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催眠曲5分钟必睡 [摇篮曲]

时间：2019-03-22 03:27:08　来源：柠檬阅读网本文已影响人

　　“夏天来了，接着又是冬天。”苏珊说。“季节在消逝。梨子长得圆熟了，从树上纷纷落下。一片枯叶斜竖在那儿。可是水汽蒙住了窗子。我坐在炉火边，盯着壶里的水在开。我透过窗户上淌下来的水汽看得见那株梨树。
　　“睡吧，睡吧，我轻声哼着，不管是夏天也好，冬天也好，五月也好，十一月也好。我唱着催眠曲，尽管我哼不成调子，也从来听不到音乐，只除了那种乡间的音乐――狗吠，铃响，车轮碾过砾石的声音。我在炉火旁哼着歌儿，就仿佛一只海滩上的老蚌在咕哝作声似的。睡吧，睡吧，我说着，想用自己的声音预防不管谁弄响牛奶罐，开枪打老鸦、射兔子弄出来的声音，或者至少不让他们把这种破坏的震撼带到这只柳条摇篮边来，惊动里面那蜷缩在粉红色毯子下的娇嫩肢体。
　　“我已失掉了我那种冷漠的心情，茫然的目光，瞪得圆圆的像是梨子、能瞧得清草木的根的眼睛。我已不再是正月、五月或者任何别的季节了，而是全力纺成了一根围绕着摇篮的细线，织成了一个用我自己的血肉做的茧，裹着我那小宝宝的娇嫩的肢体。睡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感到自己身体里涌起一种越来越狂野、凶狠的力量，要是有任何陌生人、拐子手敢闯进屋子来惊醒了正在睡着的孩子的话，我就会冲上去一拳把他打倒。
　　“我整天扎着围裙曳着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就像我死于癌症的母亲一样。我已不再从沼地上的草儿或者石南花来辨清眼前到底是冬还是夏，而只是瞧窗户上究竟是蒙着水汽还是冰霜。当云雀冲霄高鸣，然后又像一片苹果皮似的从空中直坠而下时，我俯下身来，喂着我的小宝宝。我过去常常穿行在山毛榉树丛中，注意到（木坚）鸟飞落下来时身上的羽毛变成蓝色，经过牧羊人和流浪汉身边，他们定睛望着一个女人正蹲在一辆翻倒在沟里的大车旁边，如今我却手里拿着掸子在一间间房里走来走去。睡吧，我说着，一心只盼着睡意会像一条鸭绒被子似的覆盖下来，罩住这幼弱的肢体；我要求生活会收起它的利爪，掩住它的闪光，平安地过去，让我的身子变成一个洞穴、一个温暖的庇护所，让我的孩子好在里面安睡。睡吧，我说，睡吧。或者我就走到窗子边，望一望那高高的乌鸦巢和那株梨树。‘等到我的眼睛闭上时，他的眼睛一定会瞧了。’我心里想。‘我会超脱自己的躯体跟着它们一起远行，这样我就能看见印度。他会带着战利品回来，放在我的脚前。它会增加我的财富。’
　　“但是我不再黎明时就起来，去看卷心菜叶上紫色的露珠；玫瑰花上鲜红的露珠。我不再用猎犬似的鼻子去警惕四周，或者夜晚躺在那儿，望着树叶遮住了星星，星星渐渐移动，树叶仍静静地挂在那儿。卖肉的在吆喝；牛奶得放在阴凉的地方，以免变酸。
　　“睡吧，我说，睡吧，这时壶里的水正开了，水汽愈来愈浓，从壶嘴里直喷出来。生命也像这样充满我周身的血脉。生命也像这样贯注在我的四肢里。我也像这样被压力驱策前进，以致从早到黑开门关门不停地进进出出，几乎忙碌得要哭出来。‘够了。我已经享够了这天然的乐趣。’可是更多的东西仍旧会来临，会有更多的孩子；更多的摇篮；厨房里会有更多的篮子和腌制好了的火腿；发亮的葱头；菜圃上会有更多的莴苣和土豆。我就像一片被大风吹落的树叶；时而掠过潮湿的草地，时而旋转飞起。我已享够了这天然的乐趣；但愿什么时候我能摆脱掉这种餍足，满屋人人沉睡使人感到的压抑会一旦消除，那时我们能坐在那儿读书，而我会刚把针穿好一半就停住不动。灯光映在暗沉沉的窗玻璃上会亮起一团火。常春藤当中会映照出火光。我在冬青树丛中看见了一条灯火辉煌的街。我在掠过村道的风声中听到了热闹的车马声，人们断续的笑语声，以及门一打开时珍妮嚷起来的声音：‘快来！快来！’
　　“然而并没有什么声音打破我们屋里的沉寂，只有门外紧挨着的田野中传来的哀叹声。风掠过榆树；一只飞蛾扑在灯火上；一只牛在哞哞地叫；屋椽上突然喀的一下发出一声干裂声，我把针穿好，嘴里喃喃地说着：‘睡吧。’”
　　（节选自《海浪》，曹先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题目为编者拟）
　　
　　心灵物语
　　《海浪》是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创作力达到鼎盛时期的作品，出版于1931年。这是一部高度诗意化、抽象化的作品，没有故事和典型人物，展现于读者面前的完全是人物的内心世界：纷繁复杂、瞬息万变的情绪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
　　海浪――一个充满丰富意象的词语，用它的起伏沉落来比喻人的一生，实在不算新鲜，可比喻的妙处并不在于把什么比做什么，而在于如何去比，以此挖掘相似事物之间的秘密联系。全书更像是一部由九个乐章构建而成的音乐作品：每个引子都是一篇精致的散文诗，以太阳和海浪的涨落与变迁对应生命的兴衰沉浮；跟在每段引子后面的是六个没有姓氏的、高度形式化的人物在各自相应人生阶段――儿童时代、学生时代、青春时代、中年时代到老年时代――的瞬间内心独白。引子与正文互相映射，为读者的感官辟开前所未有的、细致入微的通道，最大限度地接近生命、时间、意识以及感觉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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