就有两位男人出现在凤儿身边了。显然,他俩是来帮凤儿挖河木的。俩人都哈着腰,挖得很卖力,头都不抬一下。凤儿则丢下铁锹,拿出手绢,轻轻地扇起了凉风,嘴里还不时地小声指挥两个男人这般这般地挖。这两个男人麦绒都认识,一个是村西头的根拴,一个是坡下的尕三。根拴是村里的一团软菜,光阴跑不到人前面,老婆还时不时地给他戴顶绿帽子,村里但凡有点权势的男人多数睡过他的老婆。尕三则是村里有名的“尕日鬼”,谁当领导他嬲谁,只要是个干部,不论你官大官小职位高低,他都会把你当先人侍候呢,好像他跟你原本就是祖上八辈子的老亲一样,近乎套得你心尖尖热。不过他的目的人们都看得明白:就是要从你那里讨活干、捋票子哩。
      跟栓和尕三不停歇地干了一下午。傍黑的时候,麦绒看到凤儿家的河木码了高高一三轮车,凤儿前面摇着手绢走,跟栓和尕三在后面塌腰扭腚地拉着河木回家了。
      暮色四合时,女人们都回了各自的家。河沟里只剩下一个个被掏挖得豁豁牙牙、似无数弹痕一样的深坑与黑洞,它们都空茫地对着高天,像一张张迷惘的大嘴向着苍穹哭泣呐喊。
      
      五
      曹振甲回家来了。
      明天是中秋节,镇上放了假。
      曹镇是自己开着小车回来的。现在的乡爷镇爷们没有谁不会开车的。不用说,曹镇的车技已经相当熟稔了。曹镇着一身笔挺的藏蓝色西装,打着狗肉色的斜纹领带,头顶不多的几根头发梳得即使蚊子都甭想落脚。肥胖的脸上油光发亮,显得精神头十足。
      下得车来,曹镇就可着嗓子吆喝凤儿和扣子快来搬东西。这时,麦绒正好从门前经过,就临时给搭了个帮手。扣子跑出跑进地搬得很卖力,凤儿却拧头撅嘴地给男人撒娇,说自己白天下河沟挖河木了,这阵儿没啥力气搬呀。麦绒听了心里再次泛出一声冷笑。曹镇带来的都是些过节的高档水果、月饼、烟酒之类的东西,塞了满满一后备箱。
      几个人搬完东西的时候,东天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月亮的影子。
      晚饭之后,麦绒在院子里乘着月色收拾菜园,雨雨在灯下做作业。菜园收拾停当后,她就悄没声息地坐在院子的老梨树下歇缓。农历八月十四的月亮已经很满,珠圆玉润,清清爽爽,整个院子沐浴在一片温馨皎洁的月光之中。麦绒静静地享受着月色,心里盈满安适。这时,家里的座机响了,麦绒奔进屋子接听。是丈夫刘二璇从学校打来的。刘二璇在电话里先是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吭哧了半天才说,实在不好意思,本来中秋节时学校放一天假,加上双休日就是三天休息时间。但他实在脱不了身,他得看校,学校不能没有人看……
      没等丈夫把话说完,麦绒就啪地一声撂下了话筒。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刚才月下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刘二璇又打了过来,麦绒抓起话筒就劈头盖脑一通发泄,她喊道:
      我把你个十足的傻秀才!你干着多大的事业呀,竟然连家都不知道回了!?我问你:你是个公事缠身的县太爷呢还是雷锋同志?县太爷中秋节也还知道回家团圆的呀,独独你就撂下婆娘娃娃不管了!如果她们被狼叼了、被火烧了、被水淹了,你还在哪里丢盹着呀!
      她听见刘二璇在电话那头连声赔着不是。刘二璇说:对着呢对着呢,你数落的对着呢,我知道我欠你和雨儿的很多很多呢……
      麦绒却不管不顾,继续往男人疼处戳:想当初你和人家曹振甲一样是当代课教师的,你看人家现在镇爷当上了,三层楼房起来了,城里又新买下大楼房了,婆娘娃娃风光得什么似的,就连下河沟挖朽木头都有人撵着沟子帮忙呢。你有个啥呢?我问你到底有个啥呢嘛?!
      电话那头的刘二璇忽然就噤了声,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噎着了一样。麦绒这才缓了语气说:我看你愣头的命好哩,遇了个乖爽婆娘,要不然,她跟人跑了你都不晓得哩!
      说了这句话,麦绒自己先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她的气一下子就消尽了。电话那头的刘二璇没了一丝声息。麦绒能够想象来丈夫此时的狼狈相。
      发泄了一通之后,麦绒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便重新来到院子里。小院里沐浴着恬美的月色,园子里的秋虫们发出一声声幸福的歌唱。麦绒坐在老梨树下出神地望着月亮。月亮剪纸般静美,衔在邻家的楼角上,温情地照着这个简陋的农家小院。
      忽然,从隔壁那边传来了说话声,隐隐约约的,听不大清楚:
      ……我问你,世间哪有富死的回回呀……你不去?你不去我就叫上他俩一起去……是凤儿的声音。
      小声点,让人听见了多不好……是曹振甲的声音。
      听见怕啥?!你说,你去不去吧?!
      好好好,姑奶奶……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那头即刻静了下来。
      
      六
      麦绒是被半夜的哭声惊醒的。
      那时候麦绒正在做着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和凤儿正在河沟里挖河木。白花花的河木躺了一河滩。忽然,天上一阵黑风刮来,她俩挖下的河木霎时就不见了。凤儿急得大哭起来……
      麦绒一下子就被惊醒了。细听,外边确确实实有人在哭,麦绒被骇得一咕噜翻起了身。那是一位女人的哭声,压抑,凄厉,悲绝,撕心裂肺,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把深沉的秋夜肢解得支离破碎。半晌,麦绒才搞清楚哭声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是凤儿在哭!她的头皮一下子麻生生的。
      这时候,正好有人来敲门了。啪啪啪!啪啪啪!那人敲得很疾很响不折不扣的。麦绒已经穿好了衣服,她趔趔趄趄地奔到院子里开门。门开了,一位村人站在那里:不得了啦!凤儿家出大事咧!村人带着哭音说。借着清亮的月光,麦绒看见那人似乎在抖,嘴巴颤颤地翕动着。不得了啦!出大事喽!那人又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一声。
      麦绒一下子疯了似的冲到曹家院子里,院里已经有一帮人在忙乎。
      眼前的情景令麦绒暗暗吃了一惊,她差不多有点傻了:只见曹家院子里垛满了白森森的河木,连小山似的无烟块煤堆上也垛满了河木!
      麦绒疑惑:傍黑的时候,凤儿家还只有一三轮车河木呀,才过了半夜时间,河木咋就堆成小山了呢?!难道他们……?!
      正当麦绒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忽见凤儿披头散发地冲出房门,将院子里的河木踢踏得嚯啷啷乱滚。然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麦绒奔过去扶住她,俩个女人同时发出悲绝的嚎哭……
      不久,麦绒就从一位村人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傍黑的时候尕三在河沟里发现了大片的河木,那河木密密匝匝几乎是摞在河床下似的。为了讨好曹镇,他没有向外人声张,就把自己的发现悄悄地告诉了凤儿。晚上,凤儿执意要丈夫亲自领着跟栓和尕三偷偷下到河沟里挖河木。扣子听见了,嚷着也要跟爸去凑凑热闹,凤儿拗不过她,就让去了。几个人果然就挖了不少河木。他们还朝家里拉来了不少。后来,河木越挖越多,坑洞也越挖越深,他们一时沉浸在深层掘进的快乐之中,全然忘记了潜在的危险……交夜的时候,崖下的河床突然坍塌,正在坑洞深处忙活的曹副镇长和女儿扣子、村民跟栓三人都被深埋在了地下……待尕三喊来村人救出时,三个人已血肉模糊,没了一丝气息……尕三当场就被吓跑了……
      听着村人的述说,麦绒忽然发冷似的打了个激灵,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怎么会这样啊?!凤儿?!你们家哪儿过不去呢?!竟然要去挖那个狗屎河木!
      明天可是中秋节啊!
      
      七
      麦绒站在自家院子里出神地望着天空。天空瓦蓝瓦蓝的,一片寥廓。一群白鸽带着哨音从她的头顶滑翔而过,消失在天际深处。麦绒的眼睛眯缝了一下,她忽然就想起了昨天刚刚得知的那个消息。
      前不久,市上组织进行了一区六县的代课教师转正选拔考试。在全市几千名参加考试的代课教师中,她的“傻秀才”刘二璇成绩出类拔萃,从而有幸转正。据说这次工资不再拖欠,很快就能兑现的。
      但愿我的“傻秀才”能平平顺顺地当个正式教师!——麦绒又一次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向天祷告。
      塬上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冬天说到就到了。下了几场毛雪之后,西北风刮得更猛,寒流说来就来了。
      这天早晨,天气很冷,麦绒照常去河里的白崖泉上挑水。泉水温温地冒着热气。她很快就舀满了两桶水。就在这时,她蓦然看见在秋天人们挖过河木的地方,赤脚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正弓腰撅腚地在坑坑洼洼的雪地上转悠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女人的怀里紧紧地搂着几片河木。
      是凤儿!是从关川河失踪近三个月的凤儿!
      凤儿——!
      麦绒轻轻地唤了一声,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凤儿——!
      麦绒又锐声唤了一声,女人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忽然,女人抬起头来,向着空茫的河谷痴痴地惨然一笑,随即身子就颤巍巍地拧作一团,若寒风中的一片枯叶……
      凤儿——!
      麦绒遽然撂下水担,向着女人奔去……她的眼里早已贮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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