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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夜鹰:黄昏夜鹰的读后感

    时间:2019-06-02 03:27:46 来源:柠檬阅读网 本文已影响 柠檬阅读网手机站

      太阳一落山,从我们帐篷附近的树丛里,传来一种奇怪的类似敲击声的什么鸟的叫声,这声音持续了一整夜。原来这是夜鹰,此地的俄罗斯人恰当不过地称它为“铁匠”。而通古斯人则称之为杰布扎昆,也是铁匠的意思。
      ——P·马克[俄]《黑龙江旅行记》,第一章,《从伊尔库次克到阿尔马津的路程》
      
      这是鄂温克人一直沿用的一种古老的治疗方法。
      将从树上刮下的树脂放在水中熬煮,然后用这种散发着树脂清香的液体涂抹在驯鹿的伤口上,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前几天在磨刀的时候,我左手拇指根部被刀划出一个伤口,大约两厘米长,但是伤口很深。尽管营地里有外伤药,我也带着随身的急用药品,但我想验证一下这种古老的疗法是否真的管用。我没有处理伤口,简单地按压止血之后,就用这种如同浓酽红茶般的红棕色液体冲洗涂抹自己的伤口。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过,疗效在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伤处并没有像以前一样隐隐地跳痛,我借着帐篷外透进来的阳光仔细地查看,伤口里面已经开始愈合,破损的部位正在封闭。我又仔细地为它涂抹药水,第三天,我就放心地到山里的小溪中去洗澡了。
      芭拉杰依说,这东西是大树的眼泪。
      但这种疗效惊人的古老秘方,对这头驯鹿却几乎没起什么作用。它的伤口愈合得非常缓慢,我想,也许是因为它的伤口太深了吧。
      这是芭拉杰依的驯鹿群中唯一的一头白鹿,我记得在玛丽亚·索的驯鹿群也有一头白鹿。白鹿尽管不能说是千载难遇,但也确实罕见。它们如此稀少是因为成活极不容易。在丛林中,它们由于色彩过于醒目而更容易受到野兽的攻击。事实上确实如此,在野兽袭击时,一群接近林地色彩的鹿群中,一头银光闪闪的个体当然会更加地引人注目。
      它被套索套伤了。
      林地里有偷猎的人,无论他们是否知道这里有饲养驯鹿的鄂温克部族,还是明知故犯,刻意为之。总之,他们在林地里布下了成千上万的套索。除了森林里的野兽丧生于这种套索之下,驯鹿也会不时遭殃。被套索套死恐怕是最痛苦的死亡方式,其过程漫长而孤独。
      真正的猎人不会使用套索。事实上,狩猎本来就是违法的。
      营地里,已经不仅有一头驯鹿被套伤。不少驯鹿蹄子上部小腿的位置都留下一个环切般的伤痕。那是因为它们运气好,扯断了套索。否则,营地里的人就只能根据丛林上空集聚的乌鸦来寻找它们了。
      去年营地里失踪的两头驯鹿,找到的时候已经化为白骨。
      我等待着它的时候,用细小的枝条燃起伞民①,湿木头的青烟慢慢地升向林地上空略显阴暗的天空。
      我从帐篷里找出盐袋。
      因为使用过久,犭罕皮上的毛已经脱落殆尽,但皮板却因为长久地使用浸润了油脂而发黑,变得更加结实。盐袋上的皮绳上缀着十几块狍子的蹄甲,轻轻地摇晃起盐袋,这些坚硬的蹄甲互相碰撞,敲磕着坚硬的犭罕皮袋,发出骤雨突至,巨大的雨点砸落在地面上一样沉稳结实的哗哗声。
      这声音可以传出很远,甚至穿越丛林,一直传到正在丛林深处游荡的驯鹿的耳中。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也许这盐袋,是鄂温克部族与驯鹿的真正的纽带。
      
      当太阳越过西侧的山脊,林地越来越暗的时候,从谷地深处传来清亮悠长的鹿铃声。
      又过了一会儿,三三两两的驯鹿就出现在营地前面的空地上了。它们棕灰色的皮毛,与丛林下面阴湿的树干的颜色如此相似,以至于当它们刚刚从林地里走出来时,似乎就是林地的一部分。它们是从这雨后洁净的丛林中一点点地浮现、剥离出来的。
      它们慢慢地集聚在伞民附近,安静地卧下,让湿木头燃起的烟雾一点点地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刚刚落了小雨,所以,蚊子还没有出来。
      在夏日里,吸引这些心属荒野的家伙们回到营地的不仅仅是盐,还有鄂温克人燃起的伞民。在这带着树脂清香的烟雾里,它们可以暂时躲避丛林中数量众多如云雾般弥漫的凶狠蚊子。丛林里的蚊子确实相当麻烦。在丛林里行走,我需要不断地捻死那些落在身上的蚊子,它们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口器准确地探入我的毛孔,准备吸吮血液。它们的个体略大,颜色更深,与我在平原和草原上看到的品种都不太一样。
      它是跟随着最后的几头驯鹿一起回来的。它们走得很慢,走走停停。
      驱使它们回到营地的显然是习惯,但本能在告诉它们,这样雨后凉爽的黄昏,蚊子都已经被冷雨打得找树洞隐藏,根本不会出来肆虐。但有时候,它们更多的还是听从习惯,习惯地走上林间长久以来踩踏出来的驯鹿小道,慢悠悠地走回来,直到林地中一片葱绿中出现了营地模糊的轮廓,它们才犹豫着是否继续回到林地里,嚼食美味的苔藓和刚刚冒头的蘑菇。
      但此时盐的气味开始吸引它们,它们不再犹豫,直接进了营地。
      跟在它们身边的是那头白色的小鹿。
      这个季节,除了山谷深处的山洞里,根本就不会有雪,但它白得像刚刚降下的初雪。
      纯白而闪亮,这竟然是林地间最耀眼的颜色。当它从幽绿的丛林中轻轻走出时,看起来像梦一样不可思议。
      这也是我为什么每次进入林地里总会在头上扎一块红布的原因吧。异于林地的颜色更容易让人在很远的地方就分辨出来,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那些偷猎者误伤。
      我用一块列巴②将它引了过来。它还不能完全信任我。尽管我在丛林中的营地呆了半个月之后,那些来自外面世界的气息早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它还是对我心存犹疑。
      不过,这几天,它已经被我喂熟了。知道在我这里一定有美味的食物在等待着它,所以,尽管身体里那种回归荒野的野性仍然在蛊惑着它远离我的抚摸,但食物的诱惑显然更具有吸引力。
      它靠过来,从我的手中取食撕碎的列巴。
      我抱住了它的头,用鹿套将它拴在一棵树上。
      我仔细地查看了它右后腿上套索的勒伤。尽管勒伤及骨,但并无感染化脓的迹象,整个伤口正在收敛干结,那是即将愈合的迹象。仅仅是开裂得最严重的地方还有一点儿血丝渗出。
      令人惊奇的是,我并没有在伤口上发现蛆虫。在林地里,苍蝇永远是见缝插针,一点儿血迹也会让它们趋之若鹜。它们灵敏的嗅觉从来不会让它们放弃任何机会。它的伤口上没有蝇蛆说明有什么东西阻碍了苍蝇在它的伤口上栖落。我想应该就是这树脂熬制的药水,它除了具有收敛生肌的作用,还可以散发驱除苍蝇的气味。
      我用储存在瓶子里的树脂水仔细地浇涂了小鹿的伤腿,让这药液慢慢地渗进伤口。
      我放开了它。它在营地转了一圈,发现没有进入帐篷得到食物的机会,就在伞民附近找了个地方卧下,闭着眼睛开始反刍了。
      天空中只剩下最后一点儿光亮,丛林上方的山脊,如巨龙的腰身,阴沉地倾轧着这片山谷。
      我在帐篷里生了火,当干透的柈子很快着起来的时候,帐篷里的温度迅速地升高,很快炉火就烧红了炉壁,我的脸感受到那种炙烤般的灼热。
      我走出帐篷,用木棍支起帐篷的门帘,这样让火烤一烤,也好散去白天存留在帐篷里面的湿气。帐篷是我进了营地之后,刚刚为我搭起的,地面还有些潮湿。
      天越来越黑了。
      我坐在帐篷前的一棵倒木上,静静地等待着。
      当它到来的时候,手表的荧光显示是19:23。
      果然,没有超过19:30。
      如此准时,没有任何前奏或者略显羞涩的试探。鸣叫是突然间开始的,急骤、细切,毫不间断。
      我努力试图用语言去形容这种声音,像是用一把小锤子疯狂地敲打铁砧,锤子足够小,以至于可以敲打出紧凑高速的节奏,而铁砧的质地也很好,可以在被敲打之后发出响亮的动静。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不断重复的“角个、角个、角个……”也因此,在鄂温克语中,它被贴切地叫做“角个角鸪”。非常形象的名字。
      昏暗的林地不远处的平地上,湿木头燃起的质感十足的青烟正悄然浮起,盘旋在谷地间。
      幽静,隐秘。
      只有那青黑色的巨木之间,伏卧的驯鹿偶尔扭动脖颈,才会破坏这恒久不动的如同史前时代的背景。
      一切都是静止的。在这几近无垠的静止之中,只有那小鸟儿发出执着得近似疯狂的啼鸣。在各种鸟类的鸣叫声中,这也算是冷静而节奏分明的。
      那孩子回来了。
      像经验丰富的猎人,他已经习惯于在林地间无声地行走。直到他走近,我才注意到那小小的身影。
      他进了帐篷,退出枪膛中的子弹,小心地靠着帐篷一角放好了枪,然后换下便于穿越塔头③地的靴子,穿上运动鞋。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他注意到我在倾听,显然已经听到这鸟儿的啼鸣。
      这是我最不愿意出现的局面。
      他好奇,内心中有某种本能在驱使着他追寻这声音。他慢慢地移动着,终于,他在一棵落叶松下停了下来,仰头向上观望。
      他长得结实,肤色黑红健康。在山下的定居点,也会经常和其他孩子一起穿着鄂温克族的传统服装为游客表演,以还未变声的童音吟唱古老的鄂温克民谣。
      他是戈拉的后代。
      戈拉,驯鹿鄂温克部族中真正的猎手,行将没落的狩猎时代最后的传奇,留给人们关于捕猎巨犭罕和熊的辉煌传说。
      他是遗腹子,这孩子没有见过他早逝的父亲。
      但他骨子里那种东西是掩饰不住的,更多的时候,那更像是一种本能。他尽管幼小,却懂得如何在林地间如风般地无声穿行,即使遭遇暴雨,也仍然哆嗦着继续赶路。他耐受痛苦的能力远远超出同龄的孩子。
      他早就懂得什么是丛林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它就隐藏在那棵树上。这是一种过于隐秘的鸟儿,所以,即使是一些专业的鸟类研究者,一生中也未必有一睹其芳容的机会。它们习惯于夜晚活动,在昏暗的黄昏出现时,它们也从不直接栖落在枝条上,而是紧紧地贴附在树干上。它们身上如同树皮般的羽毛提供了完美的保护色,使人无法辨认。所以,即使它们近在眼前,看起来也如同是树上的一个瘤痂罢了。
      那孩子目光敏锐,显然已经发现了它。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距离地面大约十米高左右的树干。
      我慢慢地走过去。
      确实,如果不仔细地观察,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那是一只鸟。这也是它们存活的一种方式吧。隐匿自己的形迹。如果不是因为它们与众不同的鸣叫声,我想永远不会有人知晓它们的存在。
      它突然噤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脚下的土地异常松软,土层之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和苔藓。它们像海绵一样吸纳了早晨落下的雨,我脚下的一切厚重而湿润,蕴涵着充沛的水分。
      我踩在一棵倒木上,它已经倒伏很久了,尽管从外形上看还保持着树的形状,其实已经腐朽酥松了,它正等待着慢慢地融入大地,完成下一次轮回。我加快了它轮回了速度,它在我的脚下像巧克力威化饼一样碎裂了。
      最初,在孩子站到树下的时候,它对自己的伪装能力还颇有信心,但是当我越走越近,并踩踏了那根朽木,发出似乎细微但在寂静的丛林中恍然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响声时,它终于不愿意再躲藏了。
      确实,它的飞行也如同雨燕一般迅捷。那是一道高速闪过的黑色的影子,快速拍打翅膀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眨眼之间,它就像一片被疾风裹挟而去的灰烬,消失在山谷下面的丛林中了。
      确实,它是从我看到的树干上如同树瘤般突起的地方飞起的。
      那孩子恰在此时回过头来看我,眼神中闪现着在林地中潜行追踪野兽时的猎人惯有的警觉与默契。
      我没有说什么。他没有看到那鸟儿飞走。
      我不想告诉他,刚才那鸟确实栖落在树干上。
      在从我的目光中获得了应有的回应之后,他满意地转头继续向树上看去。
      天色已经更加昏暗,十米高处的树干就更显得轮廓不清,所以,几乎看不出与刚才相比那里缺少了什么。
      显然,那个如树瘤般的微小突起已经不存在了。并且,不易被觉察。
      我陪着他继续观望,盯着树上那一点。
      无论如何,现在,我与那已经飞走的小鸟儿正成为同谋。而此时,我必须耐心地扮演这同谋者的角色。
      又站了一会儿,当然,寂静的林地里并没有再响起那急骤的叫声。
      但男孩依然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树干上它曾经栖落的位置。他已经具备作为一个猎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耐心。
      我已经站得双脚发麻,而且,我知道,继续的等待显然毫无意义。
      “也许已经飞走了。”我轻描淡写地打破沉默。
      “噢,”他低下了一直仰着的头,当我发出声音,也就无所谓继续守望了。有时候,这似乎是一种相持,在这种比持耐心的竞赛中,我甘心落败。
      “可是没有看到它飞走。”他有些不甘心地回头又向树上望了一眼。
      “也许它飞得快。天太黑了,看不清吧。”我只能这样解释,试图尽量不触碰到他的自尊心。
      “不可能啊。”他还是不甘心,但确实找不到更多的可能性。
      “什么鸟儿?”他问我。
      “角个角鸪。”
      显然,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就可以判断,他从未听过这个鄂温克语的单词。关于鄂温克的一些传统知识,还有语言,他了解得还是太少。他所掌握的鄂温克语,比我还少。
      我知道,鄂温克的很多古老传统,将随着一些老人的逝去而永远地消逝。
      我们并肩向帐篷走去。
      一头刚刚穿越丛林匆匆回到营地的驯鹿从我身边走过,也许是我身上的汗味吸引了它,它停下来,翕动着湿润的鼻子,贪婪地吮吸着这种味道。
      我伸出手,手指抚过它探寻的温暖的嘴唇。
      尽管是盛夏季节,但日落之后,林地里还是冷得厉害,我拉紧抓绒衣,和男孩一起进帐篷去了。
      晚上,落了小雨,雨点击打在帐篷上发出细切的响声,这种单调的节奏很容易让人入睡。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似乎是一头争斗失败的驯鹿打着响鼻从帐篷旁边气冲冲地驰过,踩断了地上的树杈,发出清脆的响声。
      其实,在树下,我是故意踩中那根朽木的。
      
      我睁开眼睛,帐篷里冷得让人顿生寒战,炉火早就熄灭了。我是被拉动枪栓的清脆的金属碰击声惊醒的。
      显然,男孩醒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时正半躺在床上,摆弄着手中的枪。他赤裸着皮肤黝黑的上身,竟然对这可以呵出白汽的清冷早晨无动于衷。
      那是一支短小精悍的小口径运动步枪,枪身轻,便于携带,适合射猎鸟类或者狍子之类的小型动物。
      在微弱的晨光中,那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以火药作为推动力的简单机械上,他抚摸着因为不断地被人手摩挲,被汗水和油垢浸润而光滑发红的枪托,冲着光线查看枪管中的膛线,反复拉动枪栓,测试击发装置。
      那动作熟练得俨然一位真正的猎人。
      在更小的时候,我也喜欢枪。
      我想,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我从来没有学习过如何持枪,但我第一次举起爷爷那杆立起来比我还高的英式双筒霰弹猎枪,就懂得如何瞄准。当然,那时我还太小,没有真正地开枪。爷爷为了让子弹获得更大的打击力,一直自己装填弹药,因为火药量太多,枪在击发时后坐力是极其可怕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撞倒。
      那时候,我记得爷爷有四支枪,除了这支双筒猎枪,还有一支立管双筒,一支小口径步枪。另一支单筒猎枪漂亮得不可思议,枪身修长,枪托的银质铭牌刻有野鸭的图案。那时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在爷爷为空弹壳装填弹药时,在他的身边抚摸那枪托上的铭牌,即使现在,我还记得那银质铭牌氧化后发黑却浑厚的光泽,那上面前景是两只展翅欲飞的野鸭,背景是大片的芦苇。
      那枪是爷爷的战友送给他的,他视若珍宝,很少使用,一般情况下都是装在枪套里,束之高阁,偶尔拿出来擦拭上油,我才有机会看看。
      总之,我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枪存在的目的,射杀那些活的野兽,它们会成为人类需要的肉食,动物脂肪和蛋白质的来源。我记不清自己一共射杀过多少动物,最大的应该是狍子吧。
      后来,无意中的一件事让我此生再未向动物开枪。
      那是一个春天。我只是闲逛,背着一支小口径步枪,准备碰到什么随便打下来。
      后来就看到了树上的那只鸟儿,我已经不太记得它的品种,应该是刚刚回到北方的鸫④一类的候鸟吧。我举枪瞄准,一枪将它击落。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拾捡自己的猎物。我从不相信奇迹,但在我拎起那只鸟儿细长脚爪的一刹那,松垂的小鸟身上那些大的羽毛突然间都脱落了,随风纷飞。失去了那些丰厚斑斓的羽毛,刚才在枝条上灵动的生命突然间变得如此瘦削、丑陋。
      它不再是我刚才看到的那只鸟儿了。
      我用随身带着的猎刀在树下掘了个小坑将它埋了。
      后来,很多年我再未开过枪。
      直到大约十几年前,在山上的营地里,一天我和戈拉上山找走失的驯鹿。
      我们惊动了山谷里灌木丛中的一对飞龙,一只直接飞过山脊,另一只栖落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戈拉用手中的小口径步枪,连射三枪,十几米外树上的飞龙不但没有被射落,竟然连飞走的意思也没有。他坚称是因为枪不准,然后直接将枪递给了我。大概是因为喝过了酒的原因,他的枪法有失准头。那时候我多少有些逞强,我接过枪,直接瞄准。我让戈拉失望了,一枪将那昂首挺胸的飞龙击落。那鸟儿在被子弹击中之后还挂在枝条上僵持了一会儿,随后落在树下。这时候,我突然感到有些后悔。戈拉还在夸奖我是个神枪手,确实,十几年内我保持着百发百中的射击纪录,只开了一枪,射中了,如此也就是百发百中了。
      其实,戈拉不会知道,我那枪瞄的是飞龙的胸部,后来我查看弹着点在它的脖子上,枪确实不准。
      那孩子还在摆弄着步枪并不准备起床,而我不得不起来了。我钻出睡袋,哆嗦着穿上衣服。
      昨天晚上放在火炉边的松萝⑤已经被烤干,将它铺在火炉的灰烬上,上面放上桦树皮,垒好细小的枝条,劈碎的柈子,再在上面放上两块大柈子。点燃最下面的松萝,引燃了上面富含油脂的桦树皮,火慢慢地就烧了起来。
      在欢快的噼啪声中,火就烧旺了。
      帐篷里的温度几乎在转瞬之间就升了起来,随后,温度越来越高,烤得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我掀开帐篷的门帘,出去透气。几头驯鹿正站在帐篷前面的空地上,看到我出来,立刻喷着白汽迎了上来。显然,它们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点儿碳水化合物之类的食物,可是我的手边既没有列巴,也没有其它的食物,只好轻轻地推开它们。我让它们失望了。
      我去另一个帐篷,找了一块列巴,然后慢慢地下到燃起伞民的谷地上。
      卧在地上的小白鹿看到了我,站了起来,慢慢地凑了过来。其它的鹿即使没有看到我藏在手心中的列巴,显然也闻到了气味,都拥了过来。它们略显焦急地挤撞着我,将我围在中间。为了接近白色的小鹿,我不得不将它们推开,它们似乎对这拒绝的举动并不在意,继续满怀期待地跟随着我,用自己柔软的嘴唇触碰着我的后背,手臂。
      终于,我推开了它们,挤到了白色小鹿的身边,将手中那块列巴填进它的嘴里。它在灵巧舌头的帮助下卷起湿润的嘴唇将这块食物吞进嘴里,它很小心,我还从来没有在喂它的时候被咬伤过手。
      趁着它在咀嚼嘴里的食物,我蹲下检查它腿上的伤口,基本上已经愈合了。不过,这个伤口即使痊愈,最终还会留下一道醒目的勒痕,那是被套索套过后的印迹。
      不知道是因为我将过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色小鹿的身上引起了其它鹿的妒嫉——我不确定对于驯鹿这种并不过多依附人类的动物是否拥有这样的情感,或者仅仅是它们都挤过来想分一杯羹,总之,一头从侧面挤过来的驯鹿撞倒了我。
      我坐在地上。潮湿的地面上满是经夜的鹿留下的鹿粪,我的裤子粘上了这些东西。不过驯鹿粪几乎没有什么气味,那不过是被榨取了营养的苔藓和蘑菇罢了。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些驯鹿就三三两两地隐入丛林深处了。
      白色的小驯鹿是最后离开的,它在帐篷外面流连了很久,确信不可能再得到意外的食物之后,才有些不甘心地进了林子。
      孩子草草地吃过早饭之后就去丛林里找走远的驯鹿了。
      
      整个白天,我在整理这些天的日记时,只有一只狡猾的松鸦不断地飞落,在帐篷外窥视,试图偷食晾晒在外面的肉干。
      因为我不断地驱赶它,它不能得手,索性不远不近地栖落着,没完没了地嘶叫,让我一刻不得安宁。终于,我无法忍受,顺手从帐篷的地面上拎起了个东西就扔了出去,那东西竟然精确地砸在它的身上,它狂叫着逃开了。
      我走过去看时,发现那不过是一只猎刀的桦木刀鞘。地面散落着它的几根羽毛,它逃得很远。
      但是,这一下打击并没有给它足够的惩戒。过了很久,我无意中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拖着晾晒的肉干里最大的一块吃力地飞走了。这鸟儿的智商看来不低,至少可以判断物体的体积,这次它悄悄潜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成功地完成了这次偷窃。
      我曾经惩戒过一只偷食的松鸦。
      在那段时间里它频繁地到营地里偷取食物。仅仅是偷食物也就罢了,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发展到登堂入室,旁若无人地钻进帐篷。一次竟然叼起我相机的镜头盖准备带走补充自己的收藏品,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狂呼乱叫地追去,那窃贼丢了镜头盖仓皇而去,恐怕就再也看不到这相机的配件了。我知道必须得给它一个教训,于是在外面用肉干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将它捕获。我并无伤害它的意思,索性将它囚禁在一个倒扣的篮子里。整整一天的时间,只要我想起来,就会跑到那个篮子前,对着篮子踢打,高声喝叫,总之是使尽了不伤害它肉体之外的所有的精神虐待方法。到黄昏的时候,我掀开了篮子放它走,如果关太长的时间它会因为脱水而死的。它以鸦科鸟类并不擅长的鹰隼攻击般的速度疾飞而去。我想这次对它造成的精神创伤已经足够了,从此它将远离人类的营地。
      对于它,这也是好事,否则早晚会被人捉住,那时它的运气可就没有这么好了。事实证明这一方法确实奏效,它再也没有在营地里出现过。
      琢磨着怎样再捕获这个小偷的时候,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我看看表,已经19点多了。
      我想,它就快出现了。
      我走到那根倒木前,慢慢地坐下,每天的这个时刻,我都坐在上面倾听它的啼鸣。
      等了一会儿,寂静的林地里并没有响起它那急骤的叫声。
      我安慰自己,也许它被什么事耽搁了。确实,它也不是每天都来。
      后来,在下面的山谷里有枪声响起,子弹切碎空气的声音清脆,在这无声的林地里传得很远,甚至听起来异常悦耳。
      听起来是小口径步枪的枪声,我想大概是那孩子发现了什么猎物,大概是狍子之类的东西吧。在枪声响起的那片林子里,前几天我从那小溪边走过时,看到两只狍子一掠而过的身影。
      ——但愿它们逃脱了。
      过了19:30,它仍然没有出现。
      过了这个时间,它一定不会再来了。在营地里的这段时间,我已经摸清了它的规律。
      我起身去帐篷里生火。
      再出帐篷搬柈子的时候,我看到那孩子从昏暗的丛林里走了出来,他的脚步略显疲惫。即使他的体内流淌着鄂温克最优秀猎人的血,但他仍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遍布塔头湿地的丛林里走了一天,一定是累坏了。
      我看到他的肩上并没有背负着狍子,也就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我,顿时笑了,向我跑了过来。
      他头上还挂着穿越丛林时留下的针叶,纯净的笑容像山中溪流里的沙子,简单,不含杂质。
      他走到我身前,向我摊开左手。
      在那里,安卧着他的小小的猎物。
      在幼小的时候,我也曾经拥有过那样的欣喜,拎着还滴着血的温暖的猎获物,奔回家中,寻找爷爷,向他展示。我还记得我的第一只猎获物是一只凤头麦鸡。
      对于他究竟会带回什么猎获物,说实话,我也颇为好奇。
      在上一次和他一起来山上营地的时候,他竟然射落了一只猛鸮。对于这种隐秘的小型猛禽,我想即使国内一些对猛禽有相关研究的学者也是近几年才知晓它们在大兴安岭中的存在。
      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我终于看清了,是一只看似幼小的鸟儿。
      它已经死了,爪子分开,眼睛半睁着,看起来更像一只按比例缩小的夜行猛禽。
      最初,我以为那是一只长耳鸮的幼鸟,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它与长耳鸮的不同之处,它拥有宽大的喙和口裂,还有散生的口须。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实体的夜鹰,仅仅是在鸟谱上看到过图片。
      即使如此,我也知道,孩子手中托着的就是我的夜鹰。
      它在飞往营地附近的路上休憩的时候被孩子射落的。
      在这个黄昏,我不会再听到它那急骤的啼鸣了。
      
      责任编辑 安殿荣
      
      注释:
      
      ①伞民:鄂温克人在营地里用湿木头燃起的烟,主要为驯鹿驱赶蚊蝇。
      ②列巴:俄文译音,指面包。
      ③塔头:多年生草墩,有水湿地的标志性景观。
      ④鸫:雀形目中小型鸣禽,嘴细长,习惯栖息于灌木丛中,善走。
      ⑤松萝:地衣门松萝科植物,是真菌和藻类的共生体。丝状,直立或悬垂,长可达一米以上,灰白或灰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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